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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宝贝-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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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巴瑞突然打电话给我,说加州洛杉矶那边有位美国神父来台湾,可以替我去朋友家拿塑像,一路抱过来。我说:“那他怎么过海关呢?一个神父抱了一个裸体女人进台湾他窘不窘?”

神父说没有关系。我说不必。反正又要再去美国了,如果第三次赴美,还抱不动这个女人,那也别回来算了。很喜欢这个裸女,尤其是因为她没有被法兰西斯抢去,我就更爱她。

回到台湾时,那第三次的归来——我迫不及待的打电话给巴瑞,告诉他;塑像终于来啦!一路都躺在我的膝盖上给抱着的,只差没给她系上安全带再加上买一张机票了。

一直担心海关不给裸女进来,想,如果他们要说话,我就一口咬定是神父做的。

巴瑞由清泉来了台北,知道他要来,把一盏灯开了,照着神父的女人,等着他。

“你看——”我向进门的巴瑞大叫,快乐的指向他的作品,那一刻,真是说不出有多欢喜。

“哦!”神父应了一声,鞋子也忘了脱,大步往他久别了的裸女走去。然后,两个人一同蹲下身来看她,后来干脆坐到地板上去了。

“我觉得,腰部微微扭曲的地方做得好,肩和脖子部分也不错,就是左胸,差了一点点,你怎么说?”我问巴瑞。“做这个像的时候我都快窘死了,一直不敢细看那个模特儿,嗳——。”

“那你就去看呀!不看怎么做?”我大奇。

“我就是不敢看她嘛!”神父变成了一个小孩子,口气好无辜的。

“我老师说,你塑这个胸部的时候,要想,想,这是一个饱满的乳房,里面充满了乳汁——。”神父又说。“当然要这么想罗!不然你怎么想?”我问。

“我——”

“怎么——你讲嘛!”我盯住巴瑞。

“我太羞了。”

“你是害羞的,可是那是艺术课呀——老兄!”“我把那个胸部,看成了装水的气球。”

我说,小丁神父和我之间是无话不谈的,可是有些事情,因为不是话说得明白的,我们就有分有寸的不谈。神父被迫去做了一个裸女雕塑,他还是不想保留,将她交付了我。从那次以后,每当我在街上看见气球的时候,想的偏偏是一个乳房,每想到这里时,就算是一个人在街上走着,都会像疯子一样突然大笑起来。

注:这篇文章和照片,是经过神父同意才写出来的,谢谢。



第一套百科全书

不知为何这一期刊登的宝贝,在许多照片中抽出来的,都是生命中所包含的“第一次”。算做是巧合吧,那也未免太巧了,因为真的是随手抽来就写的。

照片中的那套《百科全书》的确是我心爱的宝贝。回台湾来时,用磅秤试了一下,十二大册,总重二十九公斤。

这个故事发生在一九七六年,那时因为西属撒哈拉被摩洛哥占去,境内的西班牙人——不算军队,大约两千人吧,都因此离开了。

我们:先生和我,也告别了沙漠,飞到沙漠对岸的加纳利群岛去找事。而我们一时里找不到事情,只好动用一笔遣散费在生活。

失业中的日子,在心情上是越来越焦虑的,我们发出了无数求职的信给世界各地的潜水工程机构,包括台湾。也写了一封信给蒋经国先生,信中说:荷西是中国女婿,想在台湾找一份潜水的工作,待遇不计。蒋先生回了信,真的,说——很抱歉,一时没有工作给他。

那一阵我们住在一幢租来的小房子里,在海边。也是那一阵,荷西与我常常因为求职的信没有下文,心情悲愁而暗淡。两个人常常失眠,黑暗中拉着手躺着,彼此不说话。

那一阵,我拚命写稿,稿费来了,荷西就会难过,不肯我用在付房租和伙食上。

也是那一次失业,造成了我们夫妇一天只吃一顿饭的习惯,至今改不过来。

就在一个炎热的午后,全社区的人,不是在睡午觉就是到海滩上去晒太阳、吹风时,寂静如死的街道上传来了重重的脚步声。就因为太安静了,我们听得清楚。

有人拉着小花园门口我们扎在木头栅子上的铜铃,请求开门。

我穿着一条家居短裤,光着脚跑出去看看来人会是谁。那时候,初抵一个陌生的岛屿,我们的朋友不多。

门外一个西装笔挺的青年人,身上背着好大好大一个帆布旅行包,热得满脸都是汗,脸被太阳晒得通红的,就站着等我。

他很害羞的讲了一声“午安”,我也回了他一句“午安”。一看那个样子,应当是个推销员。

荷西慢吞吞的走出来,向来人说了一声:“天热,请进来喝杯啤酒吧,我们刚好还剩两罐。”

我们明知自己心软,推销员不好缠,可是为着他那副样子,还是忍不下心来将他打发掉。

进了门,在客厅坐下来时,那个旅行包被这位陌生人好小心的放在地上,看他的姿势,就晓得重得不得了。我们喝着啤酒,荷西与我同喝一罐,他,一个人一罐,就没有了。

谈话中知道他才做了三天的推销员——卖百科全书,没有汽车,坐公车来到这个有着两百家左右居民的社区,来试他的运气。

“难道你不知道这个海边叫‘小瑞典’吗?你在这些退休来的北欧人里卖西班牙文百科全书?”我啃着指甲问他。

那位推销员说他根本不知道这些,只晓得有人住着,就来了。

“全岛的人都知道的呀!你怎么会不知道?”我奇怪的说。那个人咳了一下,好像开始要讲很长的故事,最后才说:“唉!我是对面西属撒哈拉过来的,在那边住了快十五年,我父母是军人,派到那边去,现在撤退到这个岛上来,我们是完全陌生的,所以——所以——我只有出来卖书。”

一听见这位西班牙人也是沙漠过来的,我尖叫起来,叫着:“你住阿雍吗?哪个区?城里还是城外?你在那边见过我们吗?”

“我们也是沙漠过来的。”荷西好快乐的样子。许多天没看见他那种神情了。

讲起沙漠,三个人伤感又欣慰,好似碰见了老乡一样,拚命讲沙漠的事和人。我们发觉彼此有着许多共同的朋友。最后讲起荷西的失业以及找工作的困难,又难过了一阵。那时候,那个已经成了朋友的推销员才将旅行包打开来,拿出一册百科全书。

“你推销,只要带一册,再加些介绍这套书的印刷品就够了,何苦全套书都掮在肩上走路呢?”我看着这个呆子,疼惜的笑着。

“三天内,卖了几套?”荷西问着。

“一套也没有卖掉。可是明天也许有希望。”

荷西将我一拉拉到卧室去,轻轻的说:“宝贝,我们分期付款买下一套好不好?虽然我们不喜欢分期付款,可是这是做好事,你可怜可怜外面那个沙漠老乡吧。”

我心中很紧张的在算钱,这桩事情,先生是不管的,我得快速的想一想——如果付了第一期之后,我们每个月得再支出多少,因为百科全书是很贵很贵的。

“ECHO,宝贝,你不是最爱书本的吗?”先生近乎哀求了。我其实也答应了。

等到荷西叫出我最亲爱的名字——“我的撒哈拉之心”这几个字时,我抱住他,点了头。

当我们手拉手跑出去,告诉那个推销员——我们要分期付款买下他第一套百科全书时,那个人,紧紧握住荷西的手,紧紧的握着,好像要哭出来了似的。

然后,我们叫他当天不必再卖了,请他上了我们的车子,将他送回城里去。这个年轻人没有结婚,跟着父母住在一幢临时租来的公寓里,他说父亲已经从军中告老退休了。

当他下了我们的车子,挥手告别之后,我听见这个傻孩子,一路上楼梯一路在狂喊:“爸爸、爸爸!我卖掉了第——一——套——”

我笑着摸摸正在开车的先生的头发,对他说:“这一来,我们就喝白水,啤酒得等找到事的时候才可以喝了。”



血象牙

好啦!千等万等,这副血色象牙手镯总算出现了。它在我的饰物中占着极珍爱的一环,有一阵为了怕小偷来偷它,睡觉时都给戴在手上不肯脱下来。

照片,在一般来说,往往比实物来得美丽。这一回照片说了谎,那份光泽、触感、细腻的纹路、甚而银镶的那个接头,在真实的物件里,胜于照片传达的美太多太多。

我有一个朋友,是加纳利群岛上最大的古董商,他不是西班牙人,倒是个印度人。

这个人,与其称他商人,不如叫他是个艺术品的狂人。在他的店中,陈列着的一些古董并不起眼,或说,他根本不把极品拿出来给人看。这位胖胖的中年朋友,只听见欧洲哪儿要举行拍卖会,他就飞去。回来时,如果问收获,他总是笑笑,说没收到什么。

可贵的是,这个朋友,对于我那么那么贫穷的收藏,也不存轻慢之心。只要得了一个破烂货,拿去他店里分享,他总是戴起眼镜来,用手摸摸,拿到鼻尖的距离去看看,然后告诉我——又得了一样不错的东西。

我之喜欢他,也是这份分享秘密的喜悦。

终有一回,朋友关了店,将我带到他的家里去。家,在古老、古老区域的一幢三层楼房里,那幢房子的本身,就是一件艺术品。一个房间的屋顶全是玻璃的,阳光透过玻璃,照着一座座文艺复兴时代的石像、巨大如同拱门的象牙、满盘的紫水晶、满架中古世纪的泥金书籍,满地的中国大瓷花瓶、水晶吊灯、全套古老的银器、几百串不同宝石的玫瑰念珠、几百幅手织的巨大挂毡、可以用手摇出一百多条曲子的大型音乐箱、大理石的拼花桌、两百多座古老的钟、满墙的意大利浮雕……。

这些东西,被这位终生不结婚的怪人藏在这一幢宽阔的楼房里。忘了说,他还有文艺复兴时代的伟大画家拉法尔的油画。

当我踮起脚尖在这座迷宫里当当心心的走过时,几乎要把双手也合在胸前,才不会碰触到那堆得满坑满谷的精品。也只有那一回,起过坏心眼,想拚命去引诱这个人,嫁给他,等他死了,这些东西可以全是我的。后来想想,这个人精明厉害,做朋友最是和气,万一给他知道我的企图,可能先被毒死。

总而言之,我们维持着一种良好的古董关系,每次进城去,只要这位印度朋友又多了什么宝贝,两个人一定一起欣赏、谈论大半天。

去年夏天,我回到岛上去卖房子,卖好了房子,自然想念着这位朋友,去店里看他时,彼此已有三年没见面了。我们亲切的拥抱了好一会儿,也不等话家常,这位朋友拿出身上的钥匙去开柜台后面一个锁住的保险箱,同时笑着说:“有一样东西,等着你来,已经很久了。”

当他,把这副血色的象牙手镯交在我的手里时,我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而面上不动声色。摸触着它时,一种润滑又深厚的感觉传过手指,麻到心里去。

“银绊扣是新的,象牙是副老的,对不对?”我问。那个店主笑着说:“好眼力。你买下吧。”

我注视着那副对我手腕来说仍是太大了的手镯,将它套上去又滑出来,放在手中把玩,舍不得离去。

“值多少?”其实问得很笨。这种东西,是无价的,说它一文不值,它就一文不值。如果要我转卖,又根本没有可能。“象牙的血色怎么上去的?”我问。

“陪葬的嘛!印度死人不是完全烧掉的,早年也有土葬,那是尸体里的血,长年积下来,被象牙吸进去了。”“骗鬼!”我笑了起来。

“你们中国的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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