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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火枪手-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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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那个半神半人不见了,剩下的只是一个普通人,耷拉着脑袋,两眼无神,说话迟钝吃力,经常成小时地久久盯住面前的酒瓶和酒杯,或者盯住格里默。这位跟班已经习惯于根据人的动作去办事,而且能从主人没有表情的目光中,看出主人最细小的愿望,并立即给以满足。四个朋友有时聚在一起,阿托斯极少开口说话,偶然说一句,也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可是,阿托斯喝起酒来,却一个人抵得上四个。这时,他除了更明显地皱起眉头,脸上现出深深的忧愁之外,没有别的任何表情。

我们知道,达达尼昂是个爱寻根究底,思想敏捷的人。尽管他在这件事情上很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但阿托斯这样忧愁的原因一点都摸不透,也没有发现造成这种抑郁的遭遇。阿托斯从来没有收到书信,他办任何事都从来不瞒着他的三位朋友。

看来只能说,酒是造成阿托斯忧愁的原因,或者反过来讲,他饮酒只是为了解愁,而正如我们前面说过的,这种解愁的方法只能越解越愁。这种极度的忧愁不能归咎于赌博,因为阿托斯在赌台边的表现与波托斯相反:波托斯赌赢了就唱歌,赌输了就骂街;阿托斯呢,赌赢了和赌输了一样无动于衷。一天晚上在火枪手俱乐部,他赢了三千比斯托尔,随后不仅输了,连节日系的绣金腰带也输了,接着呢,不仅把这一切重新赢了回来,还多赢了一百金路易。而在整个过程之中,他那漂亮的黑眉毛动都没动一下,他那双手一直保持着珍珠般的光泽,他的谈话这天晚上是愉快的,但始终愉快而平静。

阿托斯不像我们的邻居英国人,脸色会随着天气变坏而变得阴沉。一年之中越是天气好的日子,他就越忧愁;六月和七月,对阿托斯来讲是可怕的月份。

他并不为现在发愁;谁对他谈起未来,他就耸耸肩膀。因此,他的隐私存在于过去,正如达达尼昂隐隐约约听过的一样。

阿托斯即使在喝得烂醉如泥之时,不管人家怎样巧妙地盘问他,他的眼神和嘴巴都不会透露出任何东西。围绕着他整个人的这种神秘气氛,使他更加引起别人的兴趣。

“唉!”达达尼昂想道,“可怜的阿托斯可能已经死了,由于我的过错而死了。是我让他参加干这件事的。对这件事,他既不知道起因,也不知道结果,从中得不到任何好处。”

“先生,何止这些,”普朗歇说,“我们的性命很可能是多亏了他才得以保全的呢!还记得他当时喊的话吧:‘快走,达达尼昂!我上当啦。’他把两支手枪的子弹打光后,当时传来多么可怕的剑声!简直可以说有二十个人,甚或二十个疯狂的魔鬼在向他进攻。”

这几句话说得达达尼昂感情更加冲动,他用马刺催马快跑。那匹马根本不需要催,载着骑手奔跑起来。

将近上午十一点钟,亚眠在望了。十一点半,他们到了那家该死的客店门口。

达达尼昂一直在考虑怎样狠狠报复那个阴险的店家,出出心头这口恶气,但这只能从长计议。因此他进入客店,毡帽拉到眼睛上,左手握住剑柄,右手甩得马鞭呼呼响。

“你可认得我?”他对上前来招呼他的店家问道。

“我还不曾有这种荣幸,大人。”店家答道,他心里还对达达尼昂那两匹出色的马赞叹不已呢。

“噢!你不认识我?”

“不认识,大人。”

“好吧,两句话就能使您恢复记忆力。大约半个月前,您狗胆包天,指责一位绅士是伪币犯。您把那位绅士怎样了?”

店家的脸刷的白了,因为达达尼昂采取了咄咄逼人的态度,布朗歇也模仿主人的样子。

“啊!大人,别提啦,”店家哭丧着脸说道,“唉!大人,我为那个误会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唉!我倒霉透了!”

“那位绅士呢,我问你他怎么了?”

“请听我说,大人,请您宽恕。咳!请您开开恩坐下来。”

达达尼昂又生气又着急,一言不发坐下,威严得像个审判官。普朗歇神气地靠着他的椅背站着。

“事情是这样的,大人,”店家哆嗦着回答,“现在我认出您来了,在我与您提到的那位绅士不幸地发生纠纷时跑掉了的那一位,原来就是您。”

“不错,是我。所以你明白,你如果不讲出全部实情,我可饶不了你。”

“那就请听我说吧,您就会知道全部实情。”

“我听着。”

“那次我得到当局通知,说一个有名的伪币犯和他几个同伙,全都打扮成禁军或火枪手模样,将到敝店投宿。你们几位大人的相貌,所骑的马以及你们的跟班的模样、通知上都作了描述。”

“后来呢,后来呢?”达达尼昂催问道。他立刻明白这么准确的通知是从哪里发来的。

“当局还派了六个人前来增援。我根据当局的命令,采取了紧急措施,以确保认准那几个所谓的伪币犯。”

“还这样说!”达达尼昂听见伪币犯几个字,觉得非常刺耳。

“大人,请宽恕我说这些话,不过这正是在下的辩白。我可是害怕当局的呀,您知道,一个开客店的怎敢得罪当局?”

“不过我再问一遍:那位绅士在什么地方?他怎么样了?是死了还是活着?”

“请您耐心点儿,大人,咱们就要谈到啦。接着就发生了您所知道的情况,而您匆忙跑掉了,”店家说话挺乖巧,这一点达达尼昂看在眼里,“这似乎有利于事情的了结。那位绅士,也就是您的朋友,拼死命自卫。而他的跟班,也是活该倒霉,不知怎么跟当局派来的人吵了起来,当局那几个人是装扮马夫的……”

“啊!混蛋!”达达尼昂嚷起来,“你们是事先商量好的。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没把你们这班家伙杀光!”

“唉!没有呀,大人,我们没有事先商量,您一会儿就明白了。您那位朋友,请原谅我叫不上他的姓名,他无疑有一个很体面的姓名,可是我们都不知道。您那位朋友两枪撂倒两个人之后,就拔出剑,且战且退,刺伤了我手下一个人,又用剑背将我击昏过去。”

“刽子手,你有完没完?”达达尼昂喝问道,“阿托斯,阿托斯怎样了?”

“他如同我向大人您说的一样且战且退,正好退到了地窖的梯子跟前。地窖的门是开着的,他就把门上的钥匙拔下来揣在身上,从里边把门堵上了。我们想他在里面反正跑不掉,就任凭他呆在地窖里。”

“原来如此,”达达尼昂说,“看来并不是非杀掉他不可,而是要把他关起来。”

“公正的老天爷!您说我们把他关了起来,大人?是他自己把自己关起来的,我向您发誓。首先,他干的也够狠的,一个人当场被他打死,另外两个被他刺成重伤。死的和伤的都被他们的伙伴抬走了,此后我再也没有听见提起过他们。我自己恢复知觉后,就去找省长,向他禀报了事情的经过,请示怎样处置被关在地窖里的那个人。可是,省长似乎大吃一惊,说我禀报的事情他毫无所知,我收到的命令并非他发出的,如果我对任何人讲他与这次鲁莽行动有关,他就把我吊死。看来我搞错了,抓了不该抓的人,而让该抓的人逃走了。”

“可是阿托斯呢?”达达尼昂嚷道,听说当局对事情撒手不管,他更加按捺不住了。“阿托斯怎么样了?”

“我急于想弥补自己的过错,”店家接着说,“就向地窖走去,想把里面的那个人放出来。唉!先生,他简直不再是人,而是一个恶魔。听说愿意让他自由,他说这是给他设的一个陷阱。他说我们必须接受他的条件,他才出来。我对他说话简直是低声下气,并不掩饰因自己攻打国王的火枪手而陷入的不妙处境,对他说我准备接受他的条件。

“‘首先,’他说,‘我要求把我的跟班全副武装的还给我。’“我们连忙接受了这个条件,因为,您知道,先生,我们准备满足您的朋友的一切要求。格里默先生——他虽然不肯多说话,但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格里默先生遍体鳞伤,被送进了地窖里。他的主人接住他,又把门堵起来,并且命令我们呆在店里。”

“可是,他到底在哪里?”达达尼昂吼起来,“阿托斯在什么地方?”

“在地窖里,先生。”

“该死的,你怎么从那时以来一直把他扣押在地窖里?”

“仁慈的天主!不,先生。我们把他扣押在地窖里?!您不知道他在里面,在地窖里干什么!啊!先生,如果您能让他出来,我今生今世对您感恩不尽,会像对主保圣人一样对您顶礼膜拜。”

“那么他还在里面,我能在里面找到他?”

“当然,先生。他硬要呆在里边。每天我们从通风孔里用叉子递面包给他,他要肉就递肉给他。可是,唉!他用得最多的并不是肉和面包。有一次,我想和两个伙计下地窖去,他马上大发雷霆。我听见他给手枪上膛,他的跟班给火枪上膛的响声。我们问他们想干什么;那位主人回答说,他们主仆二人有四十颗子弹,他们就是打完最后一颗子弹,也不准我们之中任何一个人下到地窖里去。于是,先生,我便跑到省长那里去诉苦。省长对我说,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谁叫我侮辱住到我店里的尊贵的爵爷们呢,这是对我的教训。”

“这就是说,从那时以来……”达达尼昂说着看到店家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忍不住发笑。

“这就是说从那时以来,”店家接着说,“我们的生活真是惨得不能再惨了,因为,先生,您该知道,我们的所有食品和饮料全贮存在地窖里。那里面有我们的酒,整瓶整桶的葡萄酒和啤酒,有食油和调味品,有咸肉和香肠。我们不能下去取,就没有办法给来店里的客人提供吃喝,所以店里天天亏本。您的朋友再在我的地窖里呆一个礼拜,我就破产了。”

“那是你罪有应得,可笑的家伙!凭我们的仪表难道看不出来,我们是贵族而不是伪币犯?”

“看得出来,先生,看得出来。您言之有理。”店家说道,“啊!请听,请听!他在里面发火啦。”

“大概有人打扰了他。”达达尼昂说。

“可是,非得打扰他不可呀,”店家大声说,“店里刚到了两个英国绅士。”

“到了两个英国绅士又怎么样?”

“怎么样,英国人爱喝上等葡萄酒,正如您所知道的,先生。这两位绅士要求最好的。大概我太太去请求阿托斯先生允许我们满足这两位客人,而阿托斯先生大概像往常一样拒绝了。啊!天主发发慈悲吧!听,吵得更凶了。”

达达尼昂果然听见地窖那边大吵大嚷的声音。他站起来,由店家绞着双手在前面引路,后面跟着普朗歇握着子弹上膛的火枪,走近吵闹的地点。

两位英国绅士大为生气,因为他们经过长途跋涉,已经饥渴难忍。

“这简直是横行霸道!”他们嚷起来,说的是地道的法语,虽然带点外国腔,“这个疯子不让好人喝他们的酒,我们就来砸开那扇门,他要是再耍疯,那么我们就宰了他!”

“慢着,先生们!”达达尼昂从腰间拔出手枪说道,“对不起,你们休想宰任何人。”

“好,好,”门背后阿托斯的声音平静地说,“这两个吃小孩的家伙,让他们进来给爷们瞧瞧。”

那两个英国绅士看上去很勇敢,却畏缩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仿佛地窖里有一个饿极了的吃人妖怪,有一个民间传说里的顶天立地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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