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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子夫人-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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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式,让步式,假定式等等。他们一边闲聊,一边应付宗教事务,例如给附近的下属佛寺下达盖有复杂印章的指令,或者用毛笔写些治病的小祷词,好让离得远的病人嚼成小团。他们像女人一样,用又白又胖的手扇扇子。当我们品尝了本地出产的各种带有花香的饮料后,他们又让人拿出一小瓶本笃会或查尔特勒修道院的甜烧酒。他们对西方同道酿制的这些酒评价很高。 
  他们到船上来拜访我们时,为了看我们带插图的报刊——例如《巴黎生活》——上那些世俗的图画,不惜在他们的扁鼻子上架起大圆眼镜。图片上出现女士们时,他们甚至带着某种程度的殷勤,让手指慢些翻动。 

  他们的大寺庙里不时举行壮观的宗教仪式,如今我们在那儿已属被邀请之列。锣声中,他们在那些偶像面前按规定的仪式人场,二十或三十个身着盛装的主祭,跪拜、击掌,灵活地走来走去,很像一种神秘的四组舞舞步…… 
  哎!这神殿徒然盖得这么高大、昏暗,这些偶像徒然装饰得这么富丽堂皇……在日本,从来只能有勉强算得上伟大的东西。在一切事物的深层,总存在一种无可救药的小气,一种令人发笑的东西。 
  而且,总有妨碍人沉思冥想的听众,我们总能从中发现若干熟人,有时候是我的岳母,有时候是一个表妹,有时候是昨天卖给我们一只花瓶的瓷器商人。非常可爱的小阿妹们、装模作样的老太太们走进来,带着她们的烟盒、颜色涂得极刺眼的阳伞,还有她们轻轻的叫唤,她们的屈膝礼、她们唠唠叨叨,相互恭维、蹦蹦跳跳,要她们保持严肃实在是天底下最困难的事。 
    
四十一

                           九月三日 
  今天,菊子第一次到船上来看我。她由梅子太太陪同,后面还跟着我那最年轻的小姨子——阿雪小姐。女士们的举止非常庄重,非常有教养。 
  我的舱房里,供着一尊很大的菩萨,在它面前有一个漆盘,里面放着我那忠实的水手从我衣服里收罗到的零钱。梅子太太从神秘主义的角度领会,以为自己在一个真正的祭台面前,便以全世界最认真的态度,向神灵作了一段简短的祈祷,然后,拉开她的钱袋(按习惯,这东西放在她背后,和她的烟荷包及小烟斗一起,系在鼓起来的腰带上),边行礼边在盘子里放下虔诚的捐献。 
  在整个参观过程中,菊子一直神态严肃,但临到要走的时候,她不愿没看见伊弗就离开,便以一种特别加以掩饰的固执要求见他。我把伊弗找来,他对待她显得很温柔,以致这一次我感到真的有点烦恼了。我寻思这结局是否够糟糕的,迄今还是模模糊糊担心的事,不久就要发生了……


四十二

                            九月四日 
  今天在一个死气沉沉的老区,我遇见一位绝妙的阿妹,她穿着极为雅致,在断垣残壁的阴暗背景上,显得格外清新。 
  这儿是长崎的尽头,是市内最古老的地段。这个地区有一些百年老树,一些有着华丽的高屋顶的菩萨庙,或阿弥陀庙,或弁天神庙,或观音庙。花岗石的怪兽坐在阒然无声、石板缝中长满杂草的院子里。这人烟稀少的地区,有一条河床很深、河道很窄的激流穿过,河面上架有一些拱桥,桥上的花岗石栏杆已被地衣侵蚀了。一切的一切,都安排得并古怪地装扮得如同最古老的日本画里的一样。 
  我在中午最热的时候经过,要不是在寺庙里,从敞开的窗户看见很少的几个和尚——神殿或墓地的看守——在深蓝色蚊帐下睡午觉的话,真是一个人也见不到。 
  突然,这个小阿妹出现在我面前,在这些长满苔藓的拱桥之一的桥拱顶端,位置比我稍高一点。太阳正强,光线充足,在黑糊糊的古庙和阴影的衬托下,她以光彩夺目的仙女丰姿显现出来。她一只手按住袍子,使之紧贴小腿,以便显得更苗条些。她那有无数褶裥的圆形阳伞,被阳光照得透明,在她奇怪的小脑袋周围形成一个镶着黑边的又红又蓝的光环。一棵正开花的粉红色月桂,从桥上的石缝中长出,伸展在她近旁,同样沐浴着阳光,在这年轻姑娘和开花的月桂后面,全是暗色的陪衬。 
  在那又红又蓝的漂亮阳伞上,一些白色的大字组成了这样的题词:云啊!请止步,好瞧着她走过。——这种东西在阿妹们中很时兴,人们教我认识了这些字——的确,为了这个小妙人儿,这个如此理想的日本女人,停下脚步是值得的。 
  然而,很可能不必停留太久,也不至于被她勾住,这可能又是一个骗人的玩意儿。显然和其他人一样是个大玩偶,放在货架上的大玩偶,除此什么都谈不上。一边瞧着她,我甚至一边寻思,菊子若穿上这样一件袍子,站在这同一个位置,有这同样的亮度和太阳造成的光轮,也会产生同样迷人的效果。 
  因为菊子,她是挺可爱的,这一点已不容置疑了……我想起来,昨天晚上,我就很赞赏她。那是在夜里,我们如平常一样在茶舍和集市上逛了一圈以后,和几对与我们差不多的夫妻一起打道回府。别的阿妹,头戴刚刚要人为她们新买的银球,玩着玩具,让人搀着手走;她呢,说是累了,半躺在一辆人力车里跟在后面。我们在她旁边放着扎好的大花束,打算回去插在我们的花瓶里,——迟开的鸢尾和长模的莲花,都是节令最晚的花,从它们已能感到秋的降临。真美呀!这个日本女人,懒洋洋地坐在小车里,在这些水生的花朵中间,在偶尔与我们交错而过的灯光照耀下,她会染上种种不同的色彩。如果我来日本的前一天,有人指着她对我说:“你的阿妹将是从这几经过的那个人,”我肯定会为她着迷。然而不,在现实生活中,我并没有着迷。同是一个菊子,始终是她,仅仅是她,这个由勘五郎代办所给我提供,从外表到思想都很娇弱的博人一笑的小尤物…… 
    
四十三

  在我们家里,饮用水、沏茶的水和日常洗濯用的水,都储存在一些白瓷缸里,瓷缸上的图画画的是一些蓝色的金鱼,被一股急流卷入乱蓬蓬的水草当中。为了让水更清凉,这些瓷缸都露天放在梅子太太的屋顶上,正好在容易取用的地方,从我们外突的阳台那儿,一伸胳膊就行了。对附近那些口渴的猫而言,这真是天赐的恩惠。美丽的夏夜,在月光下,经过墙头上的殷勤追求或长时间的独自冥想之后,这放有我们那些彩绘瓷缸的屋顶一角,便成为它们的最佳约会地点。 
  伊弗头一次打算喝那儿的水时,我觉得应该把这个情况告诉他。 
  “噢!”他惊讶地回答,“你说是些猫!这算弄脏了吗,这个?” 
  在这一点上,菊子和我,我们都和他看法一致,我们觉得猫不属于嘴唇肮脏的动物,我们不在乎喝它们喝过的水。 
  对伊弗来说,菊子也一样,“这不脏!”他常常用她用过的小杯子喝水,有关嘴唇方面,他将她列人猫这个级别。 

  唉!这些瓷缸是我们家每天都得操心的大事之一,晚上,待我们游逛够了回来,缸里总是没有水,殊不知我们爬坡爬得口干舌燥,加上一路上为消磨时间吃了阿时太太那些蜂窝饼。简直没法使梅子太太、阿雪小姐,或他们的年轻女用人代代①小姐具有白天把它们装满的先见之明。我们回得晚的时候,这三位女士都睡了,我们只好自己忙活这桩事。 
  ①“代代”在日语中系“年轻姑娘”之意,这个名字在日本很常见。 
  于是,必须重新打开已经关上的门,穿上鞋到花园里汲水。 
  由于菊子特别害怕在黑暗和昆虫的鸣声中独自走进树丛,我只得和她一起去井边。 
  为了这件事,我们得点盏灯,得从一夜又一夜在我们的小纸橱里堆积起来的收藏中找一盏。这些从阿清太太店里买来的灯,我估计,没有一盏是蜡烛没燃尽的。得!干脆,拿到哪盏是哪盏,再在里面那个铁尖嘴上插根新蜡烛。菊子使出全部力气往上插,蜡烛裂开,碎了,阿妹的手指被扎,噘起了嘴,哭丧着脸……这是每晚无法避免的场面,它使我们在暗蓝色蚊帐下就寝的时间整整推迟一刻钟,这时屋顶上的蝉儿正在我们上面演奏更富嘲弄意味的音乐…… 
  这一切事情,若是和另一个人——我所爱的另一个人在一起时发生,会让我非常开心;而和她一起,只令我极不耐烦…… 
    
四十四

                         九月十一日 
  八天过去了,相当平静,这几天我什么也没写。我相信,我慢慢适应了我的日本家庭的一切,适应了他们怪僻的语言、服装和面孔。三个星期以来,欧洲的信件不知在哪儿出了差错,再也不来了。跟往常一样,这倒给往事蒙上了一层遗忘的薄纱。 
  因而,每天晚上,我都忠诚地上山回家,有时在繁星满天的美丽夜空下,有时在暴雨倾盆之际。每天早上,梅子太太的祈祷声在传声性能极好的空气中飘荡时,我便醒来,沿着草上满是露水的小径返回船上。 

  搜寻古董,我认为是日本这个地方最大的消遣。在那些卖古玩的小铺子里,我们坐在席上和老板喝上一杯茶,然后自己在那些柜子、盒子中翻寻,那里面堆藏着种种千奇百怪的旧货。做交易,讨价还价很费事,常常要花好几天工夫,而且是边笑边谈,正如人们彼此都想戏弄对方时那样…… 
  我的确把小这个形容词用滥了,我已经发现了这一点,但怎么办呢?在描写这个国家的事物时,真恨不得在每行文字中把这个词用上十次。小、柔弱、娇小,物质上与精神上的日本就全包含在这三个字里面了…… 
  我所购买的东西,都堆在山上我的纸木结构的屋子里、然而,那屋子当初如糖先生和梅子太太所设计的那般光秃秃的时候,日本味更足一些,现在却有好几盏佛灯模样的灯从天花板垂下来,有许多小几和许多花瓶,而男女神佛的塑像简直和佛寺里的一样多。 
  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神坛,梅子太太在它面前,总要以她那老山羊般抖抖索索的声音,哼哼唱唱地作一番祈祷: 
  “啊!天照大神,请洗净我的罪孽,如同人们在贺茂川水里洗净污秽的东西……” 
  可怜的天照大神,洗去梅子太太身上的污秽谈何容易!多么费力而不见成效的劳动!! 
  菊子也信佛,晚上就寝前有时也作祈祷,只是已瞌睡得不行,她在我们最大的一座涂金偶像前击掌、祈祷。但一旦祈祷完毕,她那随之而来的微笑,却像是对菩萨的孩子气的嘲弄。我知道她也崇拜祖先,其相当华丽的祭台设在她母亲毛茛太太家里。她请求他们降福,赐给她财富和智慧…… 
  准能弄清她对神灵和死者究竟是什么看法?她有灵魂吗?她认为有灵魂吗?……她的宗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杂烩,既有自古以来便有的,由干对远古事物的崇敬而留传下来的多神崇拜,又有较近的,中世纪时由中国圣僧从印度传来的虚无观念。和尚们自己都给弄湖涂了,在一个瞌睡得要命的阿妹头脑里,还得插进点孩子气和小鸟的轻浮,这一切又当变成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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