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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子夫人-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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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家,楼上门窗总是敞开的,向阳的一面,垂着竹帘,热气和金色的光线就透过竹帘的稀疏经纬进入屋内。这一回,菊子在我们的铜制花瓶里插的是莲花,我一进门,眼光就落在这些淡红色的杯形大花盏上。
她睡着了,按她午睡的习惯,平躺在地上。
……这些花束,经菊子一摆弄,总是具有多么特别的形态啊!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一种日本式的绰约娉婷、一种我们无法给予它的精心制作的韵致。
……她趴在席上睡觉,高高的发髻和螺钿发簪成为卧倒的整个身体的凸起部分。长睡袍的下摆像尾巴一样使她柔媚的身躯变长了,她的双臂伸开成十字形,铺开的长袖像两只翅膀。她的长柄吉他躺在她身边。
她看上去像一个死去的仙女,又像一只蓝色大蜻蜓,被打死以后,让人钉在那儿。
梅子太太跟在我后面上了楼,她总是那么热情、客气,看见菊子不曾小心在意地接待她的老爷和主人,做了一个表示气愤的动作,走过去想把菊子唤醒。
“别喊醒她,好心的梅子太太!要知道她这样子更讨我喜欢!”
我依习俗把鞋子脱在楼下,放在菊子的木靴、便鞋旁边,然后轻轻地、踮着脚尖走进屋,在阳台间坐下。
这小菊子不能永远睡着是多么遗憾!她以这种姿态出现实在非常好看,至少,她不招我讨厌,也许,谁知道呢?要是我有办法更好地弄明白她头脑里或心里想的是什么就好了……但是,很奇怪,自从我习惯了和她在一起,非但没有进一步学习日本语,反而忽视它了。我是那么强烈地感觉到,我永远不可能对这种语言产生兴趣……
我坐在阳台间,瞧着脚下的寺院和墓地、树林、青翠的山、沐浴着阳光的整个长崎。蝉儿发出最刺耳的鸣声,振颤得像是空气在发高烧。一切都平静、亮堂、炎热……
然而,依我看,这还不够!世上的事物难道变了么?夏季酷热的中午,在我遥远的记忆里,还能找到更为艳丽、阳光更充足的地方。从前巴力神①在我看来就更强大、更厉害,可以说,这儿的一切只不过是我早年所见的苍白的翻版,一种缺了点什么的翻版。我悲哀地寻思:夏日的辉煌,难道不过如此吗?要不就是我的眼睛出了误差。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难道我所看见的这些还要暗淡下去么?
①巴力神(Baal):古代近东许多民族,特别是迦南人(即今巴勒斯坦人)所崇拜的生生化育之神,主管万物生长,系众神之王。
……在我背后,响起一阵轻微的、忧伤的乐声,忧伤得令人战栗,这声音又尖又细,像蝉儿的歌声一样尖细,抑扬顿挫、如泣如诉,好像某个痛苦、悲哀的日本灵魂,在中午寂静的氛围中,发出柔弱的怨诉:这是菊子和她的琴,她们一道醒了……
她这一招让我很高兴,看见我在那儿,她没有忙着向我问好,却要给我奏点音乐。——任何时候,我都不强制自己做出颇有些钟情于她的样子,但我们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冷淡了,特别是我们单独相处的时候。然而今天,我转身向她微笑,用手势向她表示:“弹吧,接着弹。我喜欢听你即兴弹奏的奇特的小曲。”这个满面笑容的民族,音乐却如此哀怨,真是怪事。可是,菊子弹奏的音乐显然值得一听……她这是从哪儿弄来的曲子呢?多么难以描述的朦胧,每当她以这种风格弹琴或唱歌时,她黄|色的脑瓜里在想些什么,对我说来永远是神秘莫测的吗?……
……突然,砰,砰,砰!有人用枯瘦的手指,在我们楼梯的踏级上敲了三下,门口出现了一个身穿灰呢套服的傻瓜,向我们施礼致敬。
“请进,请进,勘立郎先生!啊!您来得真巧,正好在我几乎要对日本的事情产生幻想的时候!……”
勘五郎先生想要恭恭敬敬向我们出示的,是一份洗衣服的帐单,还有上身的深深一躬,双手放在膝盖上,保持准确的姿势,同时伴以一声长长的、卑躬屈节的送气音。
二十一
沿着我们屋前的小路继续往上走,可见十来所古老的小屋、若干花园的围墙,然后,然后就只剩下孤零零的山、穿过茶园通向山顶的小径、山茶丛、荆棘和岩石了。环绕长崎的这些山,到处是墓地。不知多少世纪以来,人们一直把死者送到这里。
但日本的墓地并无凄惨、可怖的景象,对于这个稚气十足、无忧无虑的民族,死亡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坟墓不过是一些莲花座上的花岗石菩萨,或者一些镌有金字铭文的墓碑。它们一群群聚集在林间空地上,或者惬意地坐落在天然平台上。人们要到达那儿,通常要走过长长的长满苔藓的石阶,不时从某个神圣的牌楼下通过,这些牌楼一式一样,粗糙而简单,恰似寺院牌楼的简比。
在我们家上头,山间的坟墓已经那么古老,即使在夜间,它们也不会令人害怕。这一带全是荒冢。埋在底下的死者已经化入土中。这成千上万的灰色小墓碑,这无数被地衣侵蚀的古老的小菩萨,似乎只不过是先于我们存在、而今却已随时代的神秘隐退而完全消失的一连串生命的证据。
二十二
说起菊子的饮食,那才叫不可思议呢。
从早上开始,一醒来就是两颗小小的裹糖粉的醋浸李子,再喝一杯茶便算是吃完了传统的日式早餐。楼下梅子太太那儿吃的是这个;旅馆里,人们给旅客吃的也是这个。
接着,白天是两顿端正得极为奇特的“过家家”的饭菜,这些东西在梅子太太的厨房里烹调,装在一些带盖的小盏里,用红漆托盘端上来:一盏麻雀肉、一盏嵌肉的虾、一盏浇汁海藻、一盏带咸味的糖果、一盏带甜味的辣椒……所有这些,菊子都用她的小筷子送到唇边品尝,一面以矫揉造作的文雅姿态翘起她的指尖。每尝一道菜,她都扮一下鬼脸,剩下四分之三,然后带着厌恶的神情擦净指甲。
菜单经常变化,全凭梅子太太心血来潮,但有一样东西雷打不动,无论我们家还是别家,无论帝国的南方还是北方,那就是尾食和进尾食的方式:在那么多闹着玩似的小碟小盏之后,人们拿来一只带钢箍的木桶,大得像是为卡冈都亚①准备的,里面满满装着清水煮熟的米饭。菊子满满盛上一大碗(有时两碗,有时三碗),从一只蓝色细颈瓶里倒出些用鱼制作的黑色调味汁,浇在雪白的米饭上,拌了拌,便把碗端到唇边,大口地吃起来,用她的两只筷子把米饭扒进喉咙里。
①卡冈都亚;法国文艺复兴时期作家拉伯雷的《巨人传》中的巨人国王。
然后人们收起小杯小盏和落在如此洁白的席上的最后一点残屑,——什么都不能站污那些干净得无懈可击的席子——这顿饭便结束了。
二十三
山下,市里,有个女歌手在十字街头练摊卖唱。一堆人聚在那儿听,我们三个——伊弗、菊子和我——由此经过,也和旁人一样停下脚步。
她很年轻,有』点胖,相当俏丽,她拨弄着琴弦唱起来,像煞有介事地转动着眼珠,仿佛一位名家正在演唱高难度的乐曲。她低下头,下巴收向脖颈,以便从丹田发出最深沉的音符。她让自己的嗓子变粗,发出一种老给煌的嘶哑的嗓音,一种不知从哪儿发出的腹语声(这是戏剧的夸张方式,是表演悲剧片断时的艺术绝招)。
伊弗向她投去愤怒的目光。
“啊!怎么搞的!”他说,“可这种声音是……(他惊讶之中竟找不到恰当的词),可这是……这是魔鬼的声音呀!……”
他几乎让这个小人儿骇坏了,瞧了我一眼,急于想知道我的看法。
加之他今天情绪不佳,我可怜的伊弗,因为出门的时候,我强迫他戴上了一种他所不喜欢的帽檐翘起的草帽。
“你戴这个挺合适,伊弗,我保证。”
“是吗?你说的,你……可我觉得,它像一只喜鹊窝!”
为岔开这女歌手和这顶帽子的烦恼,正好有一支队伍,像是送葬的行列,从街那头向我们走来。走在前面的,是一些身穿黑色袈裟的和尚,神态和基督教神父相仿。随后过来的,是队列中的主角——死者,坐在一种非常雅气的、封闭着的小轿里。轿子后面是一群阿妹,她们笑吟吟的脸蛋藏在像是面纱般的东西下面,手上捧着做佛事用的花瓶,里面插着银纸花瓣的假莲花,这是仅限于丧礼上用的。接着是一些漂亮太太尾随其后,她们娇媚动人,在以鲜明的色彩画着蝴蝶和仙鹤的阳伞下,尽量忍住笑……
他们走到我们跟前了,必须给他们让道。菊子突然装出一副应景的表情,伊弗发现了,忙摘下自己的喜鹊窝……
真的,从这儿经过的是死人!我把这一点给忘了……这里面的丧礼气氛是那么少……
这支队伍将爬得很高很高,在长崎之上,在遍布坟茔的青山之中。在那儿,人们将把这个倒霉的老好人葬在地下,上面是他的轿子,他的花瓶和银纸做的花……至少,这可怜的死者将待在一个惬意的地方,享受那迷人的美景……
他们还会回来,一半真欢笑,一半假悲哀。
明天,他们就再也不想这事了。
二十四
八月四日
胜利号在停泊场上,几乎就在我的住房所栖的小山脚下,今天却开进了船坞,去修理两侧的裂缝,那是在福摩萨①的长期封锁中留下的。
①福摩萨:即我国台湾省。
如今我离开家很远了,不得不乘小艇横渡海湾去找菊子,因为船坞正好在修善守对岸。它深深嵌入一个又狭又深的峡谷,各种各样的青枝绿叶俯临其上,有竹子、山茶以及这样那样的树木。我们的桅杆,横桁、瞭望桥,像是攀挂在树枝上。
船只不再浮动的状态,给船员们夜间随时悄悄外出提供了方便,我们的水手和上面山村里所有的小姑娘都建立了联系。
这段时间的小住,这太大的自由,使我为可怜的伊弗感到担心,这个消遣的地方有点让他昏头了。
此外,我越来越相信他爱上了菊子。
这种感情没有更恰当地出现在我身上,实在是莫大的遗憾,既然我已经娶她为妻……
二十五
尽管距离更远了,我仍然每天去修善寺。一到晚上,我那四个成了家的朋友就来和我们会合,伊弗和那位长脚朋友也参加,我们成群结伙下山,手提灯笼,沿着老郊区的石阶和坡道进城。
夜间的游近总是老一套,消遣的内容都差不多:在那些稀奇古怪的货架前作同样的停留,在同样的小花园里喝同样的饮料。但我们这伙人往往越来越多。先是带上了阿雪,她的父母对我们完全信赖,接着是我妻子的两位长得娇小玲珑的表妹,最后是一些女友,有时是一些十至十二岁的小客人,我们区里的小姑娘,我们的阿妹对待她们总想表现得格外有教养。
啊!晚上,在茶舍,我们背后拖带着一个多么非同寻常的小团体呀!那些无与伦比的小脸蛋,那些可笑地插在稚气而滑稽的脑袋上的小花棍!多像一个真正的女子寄宿学校的学生,在我们照管下进行晚间的娱乐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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