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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宝贝-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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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葬的嘛!印度死人不是完全烧掉的,早年也有土葬,那是尸体里的血,长年积下来,被象牙吸进去了。”“骗鬼!”我笑了起来。

“你们中国的玉手环不是也要带上那一抹红,才值钱,总说是陪葬的。”

那里管它陪不陪葬呢,只要心里喜欢,就好。

那天,我们没有讨价还价,写了一张支票给这位朋友,他看了往抽屉里一丢,双方握了一次重重的手——成交了。最近在台湾给一个女友看这副精品,朋友说,那是象牙的根部,所以变成血色了。

这倒使我想起另一桩事情来,当我拨牙的时候,牙根上,就不是血色的。这又能证明了象牙的什么呢?



秋水伊人

一位中国的伯母,发现我爱老东西,就说她确有一些小玩意儿,大陆带来的,要得翻一下才知道在哪里收着。

没过几天,我得了三个竹刻泛黄的图章盒,上面有山有水有诗词,盒子里,霉出小黑点的软棉纸就包着这四样细银丝卷出来的别针。

图上两片叶子倒也罢了,没有太多感应。左上角是一只停在花枝上的雀,身体是一条线丝绕出来的,左下角是只蝉吧。这两样宝贝,常爱细细慢慢的品味它们,尤其在夜间的聚光灯下。看到夜深花睡时,这几个别针就飞入张爱玲笔下那一个世界中某些女人的衣服上去了——是白流苏的吗?

太精细的东西我是比较不爱的,可是极爱产生它们这种饰物的那个迷人的时代和背景。这两个别针,当是跟墨绿的丝绒旗袍产生关连的,看着它们,不知为何还会听见纱窗外有歌声,慢慢淡淡的流进来——望穿秋水,不见伊人的倩影——。



蜜月麻将牌

六、七年前,我已经是个孀居的妇人,住在加纳利群岛上一个人生活。当时,并没有回国定居的打算,而那幢荷西与我的小房子,在海边的,被迫要出售掉;我急着四处看房子,好给自己搬家。

起初并不打算在同一个社区找房子的,既然已经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什么地方都可以安身。再说海边的土质总是不够肥沃,加上冬季风大,院子里要种些菜蔬或花果都得费上双倍的气力。我偏又酷爱种植,这个习性,是邻居和朋友都知道的。

在我们那个温暖的小镇上,许多房地产的买卖都是依靠口传的,只要咖啡馆、菜场、邮局、银行、杂货店这些地方见人就谈谈,大家都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有人卖,有人想买,并不看报上的小广告,讲来讲去,消息就传开了。

听见我想卖房、再想买房,热心的人真多,指指引引的看了好多家,都不满意。

有一天,一个不认识的人在街上拦住我,叫我快去找中央银行分行里的一个叫做马努埃的人,说他堂兄太太的哥哥,在岛上美国学校附近的小山上给人代管一幢好房子。屋主原先是一对瑞士老夫妇,他们活到九十好多岁时,先后逝世了,现在老夫妇的儿子正由瑞士来,来处理父母的遗产。价格不贵,又有果树和花草,是岛上典型的老式西班牙民房,还有一口出水的井,也有满架的葡萄……。

那个人形容了好多好多房子的事情,我就请问他,是不是去看过了呢?他说:“我听来的呀——找房子的是你,所以转述给你听嘛!”

我听了立刻跑到银行去找马努埃。

那时正是西班牙房价的旺期,我付不出太贵的价格,心里也是怪着急的。听说是遗产,又是外国人的,就知道不会贵,“快售求现”可能是处理遗产的一种心理。

马努埃给我画了一张地图又给了地址,我当时也没打电话,开着车照着图就去找了。

果然一幢美屋,白墙红瓦,四周满是果树,那千万朵洋海棠在门口成了一片花海,我紧张得口渴,一看就知道不是自己买得起的房子,可是还是想进去看看。

房主——那个儿子,只会讲德文,我道明了来意,他很礼貌的请我进去,而我的车,因为停得太靠山路了,他就向我讨了钥匙再替我去把车泊好些。他一面走一面回头喊:“里面门开着,请您自便,先进去看吧!”

人和人之间,能够做到这种信任和友爱的地步,我怎么舍得放弃那个美丽之岛呢。

我一个人静悄悄的走过石砖铺地的庭院,就走进去了。山上天凉,客厅里一个如假包换的壁炉还生着柴火呢。

立即爱上了这幢曲曲折折的两层楼大房子,虽然火光把人的影子在白墙上映得好大,寂寞的感觉太深,阴气也浓了一些,可是如果价格合理,我情愿搬过来,过下长门深锁的残生。

屋主进来了,又带我去后园走了一走,后院一片斜坡,可以看见远远的天和海。

“你一个人要来住?”他问。我点点头。

“邻居好远的喔!”他又说。

我沉思了一下,又请求他让我一个人再进房子里去感受一下去了,站在楼梯转角往上望,上面静静的,可是老觉得有人在看我似的,那份凝固的静止之中,有一种神秘的压迫感躲在里面。

那天,我没有决定什么,引诱人的果然是价格,还有那口张着深深的大眼睛照人倒影的老井。

又去了两次,都请主人站在院子里,我一个人进去再三感受房子自己的故事。

“不行,这个屋子里有鬼!”和善的鬼,用着他们生前对这幢房子巨大的爱力,仍然占住了它。他们没有走,处处都感觉到他们的无所不在。

我,终于对主人抱歉再三的打扰,我说,这幢房子就一个女人来住,是太寂寞了。

那个主人一点也没有失望,他很赞成我的看法,也认为一个人住山区是太静了。

我们紧紧的握了一下手,就在道再见时,这个也已经七十多岁了的瑞士人突然叫我等一等。他跑到房中去,一会儿手上多了一个小盒子,重沉沉的,一看就是樟木,中国的。“你是中国人,打不打麻将?”

当他用德文发音讲出“麻将”来时,我立刻明白了他要送我的东西必然是一副牌。

“不会打,一生也没有看过几次。”我诚实的说。“无论如何,就送给你了。”

我将那重重的一盒牌打开,抽屉里面一副象牙面竹子背,手刻雕花的“精美神品”不知在蒙尘了多少岁月之后,又在阳光下再现。

“这太贵重了。”我呐呐的说。

“给你了,不要再客气。”

“那我——那我——”我紧紧的抱住盒子。

“这副牌,说来是有历史的,那一年,七十多年以前吧,我的父母新婚,他们选了中国去度蜜月,坐船去的。后来旅途中母亲怀上了我,前三四个月里害喜害得很厉害,父母到了上海,找到了一个犹太人的老朋友,就在中国住了好几个月才回瑞士。在当时,为着打发时间,学会了中国的麻将,那位犹太人的夫人是一位中国女子——。”

“那个犹太人是不是叫哈同?”我大叫起来。

“哈同?哈同?我不知道吔!反正这副麻将牌是他们送给我父母的纪念品。你看,今天,它又回到一个中国人的手里去了。”

这副牌,在七十多年之后,终于回到了中国的土地上来。我不会打麻将,也不可能去学。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将它们一张一张拿出来用手把玩,想到它的前因后果,竟有些挂心,这副神品,有一天,会落到谁的手中去呢?



娃娃国娃娃兵

在加纳利群岛最大的城市棕榈城内,有着一家不受人注目的小店,因为它的位置并不是行人散步的区域,连带着没有什么太好的生意。

我是一个找小店的专门人物,许多怪里怪气的餐馆、画廊、古董店或是不起眼的小商店,都是由我先去发现,才把本地朋友带了去参观的。当然,这也表示,我是个闲人,在那片美丽的海岛上。

这群娃娃,略略旅行或注意旅行杂志的朋友们,一定可以看出来,她们是苏俄的著名特产。

当我有一次开车经过上面所提到的那家小店时,车速相当快,闲闲的望了一下那杂七杂八陈列着太多纪念品的橱窗时,就那么一秒钟吧,看到了这一组木娃娃,而当时,我不能停车,因为不是停车区。

回家以后我去告诉先生,说又发现了一家怪店,卖的东西好杂,值得去探一探。先生说:“那现在就去嘛!”我立刻答应了。

那一阵先生失业,我们心慌,可是闲。

就在同一天的黄昏,我们跑去了。店主人是一位中年太太,衣着上透着极重的艺术品味。她必是一位好家境的女子,这个店铺,该是她打发时间而不是赚钱养家的地方——因为根本没有生意。

我们去看苏俄娃娃,才发觉那是一组一组有趣的“人环”。娃娃尺寸是规定的,小娃娃可以装在中娃娃空空的肚子里,中娃娃又可以放在大娃娃的肚子里。

这么一组一组的套,有的人环,肚子里可以套六个不同尺寸的娃娃,有的五个,有的四个。先生很爱人形,也酷爱音乐盒子。这一回看见那么有趣的木娃娃,他就发疯了。而先生看中的一组,共有二十三个娃娃,全部能够一个套一个,把这一大群娃娃装到一个快到膝盖那么高的大娃娃里去。我也是喜欢那组最浩大的。

问了价钱,我们很难过,那一组,不是我们买得起的。我轻问先生:“那先买一组六个的好不好?”他说不好,他要最好的,不要次货。

“又不是次货,只是少了些人形。”我说。

“我要那个大的,二十三个的。”他很坚持。

“那就只好等罗!傻孩子。”我亲亲先生,他就跟我出店来了,也没有乱吵。其实,家里存的钱买一组“大人环”还是足足有余的,只因我用钱当心,那个“失业”在心情上压得太重,不敢在那种时间去花不必要的金钱。

等到我回到台湾来探亲和看医生时,免不得要买些小礼物回来送给亲朋好友,于是我想起了那一套一套人形。她们又轻又好带,只是担心海关以为我要在台北摆地摊卖娃娃,因为搬了三十几套回来——都只是小型的。

付钱的时候,我心中有那么一丝内疚——对先生的。这几十套小人的价格,合起来,可以买上好几套最大的了。我没有买给先生,却买给了朋友们。

这批娃娃来到台北时,受到了热烈的欢迎,每一个朋友都喜欢她们。有一次在一场酒会里,那只我很喜欢的“笨鸟”王大空走到我身边来,悄悄的问我:“你那组娃娃还有没有?”

当时,就有那么巧皮包内正放着一组,我顺手塞给王大空,心里好奇怪——这只好看的笨鸟居然童心未泯到这种地步,实在可喜极了。

后来家中手足眼看娃娃都快送光了,就来拿,又被拿去了最后的那一群。当时也不焦急,以为回到了加纳利群岛还是买得到的。

以后,先生和我去了奈及利亚,搬来搬去的,可是先生心中并没有忘记他的“兵”。

我说那不是兵,是娃娃,他就叫她们“娃娃兵团”。好多次,我们有了钱,想起那组娃娃,总又舍不得去买。那时,我们计划有一个活的小孩子,为着要男还是要女,争论得怪神经的。

反正我要一个长得酷似先生的男孩子,先生坚持要一个长得像我的女孩。而我们根本不知道活小孩什么时候会来,就开始为了这个计划存钱了。

那组大约要合七千台币的“娃娃兵团”就在我们每次逛街时的橱窗里,面对面的观望欣赏。

等我失去了先生,也没有得到自己的孩子时,方才去了那家小店。放足了钱,想把她们全买下来,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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