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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器 作者:肖克凡-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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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活一口气嘛,萎了不好。我看还是改字不改音,炳代表光明,你就改成王金炳吧。
光明?好啊好埃我愿意光明。王金炳连连点头说当年我爹给我取名饼子是为了一辈子不挨饿有粮食吃。我从泊镇老家投奔华昌机器厂学徒,从今往后有了饭碗不挨饿了,您给我改成王金炳吧。光明好啊,亮亮堂堂的。
那就改了。账房先生一边说一边写,之后让王金炳在契约上按了手樱这是一个重要的日子,民以食为天的王金饼摇身变成追求光明的王金炳。
他抱着铺盖卷住进了华昌机器厂的“学徒大炕”。就一间“篱笆顶”大屋里垒着两条大炕。左边大炕睡十二个学徒,人挨人;右边大炕睡十二个学徒,人挤人。基本是大车店的格局。王金炳进了屋,一看左边大炕尾巴空着一个位置,便打开包袱取出棉被填补进去。他返身出屋找到一块青砖,有了枕头。
天黑了,也没人招呼王金炳吃饭,他暗暗扛着。盘腿坐在大炕上,肚子却叽哩咕噜讲了话,说饿了。他心里寻思着,操!金饼改成金炳不是不挨饿吗,这一光明我倒没饭吃了。
突然屋门大开。身穿黑色棉裤黑色棉袄的学徒们吃罢晚饭回来了。人多了,屋里空气顿时混浊,添了汗脚臭鞋的味道。学徒们看见屋里添了一个傻头傻脑的新人,有的过来搭讪一声,有的投来审视的目光,有的根本不理不睬。王金炳局促不安,小团圆媳妇似的。
一个瘦猴儿模样的学徒剔着牙缝儿打着饱嗝儿说,他妈的今天晚饭我没吃好,炖肉吧我嫌肥,熬鱼吧我嫌腥,烧羊腿吧我嫌膻,烤鸭子吧我嫌腻,唉,实在没有办法我只喝了两碗稀饭。喝了稀饭又遇到麻烦了,有人非要把他家的大闺女许配给我。唉,娶媳妇我嫌麻烦,这搂着女人睡觉多累埃你们听过“四大累”吧?挖窑泥,筑河堤,养活孩子,操大逼。
学徒们听罢哄堂大笑,认为这四种活计瘦猴儿说的非常贴切。
炖肉熬鱼烧羊腿烤鸭子,王金炳听了并不觉得馋,这一宗宗美味佳肴对一个乡下孩子来说实在陌生。他听了只是觉得饿。馋和饿是不一样的。馋是想吃好的,饿是想吃饱了。至于“四大累”什么的,饿瘪肚子的王金炳不去理会。他只知道“四大瘪”:撒气轱辘,死蝉褪,老太太奶子,饿死的胃。
王金炳悄悄下炕,溜了出去。厂院里很安静。一股铁锈的味道扑面而来,浓浓地直入肺腑。王金炳在农村嗅着黄土味道长大,遇到这种铁锈味道好生新奇,耸着鼻子吸了几口。远处账房泻出几缕灯光,恍恍惚惚使人想起“聊斋”。
李亦墩踱出账房说,王金炳你还没吃晚饭吧?我领你去伙房。王金炳感动了,深一脚浅一脚走向伙房。伙房里两个厨子下棋,楚河汉界吃卒宰仕拿马捉象,杀得血肉横飞。李亦墩说新来的伙计耽误了晚饭还饿着肚子呢。
胖厨子说那就饿一宿。瘦厨子说饿了让他喝凉水。李亦墩观看棋局拍着胖厨子肩膀说你想反败为胜我给你支几招,你赢了可不能让这孩子饿肚子埃胖厨子撇了撇嘴。李亦墩说残局马上炮回乡。王金炳忐忑地瞅着这盘跟自己肚子密切相关的棋局。双方走了七八步,彼此兑掉三子。李亦墩一连支出几招儿。胖厨子完全成了应声虫。
李亦墩突然说,车沉底!胖厨子啪地一挺“车”。瘦厨子的“帅”没了去处,被卡死在宫里。
胖厨子果然反败为胜,颠儿颠儿去灶台取了三个杂合面饼子。瘦厨子气急败坏瞪着账房先生说,您老人家能耐不小哇,诸葛亮转世吧?
李亦墩慢条斯理说我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瘦厨子急了说我是死耗子啊你骂人不吐核儿。
手捧杂合面饼子王金炳狼吞虎咽。胖厨子端来盐罐子说,你小心别咬了自己手指头。
离开伙房,李亦墩顶着夜色语重心长说,你先干杂活儿,沏茶打水洗衣裳涮尿盆,一天到晚伺候老东家。学徒三年你偷到几分手艺就算不错了。
肚子里添了三个杂合面饼子和几粒盐,感觉有了气力。王金炳给账房先生鞠了一躬,回到“学徒大炕”去了。大屋里黑了灯,响起一阵鼾声。残存的炉火透出几丝微光,给漫漫冬夜送来温暖。他沿着左边大炕摸索着,终于找到炕尾位置,一摸却没了被褥,只剩下那块充当枕头的青砖。
谁弄走了我的铺盖卷呢?他情急之下大声发问,却没人理睬。他在黑暗里走了几步,脚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蹲下身子一划拉——地上铺着保暖的稻草。张开双手敛起一束稻草,随手扔在余火未尽的炉盘上,上炕和衣躺下了。
那一束稻草不遇明火难以燃烧,散发出一股股青烟。青烟缭绕弥散开去,在大屋里制造着仙境。那青烟不声不响钻进人们鼻孔,去肺里作客了。
黑暗里有人在梦乡里被呛醒了,咳嗽着发出疑问。他妈的哪儿来烟气啊?呛死我啦。
和衣佯寐的王金炳捏着鼻子喊了一声着火啦,呼地爬起跳下炕去。
只听得嗡地一声如同一瓢冷水泼进滚热的油锅,顿时炸了。惊慌失措的学徒们抱起被褥争先恐后窜出“学徒大炕”,好似一群没长羽毛小鸟儿挤成一堆。
王金炳从墙洞里取出油灯凑近火炉,点亮了。他擎着油灯沿着大炕从左边炕头搜到左边炕尾,从右边炕尾搜到右边炕头,没有发现自己的铺盖卷。他找到火筷子掀起炉盘,将稻草灰烬扫进炉膛,快步走出“学徒大炕”,黑灯瞎火站到人群里去了。
老东家白鸣岐喘着粗气赶来了,高声发问出了什么事情。瘦猴儿抢先回答说,大屋里冒烟着了火,把我们给呛出来啦!
看门人跑来了,他闪身进屋一眨眼工夫返身折回,大声向老东家报告说没着火。白鸣岐连声追问这是谁谎报军情存心添乱埃见没人吱声,老东家白鸣岐说以后不许诈尸赶紧回屋睡觉吧。王金炳声音颤抖着说我的铺盖卷丢了。
白鸣岐疑惑起来。华昌机器厂风气端正没丢过东西。外贼不怕,要是有内鬼我绝不轻饶!
气氛霎时紧张了。人们起先面面相觑,然后互相躲闪,惟恐无意之间沾了腥惹了骚,一下毁了自身清白。
瘦猴儿学徒只穿了一条大裤衩,冻得哆哆嗦嗦冲着一棵大槐树说,你们看呀树杈上挂着一个包袱,兴许是王金炳的铺盖卷吧?
白鸣岐指使瘦猴儿学徒说,佟小喜!既然你看见啦那就搬梯子把铺盖卷取下来。
名叫佟小喜的瘦猴儿学徒扛着梯子跑到大槐树下,迎着夜风伸出竹竿挑下铺盖卷。王金炳朝着佟小喜说了声谢谢,彼此心照不宣。
第二天,王金炳去“学徒大炕”搬铺盖卷,进屋看见佟小喜盖着两条棉被,浑身哆嗦。他伸手摸了摸瘦猴儿额头,饼铛一样滚烫。
王金炳端来一碗水说,你要不藏我的铺盖卷也不会半夜受寒埃瘦猴儿有气无力地说,新来的受整治,这是学徒老规矩,去年他们把我铺盖卷扔到煤堆里去了。
我从小没人关照,你们以后不要欺负我了。扛着铺盖卷走出“学徒大炕”,王金炳搬到老东家外屋去住了。
白鸣岐丧妻多年未续,一年四季泡在厂里,样样须人伺候,时时要人打理。就这样王金炳成了白鸣岐的贴身小伙计。
贴身小伙计,很苦。一大早儿睁开眼睛,拎起瓷壶跑到水铺去沏茶;老东家喝了茶,预备香胰子洗脸,白牙粉刷牙;晌午厂里伙房饭菜不对老东家口味,挎上食盒去饭馆叫菜,不是“独面筋”就是“爆三样”;过午时分老东家吃甜食,端着碟子去打“红果酪”或者“枣儿羹”;晚上睡觉,给老东家烫尿盆儿灌热壶焐被窝儿;半夜里老东家醒来渴了,要送茶水,不凉不热正对口……。如此这般,一天昼夜晨昏十二个时辰,脚手不拾闲,而且累心。细胳膊细腿儿的王金炳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外加一只大象鼻子。
华昌机器闲着一辆胶皮人力车,轱辘瘪了很久。打从来了王金炳,这辆车复活了。白鸣岐让他练习拉车,围着厂院绕圈儿。没练几天便合格了。王金炳心里说,伺候吃喝拉撒行走坐卧,我成了全科人。
天气暖和,蜘蛛出来织网了。一天早午白鸣岐换了春季装束出门办事,招呼王金炳备车。账房先生李亦墩跑来向老东家报告,说瘦猴儿佟小喜半夜爬树受凉,一连几天发烧,喝了几副汤药不见好转,半夜里死了。
什么!王金炳惊了,撂下人力车大步朝着“学徒大炕”跑去。
瘦猴儿尸体停在床板上,显得瘦小干瘪。撩起白布看着瘦猴儿遗容,想起他嘻嘻哈哈说着“炖肉吧我嫌肥,熬鱼吧我嫌腥,烧羊腿吧我嫌膻,烤鸭子吧我嫌腻”的淘气模样,心头一阵酸楚。
白鸣岐等得不耐烦了,高声招呼着。王金炳强忍泪水跑去驾起胶皮人力车,载着老东家出了华昌机器厂。
一路狂奔疾跑,他好像一匹脱缰烈马。白鸣岐坐在车里连声喝斥“你疯啦”。王金炳冷静下来,沿着河堤走向日租界,心里压了一块石头。
瘦猴儿冒坏水儿藏我铺盖卷,我弄出半夜火灾让他受寒着凉。现在他死了,我身上背了一条人命吧?低头拉车寻思着,王金炳觉得自己有了污点。
一路找到东洋纱厂职员公寓。这是一座日式二层紫砖小楼,绿地里栽着一棵樱花树。下了车白鸣岐看到小楼前挂着“九州寮”横匾,满脸不屑表情。中国人吃米饭日本也吃米饭,中国人喝茶日本人也喝茶,中国人用汉字日本人也用汉字。日本人的事情,十有八九是跟中国人学的。
“九州寮”的看门伯役是“高丽棒子”。白鸣岐说明来意,伯役面无表情地引着来访者在“九州寮”门口脱掉鞋子,打着赤脚走进会客室。华昌机器厂的老东家只好折叠双腿坐在榻榻密上,窝屈着大胖身子气喘不止。
他来到九州寮是给儿子白小林下达最后通谍的。他听说,白小林在东洋纱厂使用日本名字小林白。白小林——小林白。这姓氏的颠倒使得一个中国人霎时变成一个日本人。当爹的绞尽脑汁也想不通,儿子怎么愿意变成日本人呢。
中国人白小林或者日本人小林白出现了——他身穿鸦青色和服,脚踏梆梆木屐,一串碎步走到会客室门口,脱鞋进门向父亲深深鞠躬致礼。华昌机器厂老东家看到儿子的东洋做派比日本人还像日本人,便认为这小子没救了。中国人白小林操着日语吩咐着高丽伯役。高丽伯役“哈咿”一声给白鸣岐奉了茶,弓身退下了。
父亲立即对中国人白小林说,当年你爷爷一介书生变卖家产兴办华昌机器厂,决心实业救国。我一块块银元垫脚把你送到日本留学,这也是为了实业救国。你学成归来放着自家工厂少东家不做,跑到日本工厂当职员。你这是想气死我呀。
日本人小林白弓身跪坐,抬手扶了扶戴在脸上的日本眼镜,表情郑重语调平和说,请您不要生气。我在东京留学企业管理,毕业回国进入日商东洋纱厂见习,这是学以致用嘛。
学以致用?白鸣岐端起黑陶茶盅呷了一口日本茶水说,人家东洋纱厂是工厂,咱家华昌机器厂就不是工厂啦!你学以致用可以在华昌机器厂,何必舍近求远呢?白鸣岐愈说愈生气。
爹爹,咱家华昌机器厂不是工厂,是作坊。我在作坊里做少东家,那是不能学以致用的。您知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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