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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在水中画画-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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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昱不语,让呼啸而过的骤风来回答。玺亚忽然往前跑去,跑得很快,笔直朝崖边冲,黑发倏然纷飞,他霍地在地土边缘停住,宋昱望着他敞开双臂,承受上升气流的冲击,大叫。 

‘我就算摔得粉身碎骨,中国的名册上也不会减少一个人;就算尸体被发现了,也只能以无名尸的身份被焚化。我是什么?我到底是什么啊?’ 

‘这个问题…不妨问问小苗吧!’ 

他疑惑地回头,还来不及问明白,宋琳已经骑着马远远瞧见了他们:‘不好了!出事了!’ 

‘怎么?’宋昱替她拉住马,察觉到妹妹的慌张非同小可。 

‘你们刚离开学校,小苗就被人带走了,我好不容易联络到金先生,他查出对方是李将军的人,这会儿怎么办?官方的人已经得知证人的消息,不会轻易放过小苗的。’
 
小良倒吸一口冷气,瞪得铜板大的双眼像要把脚下的体重计吃下去一样。 

五十四公斤!五十四公斤?这个数字犹如千斤压顶叫她难以接受。平时她维持窈窕身段的体重是四十七,上一次量竟增加到五十,没想到今天清晨…她原本打算好好享用西式早点的清晨,竟然一口气窜升到五十四公斤! 

‘我…我到底是怎么搞的?得病了吗?’小良心惊胆跳地下了秤,听见磅针归位的声音又是一阵心寒:‘世界上该不会有一种会愈变愈胖的病吧?’ 

云笙还在换衣裳,看着她不知在叼念什么:‘小良,快把睡衣换下,下楼吃早点了。’ 

‘不吃了,不吃了。开什么玩笑,再这么下去…我搞不好会变得跟猪一样……’ 

这时,楼下传来婳姨急促的叫喊:‘小良!小良!快下来!’ 

‘哎哟!我不吃东西了!从今天起别想喂我半点食物!’ 

‘不是呀!’婳姨干脆‘咚咚’地跑上楼,闯进他们的卧室:‘小苗她…昨晚根本没回来,她从不夜归的,所以昨儿个我根本没留意,以为她乖乖待在房里作功课……’ 

云笙没等她把细节说完,就赶到小苗的房间。 

绵被整整齐齐地叠摆着,冰凉的床像是昨夜未曾有人睡过,而她的书包和鞋子根本不在这里。 


再说小苗,被强烈的麻醉剂弄晕了一天一夜,到中午才悠悠醒过来。 

全身的酸疼不说,又昏沉沉发现自己的双手竟被紧缚在背后:‘嗯…?怎么…’ 

当眼睛好不容易适应周遭的昏黄视野,才知道自己正身处一个空荡荡的暗室,光线是由唯一的小窗透进来的,她就在冷硬的地板上躺了一天一夜。 

用力扭动了一下手腕,徒让绳子缠得更加紧实,她于是放弃挣扎,将四周巡望一回,顺便好好回忆昨日的情况,不知被什么人架住,还吸进一股难闻的味道,之后…之后…她就再没记忆了。 

奋力自地板上爬起来后,小苗来到窗口下,踮高脚想要看看外头的光景,这一看便愣住了,山峦绵延,苍松掩翳,下方一条笔直的长道直通到她眼界所不能及的远方。 

这是哪儿?不像在北京城内,虽是郊区,却让她几分眼熟。 

‘喔?你醒了吗?’ 

低沉,而具威严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她转身望见一位穿着笔挺军装的中年男子,上唇留了一道极具魄力的黑胡子,官威十足地立在门口。 

‘你是谁?’ 

那人看起来是发号施令的长官,肩膀上的军服挂了一堆闪亮徽章,身边则随侍几名持枪士兵,小苗直觉眼前的人绝非善类,不能轻举妄动的。 

至于李将军对她的问题并不予理会,掏出一张纸,是照片。 

‘听说,你见过这艘“龙湍”舰艇?’ 

小苗定睛一瞧,马上认出那正是她画作中的船,几年前爸爸带她去上海,有个凌晨她突然想画码头风光,便偷偷溜到港口去,当时在浓雾迷漫的码头上就见到了那艘雄伟的驱逐舰。 

‘我不知道什么“龙湍”。’ 

‘哼…你这ㄚ头年纪轻轻,脑子倒转得快。不承认也没关系,一堆人都在画展上见过那幅画。’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把我关在这儿?’ 

‘只是关着你,你就要庆幸了,若不是你父亲是有头有脸的方霁之,这条小命现在还能保得住吗?’ 

‘你想要钱吗?所以才绑架我?’ 

她知道这个问题很蠢,但除此之外实在想不出任何被绑架的理由。没想到李将军露出一个匪夷所思的表情,乍看比她更糊涂。 

‘你不知道?金先生没找你谈过吗?哈!这会儿他倒客气了,幸亏我下手快,不然你身边有他三位得力助手在,我都觉得为难呢!’ 

‘三位助手…?’她想起金先生的事了,可那三位助手是怎么回事? 

方家四方打听的结果,还是没有小苗的下落,连好朋友宋琳都不知去向,于是他们报了警,警政署长亲自到方家了解案情,各大报社也被知会马上刊登寻人启示,方霁之更是火速由上海赶回了北京。 

‘是谁这么大胆?敢动我方霁之的女儿!’ 

翌日,有目击者来报案,方老爷一得知消息气得猛敲手中的玉头杖,婳姨匆匆端来了一杯水,拍抚他的背说: 

‘老爷,那绑匪无非是要钱,给了,小苗就安全了,就回来了。’ 

‘你们说,哪有到现在还不通知勒赎的价码呀?’小良交叉起双臂来回走个不停:‘信、电报、电话都没来半件,叫咱们怎么办哪?’ 

‘别心急,乖乖坐着等,你脸色不太好,最近饭又吃得不多,要不要回房休息一下?’ 

云笙哄着她坐下,她摇摇手,好不容易开始减重,可不能功亏一溃: 

‘我只是担心,回房也睡不着。’ 

方老爷慢慢让自己平心静气下来,见到家人慌成一团,不由得心有所感,慨然长叹一声气:‘若是…玺亚那孩子在,就好了。’ 

‘咦?爸爸不是不喜欢他吗?’ 

‘他聪明伶俐,办事又精明的,谁会不喜欢呢!可他…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孩子,老是三更半夜溜出去学东西,有时候是洋文,有时候是数理,接应他的人来头好像不小,但应该不是坏人,我摸不清楚他的底,只好要小苗别跟他太接近了。’ 

婳姨头一遭知道这回事,听得瞠目结舌:‘玺亚那孩子做过那些事吗?’ 

‘很久以前我就发现了,因为他做的事似乎没什么恶意,我也就不挑明,由着他。唉!话说回来,他对小苗倒是难得的忠心耿耿,若是现在还有他跟着,小苗一定不会出事,就算出事,玺亚一定也能找到她,呵……说来奇怪,我就觉得他们俩冥冥之中某个部份是相连的,焦孟不离。’ 

云笙见他渐渐沉浸在莫名的感伤,忙起身打断:‘爸,整个北京能动员的人力都加入搜索行动了,应该很快会有消息的。我到警察局去看看。’ 

‘啊!我也去。’小良马上接腔。 

‘你和大家在家里等吧!’ 

‘什么话?小苗是我妹妹,若要说担心,可不输你哪!’ 

她执意要跟,骤地站起来,一下子,毫无预警,忽然昏倒在地,动也不动的,吓得婳姨当场把手中那杯水放掉。 

‘小良!’云笙也吓着了,将她扶在怀里,拍打那张转为雪白的脸庞:‘小良!你听得见我吗?小良!’ 

方老爷急急忙忙用杖角敲打桌子,吼道:‘医生!快叫医生!’ 

‘快…快把她扶上去。’ 

婳姨心急如焚地望着云笙将不省人事的小良抱上楼,双手交握起来祈祷平安。怎么搞的?小苗生死未卜,小良又昏倒,方家…是造了什么孽?屋漏偏逢连夜雨,让祸事接踵而来。
 
半梦半醒间,小苗让门外的锁炼声吵醒,她侧躺于地,缓缓睁开的眼睛映入斜斜的倒影,一个被打得遍体鳞伤的青年被推了进来,一骨碌倒在地上。 

‘臭小子!杂碎也敢闯进来,活腻啦?’ 

士兵又重重地把门关上,现在已经入夜,小苗还能藉着些许月光细细揣详那个倒地不动的人影,他的双手也被绑在背后,与她同病相怜。 

‘咦…玺亚?’小苗终于认出来了,赶紧到他身边探视:‘玺亚!振作点!玺亚……’ 

忽然,他俐落地爬起来,方才的虚弱彷彿是假的,一口吐出嘴里含的东西,是把小巧的小刀,背着身将刀子握在手中,没一会儿工夫就割断手腕上的绳子,然后他开始替小苗松绑,一面问道: 

‘你没事吧?伤着了吗?’ 

小苗看着他沾着血迹的脸,摇摇头,双手很快挣脱了束缚:‘你是故意被抓来的?’ 

‘这样比较能轻松点儿找到你,要不,可得把整座明楼翻遍了。’ 

‘明楼?你说这里是……’ 

‘明成祖的陵园,咱们现在在昌平县,离北京西北郊五十公里的地方。’ 

而明楼便位于宝城(即陵寝)上方,高耸而立。 

‘我先进来救你,宋昱从外头掩护,宋琳负责接应,咱们等宋昱一到就出去。’ 

啊……所以,是毋庸致疑的了,他们是金先生的人,是一群生活在不同世界的人。 

这种被欺骗的感觉叫她怅然若失,朋友宋琳,医生宋昱都再不是她所认识的,而从小一起长大的玺亚呢……? 

‘当年,你到我家来当马僮…也是计画过的吗?’ 

她的落寞马上伤害了他,玺亚蹙着眉,不承认,也不否认:‘关于我…所有的一切,过去、现在,还有未来,都是计画过的。’ 

那么,过去她所面对的是什么人呢?既不是玺亚,亦非少京,她深刻专一的情感似乎爱上了一个游离失所的鬼魂。 

玺亚暗啐一声,回避浮现在小苗脸上的那丝犹疑、生怯,如他所料,他无法面对虚空的自己,小苗也不能。 

‘你放心,我要对付的不是方家,是程天豪他们。’ 

像是要主动远离,他起身走到窗前,个子高的关系,可以将外头的飘渺的夜色一览无遗,希冀自己的混沌心绪也能跟着就此万籁俱寂。然而不期然,一只手轻轻擦抹掉他嘴角上的血丝,玺亚侧过身,小苗修长的手指沾着他的血,盈眸探索着他的苦。 

‘怎么…我老可以在你脸上看见无法扬弃的悲伤,你笑着的时候,生气的时候,把我推开的时候,那悲伤都在,形影不离,牢固地、厚实地把你封闭起来,把我隔绝在外。’ 

‘别再说了,我没有。’ 

逃也似地,他掉头走开,决意与她的温柔保持距离。 

‘你不要我接近,我就不接近了,可你能不能告诉我,如果玺亚形同虚构,在他死后,我对他无止无尽的想念又是什么呢?’她的眼泪如窗外的流星坠落,不停不停:‘让我鼓起勇气面对他的死而复生的又是什么?你强烈地否认一切,我顿失依凭,这样痛彻心扉的难过到底是什么呢?我不懂,你告诉我,让我能正常地活下去……’ 

缓缓、不愿地转头,他注视着她孤立在白皎的月光下,形单影只像一叶小草,在风吹雨打下挣扎生存,为了他,变得坚忍不拔。玺亚慢慢走向她,他不该走的,却搂着她轻轻颤抖的身子将深沉似海的悲伤倾泻在她温暖的肩上。 

‘你问我,我自己也不知道,也在纳闷,是否我…这个有血有肉的人,真的什么都不是?’ 

小苗此刻非得咬紧牙关,玺亚难以平抚的伤楚植入她心里,也是深不可测的,痛彻心扉。 

‘我给你名字,给你过去、现在、未来,甚至发毒誓证明你活生生地存在,我不在乎金先生怎么称呼你,对我而言,玺亚就是玺亚,永远都是的。’
 
方家人屏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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