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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马佐夫兄弟-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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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行把他的手扳开,冲着他的两只耳朵喊脏话,他挣脱着,蹲在地板上,
躺下来,蜷着身子,老是不说一句话,也不骂一声,默默地忍受欺凌。
但是后来人家就不再去缠他了,也不再用“小姑娘”的称呼逗他,而且
还对他露出同情的目光。此外,他的功课在全班中也永远是优秀的,但
却也从不名列第一。
叶菲姆?彼得罗维奇死后,阿辽沙又在省立中学读了两年书。寂寞
无聊的叶菲姆?彼得罗维奇的夫人在丈夫死后,立刻带着都是女性的全
家到意大利去长期居住,阿辽沙就到了另两位太太的家里。这两位太太
他以前从未见过,是叶菲姆?彼得罗维奇的远亲,他凭什么到她们家里
去,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的一个特点,甚至是很突出的特点,就是他从
不过问自己是靠谁的钱生活的。在这点上,他和他的哥哥伊凡?费多罗
维奇完全相反,伊凡在大学里的最初两年吃够了苦,自食其力地生活着,
并且从儿童时代就痛心地感到是在受人家的恩惠,吃别人的饭。但是阿
历克赛性格上的这种奇怪特点,好象也不能过分严加责备,因为每一个
人,只要稍稍熟悉了他,在一旦产生这类疑问时,就会立即相信,阿历
克赛一定是那种近似疯僧一类的青年人,即使一旦有了万贯家财,只要
人家一开口对他有所请求,或者为了拿去做善事,或者只是碰到甚至一
个老滑头向他伸手索取,他也会毫不为难地交出去的。总而言之,他似
乎完全不知道钱的价值,自然这话不是从字面的含义来说的。在人家给
他一点零用钱的时候(他自己是从来没有请求过的),他不是一连几星
期不知怎样把它花掉,就是毫不珍惜,一下子就弄得一文不剩了。彼得?阿
历山德罗维奇?米乌索夫是个对于钱财和资产阶级的信用十分看重的
人,在注意地观察了阿历克赛以后,有一次对人说过这样一段妙语:“也
许这种人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你可以不给他一个钱把他放在一个百万
人口的都市的广场上,他也决不会丧命,不会冻饿而死,因为马上就会
有人给他食物,把他安排好,即使安排不好,他自己也会很快给自己安
排好的,并且这样做他并不需要做多大努力,受任何屈辱,照顾他的人
也不感到什么困难,相反地,也许还会觉得这是件乐事。”
他在中学里没有毕业;还剩一年,他忽然对太太们说,他想到一件
事,要到父亲那里去。太太们很怜惜他,舍不得放他走。车票不很贵,
他要把表(这是恩人的家属出国以前送给他的)拿去当掉做路费,太太
们不许他这样做,便给了他充裕的盘费,还有新的衣裳和内衣。但是他
把钱还了她们一半,说他决定要坐三等车。到了我们的小城以后,父亲
第一句问话就是:“没有毕业,回来干什么?”他没有直接回答,据说
当时不同往常,露出了沉思的样子。不久发现他在寻找母亲的坟墓。他
当时甚至打算承认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但是他回来的原因不见得只限
于此。大概,他当时连自己也不知道,更不能解释:究竟是什么东西使
他忽然心血来潮,把他引到一条陌生的、却已经不可避免的新道路上去,
无论如何也拦挡不住。费多尔?巴夫洛维奇不能给他指出第二位夫人的
葬身处,因为在棺材入土以后,他从未到她的坟上去过,加上年代久远,
已完全记不清她当时葬在何处了。? 。
这里顺便谈谈费多尔?巴夫洛维奇吧。他有过好长时间没有住在我
们城里。第二位妻子死后,过了三四年,他到南俄去,最后到了敖德萨,
在那里一连住了几年。据他自己说,他在那里起初认识了“许多犹太佬,
女犹太佬,小犹太佬和犹太崽子”,可是后来却不但受到了犹太佬,而
且也受到了“犹太人的接待”。可以想见,他正是在一生中的这个时期
发展了赚钱捞钱的特别本领。他重返我们城里来久居,不过是在阿辽沙
回来以前三年的事,他的老熟人发现他苍老得多了,虽然他年纪并不怎
么老。他一举一动不但未显得比从前高尚,却反而更厚颜无耻。譬如说,
除了象从前那样自演小丑以外,现在又无耻地一心想把别人也弄得象个
小丑。不但仍跟从前一样爱和女人胡缠,甚至好象比以前更加恶劣了。
不久他在县里开办了许多新酒店。显然他已经有十万家私,也许稍为少
些。很快就有许多本市的、县里的居民来向他告借,自然是有可靠的抵
押品的。最近一个时期,他似乎有点老态毕露了,似乎有点丧失了平衡
和自觉,甚至流于轻狂浮躁,做事有始无终,行动随心所欲,越来越频
繁地狂饮烂醉,如果没有那个仆人格里戈里——那时候也已十分老迈,
有时象家庭教师那样服侍着他,——也许费多尔?巴夫洛维奇的生活不
免会碰到各种特别的麻烦。阿辽沙的归来,似乎甚至在道德方面也对他
发生了影响,在这早衰的老人久已枯萎的心灵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又重
新苏醒了过来。“你知道不知道,”他时常注视着阿辽沙说,“你很象
她,那个害疯癫病的女人!”他这样称呼自己去世的妻子,阿辽沙的母
亲。“害疯癫病的女人”的坟墓终于由仆人格里戈里指给阿辽沙看了。
他领他到我们城市的公墓上去,在远远的一个角落里,指给他看一块虽
不贵重、却还体面的铁制墓石,上面刻着死者的姓名身分,年龄和死亡
年分,底下还刻着四行诗,是古体的,中等人家墓上常用的诗句。令人
惊叹的是这块墓石是格里戈里做下的。他自己把它立在可怜的“害疯癫
病女人”的坟上,而且是自掏腰包做的,这是在他屡次不厌其烦地向费
多尔?巴夫洛维奇提起这坟上的事,而主人不但摇头不管,还挥手赶跑
一切回忆,径自动身到敖德萨去以后的事。阿辽沙在母亲坟上并没有显
出任何特别的伤感;他只是倾听了格里戈里关于立这块墓石的既郑重又
有条理的叙述,垂头站了一会儿,一言不发地走开了。从那以后,几乎
整年没有再到坟上去过。但是他上坟的这件小事也对费多尔?巴夫洛维
奇发生了很奇妙的影响。他忽然掏出一千卢布捐给我们的修道院,以追
荐亡妻的灵魂,但是他追荐的不是续弦,不是阿辽沙的母亲,不是“害
疯癫病的女人”,而是他的发妻阿杰莱达?伊凡诺芙娜,常打他的那个。
那天晚上,他喝醉了酒,当着阿辽沙痛骂修士。他自己决不是虔信的人;
也许他从来就没有在神像面前插过五分钱的蜡烛。这类人物身上常会奇
怪地爆发出种种突如其来的情感和突如其来的思想。
我已经说过,他显得老态毕露了。当时他那副面貌清楚地标志出他
所过的全部生活的特征和实质来。除了他那永远傲慢、多疑、嘲弄的小
眼睛底下一长条肥肿的眼包,和小胖脸上的许多深深的皱纹以外,在尖
尖的下颏下面还挂着一个大喉核,厚肉皮,椭圆形,象一只钱袋似的给
他添上一种难看的、Se情的样子。再加上一张食肉兽形的长嘴,厚嘴唇,
嘴里露出乌黑的、几乎蛀尽了的残牙。一说话唾沫四溅。他自己也喜欢
嘲笑自己的脸,虽然他对它基本上是满意的。他特别指出自己的鼻子,
又细又不很大,鼻梁很高;“真正罗马式的,”他说,“和喉核连在一
起,地道是一副古罗马衰落时期贵族的面貌。”他似乎还很引为骄傲。
阿辽沙在找到了母亲的坟墓不久以后,忽然对他说,想进修道院去,
修士们也肯收他做见习修士。他又解释这是他的迫切愿望,所以郑重地
请求做父亲的许可。老人早就知道,当时正在修道院里修行的佐西马长
老已经在他这位“安静的孩子”的心目中产生了很深的影响。
“这位长老自然是他们那里最诚实的修士。”在默默沉思地倾听了
阿辽沙的话以后,他说,对于儿子的请求几乎完全不感到惊奇。“嗯,
那么说,原来你是想到那里去,我的安静的孩子!”他已经喝得半醉,
这时忽然露出了长时间的微笑,笑容中虽带着几分酒意,却仍不失机智
和醉后的狡狯。“我早就感觉到你会落到这个结局,你知道不知道?你
一直就在指望着上那个地方去!那好吧,你自己名下大概还有两千卢布,
这就是你的嫁妆费。我的天使,我是永远不会把你抛开不管的,只要那
里开口要多少,我立时就可以替你付出去。要是他们不开口要,我们何
必自己送上门呢,对不对?你花钱就象金丝雀似的,一星期吃两粒
米。? 。嗯,你知道,有一种修道院在市外单有一个村镇,大家都知道
那里住着的全是所谓‘修道院的妻子’,我看,一共有三十多个,? 。
我去过,你知道,那里很有意思,就是说,别有风味。所差的只是带着
浓厚的俄罗斯味,完全没有法国女人,本来可以有的,资本并不少,只
要开了头,就会来的。但是此地却什么也没有,有二百多名修士,却并
没有修道院的妻子。很纯洁。吃素。这我承认。? 。嗯。那么你真的要
到修士那里去么?阿辽沙,我真舍不得你,相信不相信,我真是爱你。? 。
不过这也是个合适的机会:你可以替我们有罪的人祷告,我们坐在这里,
作孽作得太多了。我时常想:将来谁会替我祷告呢?世界上有没有这样
的人呢?你这可爱的孩子,我在这方面真是愚蠢的,你也许不相信吧?
这真可怕。你看没看见:我无论怎样愚蠢,对这类问题,总还是思索的,
自然是偶然一想,不是永远想。我心想,我死的时候,鬼一定会用钩子
来把我拉走的。可我又想:钩子么?他们是从哪里弄来的?什么做成的?
铁的么?在哪里打的?他们那里还有工厂么?修道院里的修士一定以为
地狱里,譬如说,也有天花板。我准备相信有地狱,可是最好没有天花
板。这样显得雅致些,文明些,那就是说:照马丁?路德的派头。实际
上有没有天花板不都是一样的么?可你要知道,这一点正是讨厌的问题
的关键!假使没有天花板,就没有钩子,假使没有钩子,那就一切都滚
它的蛋吧;这么说来,就又拿不准了:究竟谁用钩子拉我?因为假使没
有人拉我,那么怎么办呢?世界上有没有真理呢?这些钩子Il faudrait
les inventer①,特意为了我,为我一个人,因为你要知道,阿辽沙,我
是多么地无赖!? 。”
“在那里是没有钩子的。”阿辽沙看了父亲一眼,轻声而且严肃地
说。
“是的,是的,只有一些钩子的影儿。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有个
法国人描写地狱说:‘J’ai vul’ombre d ’un cocher,qui avec l ’
ombre d’une brosse frottait l’ombre d’unecarrosse①。’你,
亲爱的,怎么会知道没有钩子?你到修士那里住上几天,就不会这样说
了。好了,你去吧,等你找到了真理,再来告诉我,因为如果能确实知
道阴间是怎么回事,那也就可以更安心点到那个世界里去了。再说你在
修士那里也比在我这里适合些,我这里只有一个老醉鬼和一些女孩
子,? 。虽然对你这样的安琪儿来说,什么都触动不了你。也许在那里
也什么都触动不了你,我所以答应你,就是因为抱着这样一个希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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