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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周岁-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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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1年秋天我从江南的外婆家来到我父母工作的江苏盐城。那年我八周岁,还不懂得公元纪年,不过并不影响我对周围事物的感受和判断。盐城并不像我想像的那样是一个白花花的盐堆得像山那样高的城市,也不像我在外婆家常听邻居说的是个“苦地方”,相反,我觉得盐城不错。
早晨五六点钟我妈妈就买回了滚烫的烧饼和油条,我家还订了一瓶半磅的鲜牛奶。那时候物价很低,五毛钱的肉够一家人中午美美地吃一顿,两毛钱的虾子也足够炒韭菜的了。盐城的东西也还算丰富,只要有钱,鸡鸭鱼肉都可以买到。我妈妈的菜篮子里常常装着鱼、河虾、小公鸡、鸭翅膀、排骨、豆腐、青菜、茨菰和蘑菇。秋天的梨也是尽吃的,我妈一买就是满满的一大篮,也就几毛钱,吃得慢还不行,眼看着就一只一只烂光了。
冬天农闲了,有生意头脑的农民挑着爆炒米的炉子进城来,巷子口生着火的炉子多起来,嘭的一声巨响,半条街都是爆米香,招得嘴馋的小孩子急匆匆奔回家用茶缸舀上大半缸子米端过去,付一毛钱,炸好了拿回家足足有半面粉口袋。除了大米还有其他一些东西也可以炸,比如玉米、黄豆、蚕豆、山芋干和年糕干等等。炸过的山芋干和年糕干是最好吃的,那份香味简直无可比拟。如果能再放上一点猪油和白糖,简直就是腐朽了。据说还有人家把面条和粉丝也拿去炸的,可惜在我家,如果孩子在吃上头如此富有想像力和创造力的话肯定是要招骂的。 我和弟弟都是大人眼里听话懂事的乖孩子,似乎与生俱来就懂得趋利避害,知道大处着眼,懂得自我克制,清楚必要的时候要牺牲小我利益去换取更大的利益。尤其是在享乐的方面,更是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一步。在那个欲望被自觉掩盖起来的年代里,这上面很容易授人以柄,并由此遭到批评和惩罚——连父母对孩子也不例外。因此我们绝不会为了一口吃的而鲁莽行事。
不过话说回来,我们也没有饿到那个份儿上。以当时的条件来看,像我家这样的经济状况,应该算是相当不错的。那些拿工资少孩子又多的人家,就要拮据得多。不少人家一个月能吃上一两回肉就不错,有些人家一天三顿都是稀粥,桌上的菜就是萝卜干和咸菜。那时候街上的馆子很少,像样些的馆子就更少了。
那些饭馆不分菜系和风味,都是做些炒菜、米饭、面条、包子等等,而且一律都是国营店。我印象中饭馆喜欢起名叫“大众饭店”,好像一起这样的名字大家就敢进去了。不过那会儿刚经过“文化大革命”,离改革开放还远,中国的有钱人寥寥无几,差不多人人都是“大众”,也差不多人人都没有足够的钱能随随便便下得起馆子。
从我家到学校一路上只有一家饭馆,叫做“双龙饭店”,很小的门脸,里面大概放得下四五张方桌。一进门就是大灶,火烧得旺旺的,几口大锅里下着面条和馄饨,热气腾腾的,都是现吃现做。因为用的是高汤,所以面条和馄饨都鲜美异常,远比家里做出来的要好吃得多。在面条和馄饨的大锅边上,有一口平底锅,是专做锅贴的。常常是一个大师傅同时操作,动作娴熟而漂亮,一边忙着下面条下馄饨,一边在平底锅里利索地抹一层薄油,把饺子一圈圈地码进锅里地煎。大锅里兑冷水的时候,平底锅里喷了一层水,盖上盖子焖一小会儿。面条馄饨熟了,平底锅里的锅贴也是金灿灿的了。因为锅贴是纯肉馅的,所以是比面条和馄饨更加“金贵”的美食。趁着滚烫的时候咬下去,会有一股油油的汤汁冒出来,一下子就烫着了舌头,把舌尖烫得麻麻的。锅贴卖得最贵,所以吃到的机会少。
不少孩子每天上学放学从饭馆门口经过都看见做锅贴,能闻到平底锅里冒出来的阵阵香气,但从来也没尝过锅贴的味道。也不光是锅贴,许多见过的食品,比如商店柜台里的糖果、糕饼等等,可能都没有尝过,这在当时是非常正常的事。
我到盐城的第一天已经是傍晚时分,记忆中城市的街道和房屋都还算整齐干净。我家住的是素有江苏名校之称的盐城中学的教工宿舍,青砖瓦房,一共三排,二十一户,不管每家的人口多少,房子的户型和面积都一模一样。有一个公用的自来水池,是各家各户每天的必到之地,也是交流信息传播是非的一个平台。我们的邻居都是盐城中学的教职员工。家家门前都有一片十多平方米的空地,用篱笆围起来,种着蔬菜和花草。有麻雀在房屋之间啁啾着飞来飞去,空气里飘荡着晚饭花馥郁的香气,那些同样喜欢幽暗光线的花朵也在暮色里竞相盛开。打开后门有一条水流还算清澈的小河,河面上飘着青碧的水浮莲,有几只漂亮的大白鹅悠闲地游弋着。用现在的话来说,这样的居住环境大概算得上是“高尚住宅区”了吧。
到车站来接外婆和我的是妈妈和弟弟,一路上我听我妈对她妈说:“你们怎么这个时候来呢?”口气里好像我们来得不是时候。外婆一下子就没有了笑意,向我妈解释因为我身体不太好,长得瘦,又一天天大起来了,应该送回来了。外婆尽量把话说得在理而且柔和,态度有一点唯唯诺诺。外婆在家里也是一个处处做主的人,看她这样我的心情顿时低落下去,就好像是我做错了什么一样。不过也仅此而已。因为我从小家里人就对我说“小孩不要管大人的事”,所以外婆和妈妈又说了些什么我也没有太留意。
天快黑的时候妈妈把我叫到里面的房间。她一脸正色地问我想不想爸爸。我从生下来就没怎么和父母一起生活过,也就是寒暑假他们回去时才见上一面,而他们也并不是每年都回去。说实话我对我爸爸印象模糊,不过听妈妈这么问,我还是很乖地点点头。妈妈告诉我爸爸被关起来了,不能回家。她说:“你要是想去看他,就和弟弟到食堂的路上去等他。”我问她:“爸爸怎么啦?”我妈显然很难向一个八岁的孩子解释清楚这里面的原因。她用一句简单的话对我说:“他们说他是‘五一六’。”我又问:“什么叫‘五一六’?”妈妈没有说话,忽然间眼泪就扑簌簌地滚落了下来。
我和弟弟一起到食堂的路上去等爸爸。我们一路走一路蹦蹦跳跳,做出天真无邪的样子,其实心里对当时的处境隐隐约约、多多少少还是明白的。小孩就像小动物一样,对身处的环境和别人对自己的态度总会本能地有所感知,他们的聪明常常超过成年人对他们的估计。特别是那些大人们遮遮掩掩不想让他们知道的事情,孩子们尤其敏感和好奇,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所以去看一看爸爸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根本就不是个想念和不想念的问题,我很想去看一看被关起来的爸爸是什么样子。
暮色四合的时候爸爸出现了。他夹在一队人中间朝我们这边走过来。和爸爸走在一起的大约有七八个人,也许更多。他们横着走成一排,看上去就像是肩并肩在校园的林荫道上散步。说实话当时我没有马上认出哪一个是爸爸,我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了,我已经很久没和他见过面了。我是从爸爸的眼神里认出他的。他一眼就看见了我,加快了步子朝我这边走来,在我面前他停下来,对我说:“你来啦。”也好像是:“你怎么来啦?”爸爸的表情是平静的,没有太多的惊喜之色。 爸爸几乎一生都是这样,处变不惊,也不喜形于色,许多时候看上去有一点冷。他是家中的独子,备受宠爱。尤其是在他年轻的时候,因为读书好,有才气,被保送上大学,偏偏又阴差阳错没能进入理想中的院校,养成了孤傲、清高的脾气,多少还有一点怀才不遇的消极和隐遁。人到中年以后才开始有所转变,变得比较入世和随和。他做老师,不少学生都非常惧怕他,在路上远远地看见他就赶紧溜掉,不敢上前跟他打招呼。
我妈妈的学生常有到家里来玩的,有时候还成群结帮,我爸爸的学生就很少到家里来。偶尔有一两个上门的,一看就是很有气质很有主见的,不是寻常之人。我小的时候比他的学生还要惧怕他,因为我的惧怕比他们的更加具体和切肤。别看我爸爸文质彬彬一介书生,平常话不多,但他一样会发脾气,发起脾气来一样会打人,而且出手很重。我爸爸打孩子是从来不需要“给个理由先”的,对他和他那一代人来说,用打来管教孩子天经地义,打本身就是教育方式的一种,尤其是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打孩子更是一件管教与宣泄一举两得的事情。
而在那种时代背景之下爸爸心情不好比刮风下雨还要平常。我是首当其冲的受害者。弟弟从出生起就一直跟着爸爸妈妈,又是男孩,爸爸从不打他。比起我弟弟,我没他听话,也没他柔顺。爸爸打我最生气我跑掉,也绝不允许我那样做。他把打了逃掉叫做“贩桃子”。他这样威胁我:“你贩桃子我砸断你的腿!”爸爸常有这种新颖和神来的表达,即使在生气和发怒的时候也不例外。而且他的许多说法还都有“出典”,有的很精深,有的很民间,常常是雅俗杂陈,让人听过不忘。
我第一次听他说“贩桃子”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也从来没敢问过他“贩桃子”作何讲。因为他说这话的时候总是火透了,气得要爆炸,即使他平息之后,我也不敢上去旧话重提。我自己琢磨,估计桃子,特别是我们家乡盛产的水蜜桃极易腐烂,不便运输和贮存,“贩桃子”大概有拖得时间越久越不好办的意思在里面,或者干脆就是指赔本吃亏的买卖,反正是一句威胁性的话。
其实这句话什么意思并无所谓,只要一听我爸爸用恶狠狠的语气说出来,即使他说的是拉丁语、阿拉伯语或者是塞尔维亚语,我也明白“贩桃子”的后果肯定是凶多吉少。我也确实被他吓住了,宁吃眼前亏,不敢等到他秋后算账。所以他打我从来不跑,做出坚强的样子,死扛到底。不过我承认我的确是被他打怕了,或许本来完全有条件成为一个内心驯顺的人,结果反而变得叛逆了。
在昏暗的暮色中我见到爸爸,但我丝毫也没有觉得这样的见面有什么不寻常,当然更不会想到,随后我和他不到十年的朝夕相处的共同生活中他对我的种种影响,包括让我一次次尝到他巴掌的滋味。我和弟弟站在高大的法桐树底下,在爸爸走近的时候我们齐声对他说:“你放心!”这句话是妈妈教我们说的,她只让我们说这一句话。可是我们开口一说出来显得那么前言不搭后语,孤零零的一句话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悬挂在空气里,让我们一时有点窘迫。好在爸爸听了并不觉得奇怪,他很知情地点点头,脸上也是明了的表情。那显然是一句他听得懂的话,是他与妈妈之间的暗语。我们刚说了这三个字,那些跟爸爸一起走路的人就围过来,不耐烦地催促他快走快走快走。短暂的见面就这样结束了。
回到家里妈妈问了我和弟弟许多,只要是关于爸爸的一切她都特别感兴趣,问完之后她神情抑郁,让我和弟弟到外面去玩。我直觉她是要一个人躲起来哭一场,心里既害怕又恐慌,也不知道如何宽慰她,很想找到外婆,可是外婆不知去向。弟弟好像也知道妈妈要哭了,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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