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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06-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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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穷光荣挺够朋友,本级财政不但没出窟窿,反而有一笔数目不小的存余。惊讶之余,我明白了,这与穷光荣的本性吻合,小农意识,攒钱,一个铜板在手心里能攥出铜水来。听他周围的人说,他总不忘留足过河钱,常将有日思无日,莫待无时思有时,这已经落满灰尘的意识至今主宰着这位父母官,成了他的口头禅,他本能地排斥“负债经营”、“借船出海”等等诸多新理念,唉,穷怕了。 
  病中的穷光荣也不老实待着,病房里的水龙头坏了,他正操着管钳子帮小护士紧螺丝呢。见我在县委办公室主任陪同下进来,他露出一口残缺不全的黄牙笑了,用他那粗糙的大手跟我握了好一会儿,用力摇着,说:“让我猜,你是来接替我的,对吧?这回好了,我能睡个囫囵觉了!” 
  他的脸黄中透黑,一层灰,像是总也洗不净,但你得承认,精神头挺足。见了我的面,他几乎没怎么谈他的病,却提醒我趁年关抓紧出去跑跑,前后任得接上溜,好像他已经为我这后任安排好了,必须得踩着他的脚印走。接着他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年纸单子样的东西,上面是密密麻麻的人名。他说,这都是对咱县里有恩,到啥时候不能忘了的朋友。 
  我一看,名单上的人头,上至中央、省里有关部委,下至市里,撒芝麻盐一样,全面开花,面真够宽的了。 
  我的不屑表情一定让他觉察到了什么,他忙说:一个师傅一个令,一个和尚一个磬,当然了,我不该指手画脚。他这一说,我反倒不好意思了,忙表示会尊重他的意见。我心里在纳闷,便忍不住脱口而出,还送和胡萝卜一样不值钱的园参吗? 
  穷光荣笑了,他有他的逻辑,瓜子不饱是人心,他说,穷山沟好比耗子尾巴上的疖子,能有多大脓水!人家理解,理解万岁。 
  我也用俗话回应他,舍不出孩子套不住狼,你这么小气,能得到什么回报? 
  穷光荣心满意足地笑了,怎么没有回报?一连这么多年,保住头上这顶国家级贫困县帽子没被人摘掉,不全是这些朋友成全的吗?穷人送礼也得与这个穷字配套才行,穷嘛,心到佛知,意思到了就行,人家不挑,不指望在咱身上发财。 
  这真让我大开眼界,他一到年根儿就到处屁颠屁颠地送礼,原来是为了保住他的贫困县能长流水一样永不中断,真正的匪夷所思!为官一任,谁不想造福一方?现在不讲立德政碑,但老百姓的口碑总还是要的吧?穷光荣在这个穷乡僻壤的山野小县一待十二年,连贫困县的帽子都没摘掉,难为他还心安理得,毫无羞耻感,脸皮也真够厚的了。 
  穷光荣并不在意我的嘲讽。他说,人穷志短,马瘦毛长,穷,就别死要面子。听了这话,我暗暗想起了本县即将出台的“知耻而后勇”的口号,不禁洋洋得意,何其振聋发聩!穷光荣绝对想不到。他日后知道了会作何感想? 
  他这人确实没半点羞耻感,他给我算了一笔小账。目前全县的财政收入是可怜点儿,三千万左右,可你知道中央、省里扶持贫困县的补贴有多少吗? 
  我还真不知道,我没在穷县待过,也不关心左邻右舍怎么过日子,但讨来的饭总难免有馊味的。 
  穷光荣说出一个令我目瞪口呆的数字:六千万。这六千万,包括中央转移支付、减免、救灾各种款项,是每年国家补贴贫困县的额度。这数目居然是县财政本级收入的两倍,不可思议,难怪穷光荣以哭穷为荣,以哭穷为乐,丢了面子却得了实惠,用穷光荣的话来说,面子值几个钱! 
  接着,穷光荣给我细算了一笔小账,他说,我也可以以每年递增百分之十的高比例上报,假如以三千万为基数,每年增长百分之十,达到九千万,需要十二年,反过来说,十二年里每年额外偏得六千万,加起来,十二年就是七亿二,这一注大财为什么不要?不要白不要啊! 
  这么算小九九,不是有欺骗之嫌吗? 
  穷光荣笑了。这总比虚报浮夸好,总比搞花架子动辄浪费几个亿强,打水漂都不响,穷光荣说:“我知道怎样干能升官,到处要饭,天天哭穷谁能得意?我呀,是姥姥不亲、舅舅不爱,只有一点让我心安,老百姓得点实惠。” 
  我不能不对穷光荣另眼相看了,也许,这个县并不真穷,这个表面老实的笨人,说不定比谁都狡猾,他在搞“藏窝于民”也未可知。有这么个藏法吗?他是好官?孬官?但肯定不是坏官。 
  这时马县长风尘仆仆地来了,他刚从最偏僻的鹰嘴砬子赶回来,那是全省出了名的穷山沟,号称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正是穷光荣书记扶贫的点。 
  马县长刚把上了一层白霜的狗皮帽子摘去,穷光荣就问:“鹰嘴砬子今年能混个虎皮色吧?可惜我今年大年三十不能和他们一起包饺子了。”说这话时,他眼里泪花闪闪。马县长告诉了他一个消息,别看今年春天掐脖旱,老秋又遭早霜,可全县没有一个乡要救济,他带人下去跑了一圈,也确实没有过不去冬的,明年春耕也有保证,人吃马嚼全够用。于是马县长向他建议,今年的“送温暖工程”是不是改个名堂,谁还稀罕那一袋面、两桶色拉油的“温暖”,还不如送戏下乡、送科技下乡,咋样?这是农民最盼的。 
  穷光荣那土黄|色的脸上泛出了红润,他兴奋地一指我说:“你问他呀,你们是搭档了。” 
  没等我和马县长寒暄几句,县医院院子里腾起一阵喧闹声,我趴在结了一层薄霜花的玻璃窗上一看,农用汽车、手扶拖拉机、小四轮子,各种农用车十多辆,把本来不宽敞的院子塞了个沟满壕平,男男女女百十号人正与堵在病房门口的医生、护士理论,像是群体上访。只听医生大声嚷嚷,派代表,都进去,想把大楼给挤塌了呀? 
  马县长凑到窗口来告诉我,这都是穷光荣扶贫点鹰嘴砬子的乡亲,是跑了一百二十里山路来看穷光荣的。 
  穷光荣不顾护士的拦阻,蹬上棉鞋要出去。 
  病房门哐当一声开了,一个穿翻毛皮大氅的老头带着一股冷风冲了进来,他背着个沉甸甸的编织袋子,手一松,编织袋咕咚一下砸到地上,这个有着几根老鼠胡子的老头,抱住穷光荣就哭了,他哽噎了半天,只说了一句话:你该有好报呀,这是咋整的呀! 
  穷光荣拍了拍老头的背,只说了一句“我去看看三老四少爷们儿”,就拉着老头要往外走。 
  这时老鼠胡子才想起打开口袋,我闻到一股中药味,细一看,是一整袋子黄玻罗树皮,中药叫黄柏,是毒性很大的,以毒攻毒时才用。老鼠胡子说,熬黄玻罗水喝治穷光荣的病,是偏方,偏方治大病,别不信,他安慰穷光荣说:别犯愁,没有过不去的河,把咱山里黄玻罗树皮剥光了,也不在乎,只要能治好病就行。 
  我又一次看到了穷光荣眼里的泪水,就是剥光全县黄玻罗树皮,也治不了他的肝癌呀,他只是为了乡亲们一片心,他反复地说,喝,我一天喝它几茶缸子。他跟着老鼠胡子出去看望乡亲了,我站在结了窗花的窗前,再度陷入困惑中,我不知该怎样评价穷光荣其人,甚至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我拟议中的“知耻而后勇”,还应当作为口号堂而皇之地挂在县委办公楼的正面墙上吗? 
  原刊责编 逯庚福 
   
  【作者简介】张笑天,男,山东昌邑人;1939年生于黑龙江。1961年毕业于东北师大历史系。六十年代开始发表作品。著有长篇小说15部;小说集、剧本集、散文随笔集18部。小说、电影剧本曾多次获奖。小说《前市委书记的白昼和夜晚》获第四届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在吉林省作家协会任职,中国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 
   

2007…4…16 5:23:28举报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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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涢水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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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册:2006年11月29日第 30 楼      


金色
温亚军 


  要是女人不来就好了。 
  女人是天良新婚不久的妻子;她是深秋的一个黄昏来的。女人的出现,把这个地方的平静搅乱了,她浑然不知,还期待丈夫见到她,不知说啥好,一脸敦厚略带羞涩的笑容呢。 
  天良看见女人,一点都不高兴,埋怨道:“你咋来了?” 
  女人抿嘴一笑:“我咋不能来!”女人想天良了,新婚不久分开,大半年没见面,不想才怪呢。 
  天良沉着脸说:“事先也不告知一声。” 
  女人心一沉,收起笑容,委屈了:“人家想给你个惊喜嘛,你咋能这样不讲理?” 
  天良没回答,装起哑巴。倒是和天良合伙淘金的大宝、有才、琐琐眼神发亮,热情地接过天良家的手中提包,张罗着给她倒水,搬凳子。天良阴沉着脸给女人拧把湿毛巾递过来,她赌气不接。大宝给琐琐和有才使个眼色,三人知趣地走出屋子,把小空间留给年轻夫妻。 
  女人还是不接毛巾,天良动手给她擦脸,女人的心一下软了,没再拒绝。再拒绝就过分了。女人把这当作男人对她的歉意,她心里明白,前面的话不是天良的真心话,他不想她才怪呢,只是当着几个男人的面,他不那样,显得没有男人气。男人嘛,就得有个男人的样子,儿女情长会惹人笑话。女人了解自己的男人,在别人面前,他会硬邦邦装给别人看,没人了,才对自己女人千般柔情,心里疼着呢,这不,还给她擦脸呢。女人心里的委屈被毛巾擦没了,可她仍嘟着嘴,故意不理男人,她等着男人说她想听的话,等她久违了的温存。他们去年腊月才结的婚,热乎劲还没过去呢,但再好的日子也要吃五谷杂粮一天挨着一天过,每天都需要花销的。过完年,天良抛下妻子,跟着淘过金子的琐琐,到了阿尔金山,与大宝、有才他们合伙淘沙金。来了后,天良一次没回去过,说不想女人是假的,他做梦都想自己的女人。 
  天良心事重重地给女人擦完脸,叹口气,说:“你不该这时候来。” 
  女人心里一紧,盯着天良,她还是没看出男人一丝开心来,看来,他前面不是装的。女人泪水呼地涌出来,热热地洒了一脸。她颤声道:“你,你啥意思嘛,人家想了,来看看,不行吗?你是不是嫌我了?” 
  “不是,不是……” 
  “不是是个啥?” 
  “咋给你说呢,”天良脸上堆起笑,一看就是装的,很假,“我是说,这时候正忙,怕照顾不上你,这里全是男人,你一个女人家……我怕冷落你。” 
  “谁要你照顾,我又不缺胳膊缺腿。”女人心里热乎乎的,刚才的不快全叫天良的话泡软了,但她嘴上却说,“你要嫌我,我这就走!”说着,女人站起来,真的做出要走的架势。 
  天良从背后环抱住女人的腰,把下巴架在她的肩上,嘴贴着女人的耳朵,轻轻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的,我咋会嫌你,想你还来不及呢。” 
  天良的动作,还有这句话,使女人的心里热乎乎的,身子却怕冷似的抖起来。她闭上眼睛,等候丈夫给她更进一步的温存。她知道的,每当她的身体抖动时,只有自己的男人才能帮她。男人就像医生,能治女人的这个毛病。果然,天良感觉到了,他把女人抱得更紧,恨不能把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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