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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子夫人-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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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源头对我们而言完全神秘莫测,连最古老的书籍也只能作些表面的、似是而非的解释。因为我们和这些人太不一样了,我们在他们的快乐和欢笑声中走过,却不怎么理解;他们所乐的往往与我们的正相反…… 

  我们继续跟着人群走,两个两个地拉着手,以免走失。菊子和伊弗,阿雪和我,两个表妹,草莓和百日草在我们照看下,走在我们前面。 
  沿着通往寺庙的街道,有钱人在他们屋子里放着一列列插着花的花瓶。这个国家的所有住房都有厂棚的格局,它们那种类似货摊和讲台的门面很适于展示精美的物品:人们把门窗全部敞开,里面却张起帷幕把居室深处遮得严严实实。这些通常是白色的帘子前面和离经过的人群稍后的地方,端端正正排列着展品,让吊灯照得明晃晃的。花束里几乎没有花,只有叶子,有的柔弱、罕见,是十分稀有的品种;其他的似乎是故意从最普通的植物中选择的,却布置得别具匠心,使之高雅脱俗、面目一新:一些普通的生菜叶,一些摞起的大卷心菜,在一些绝妙的瓶瓶罐罐里,摆出非常优美的造型。所有的花瓶都是铜制的,可是,人的想象力千变万化,其构图也层出不穷,有的造型复杂、屈曲弯扭,其他大部分却轻巧、简单,但简单得那么讲究,以致在我们看来,像是从未见过的新发现,好像一切现成的概念都为形式所推翻…… 

  在街道的一个拐弯处,我们幸运地遇上了胜利号的几对已婚伙伴——长寿花、都姬、风铃草们!你们好哇!阿妹们彼此行礼,相互表达重新会面的快乐,然后,结成一大帮,跟着不断扩充的人群,继续向寺庙走去。 
  街道顺着一道斜坡上升(因为寺庙总是建在高处),随着一步步往上走,在彩灯和服装的奇景之外,又增添了另一景象,即雾气朦胧的、发蓝的远景:整个长崎,连同它那些佛寺、山峦和铺满月光的平静的海水,和我们同时升入空中。即令是慢慢地、一步步往上走,这景象却是突然在周道出现,在一幅巨大的半透明的背景包围下,全部近景中都闪动着红色的灯火和五颜六色的小旗。 
  我们无疑已走近了,因为这儿有佛地的巨型花岗石建筑:阶梯、牌楼、怪兽等。我们几乎是被与我们一道上来的信徒们的洪流推着走,此时也就由不得我们不去爬那一长串台阶。 

  我们到达了寺庙的大院。 
  这是今晚的奇景中最后的,也是最令人惊叹的一幅图景。——既明亮又幽深,奇幻的远方为月光所照亮,上面是参天大树、祝过圣的大乔林像穹顶一样伸展着它们黑色的枝条。 
  我们全都坐下了,和我们的小阿妹们一起坐在院子里一家临时茶舍的饰有花环的帐篷下。我们置身于大阶梯高处的一片平台上,人群还在继续沿着阶梯往上涌。我们在一座牌楼底下,它以巨兽般的粗笨僵硬,庞然矗立在夜空之中。我们同时又在一只怪兽脚下,它向我们俯下那石头巨眼的目光、那不怀好意的鬼脸和笑容。 
  在这节日梦境般的背景上,牌楼和怪兽是近景中的两大主体;它们以有点令人目眩的大胆,凸现在整个蓝灰色的远景、空气与太虚之上;它们后面,长崎垂直地展示开来,在透射着无数彩色灯光的黑暗中,给描绘得不甚清晰;然后是群山在布满星斗的天幕上勾画出它们犬牙交错的轮廓:重重叠叠蓝青色的远山、层层折折半透明的峰峦。停泊场也显露出了它的一角,非常高。很模糊,很苍白,像云中的一片湖,只能从月光的反射,依稀分辨出哪儿是水,是月光使水面如一块银色的台布般闪闪发光。 
  我们周围老有玻璃长喇叭的咯咯声。一群群彬彬有礼而又无所事事的人,如走马灯中的影子一样往来穿梭;一群群稚气的细眼阿妹,她们毫无意义的微笑是那么纯真,梳得光溜溜的漂亮发髻上,插着银色的假花;其丑无比的男人们,用小棍的顶端挑着鸟、虫和偶像形状的灯笼,来回闲逛。 
  在我们后面,庙门大开,灯火辉煌,在神明、鬼怪及宗教图腾所驻足的金光闪闪的佛堂里,和尚们排成长列一动不动地坐着。人群带着嬉笑和祈祷的嗡嗡声,紧紧挤在和尚们周围,大把地扔出捐款;伴着连续不断的声响,金属铸币滚落在地上,预先为和尚们围起来的地方,大量的钱币堆积起来,好像下了一场银和铜的滂沱大雨,把白席全都遮没了。 
  我们在那儿,在这个庆典中,十分的不自在,一边瞧一边笑——既然必须笑,一边用还没掌握好的语言说些莫名其妙、幼稚无知的话。不知受到什么干扰,我们甚至什么都听不见。在我们的帐篷底下,实在太热了,虽说夜里还起了点风,我们在小杯子里吃一种奇特的小冰糕,类似加香料的冰霜,或者说雪里有一种花的味道。我们的阿妹们要了些搀冰雹的甜豆,一些真正的冰雹,就像三月里一场雹于过后人们拾起的一样。 
  咕!……咕!……咕!玻璃喇叭慢慢吹着,声音似乎很响,但却显得费劲,而且像是闷在水里。到处响着木铃和木鱼硬绷绷的声音。我们感到自己也被裹进这股巨大的、无法解释的欢乐的热潮,这里面夹杂着——我们甚至无法估计在多大程度上——某种神秘的东西,说不上是怎么一种既幼稚又阴森可怕的东西。这些偶像散布了一种宗教恐惧,从我们背后殿堂里混成一片的祈祷声,尤其是从那用徐漆的木头做成的白狐脑袋,——它不时遮住由此经过的那些人类的面孔,从那些森森然的惨白面具……我们能体会到这一点…… 

  寺庙的花园和附属建筑内,有无数街头艺人在卖艺,他们用长竿挑起的黑色条幅上写着白字,像灵台前的布幡一样迎风飘荡。等我们的阿妹们祈祷完毕,扔下她们的捐款后,我们便结队去这些地方。 
  在庙会的一座木棚内,一个男人独自出场,平躺在一张桌子上。从他肚子上突然冒出一些几乎与真人一般大小的假人,全都戴着可怕的歪歪斜斜的面具。它们说话,做动作,然后像里面空无所有的布片一般坍倒,突然又呼地一下重新站起,好像有一个机关操纵着变化,一会儿换服装,一会儿换面孔,在连续不断的癫狂中奔来跑去。在一定的时候,甚至同时有三、四个出场:这便是那位躺倒的人的四肢,他的两条腿向上举起,他的两条胳臂,各穿一件袍子,假发顶在面具上。演的是这些假人手持大刀相互厮杀的场面。 
  其中一个老妇人的形象尤其令人毛骨悚然,每逢她那有着死尸般的笑容的扁平脑袋出现,灯光就暗下来,乐队的音乐就变成一种阴惨惨的笛子的呜唱声,伴以木琴那种令人想起骨头相撞的震音。显然,这个人物在剧中扮演一种十分不光彩的角色,她想必是个贪得无厌、专门作恶的老吸血鬼。她最吓人的一点,是她的影子,这影子总是按要求清晰地投射在一块白色屏幕上。一种无法解释的方法,使这影子所有的动作连续不断,如同真正的影子一样,这影子,是一只狼。在一定的时候,老妇人转过身,露出她那扁鼻子的侧面,接过人们递给她的一碗饭,于是,屏幕上便让人看见拉长了的狼的侧影,两只竖起的耳朵、它的兽嘴、嘴唇、牙齿、伸出的舌头。乐队压低了声音,吱吱嘎嘎、哼哼卿卿、抖抖索索,接着,爆出一声凄厉的喊叫,活像猫头鹰齐鸣,此刻老妇人在吃饭,狼的影子也在吃,下巴活动着、啃啮着另一个影子……很容易认出来,那是小孩的一只胳膊。 

  接着我们去看日本的大蝾螈——这是日本国的一种稀有动物,在世界上其他地方则见所未见,原来是一大团冰凉的物体,动作迟缓且无精打采,像是洪水时期以前的一种试产品,一直被遗忘在这群岛的水下。 
  然后,是大象表演,把我们的阿妹们吓坏了,再后是杂技演员表演平衡技巧和动物展览…… 
  我们回到修善寺家中时,已是凌晨一点钟了。 
  我们首先安排伊弗在他的纸板小房间睡下,他在那儿已经住过一夜。然后,经过一丝不苟的准备,抽过了小烟斗,在盒子边缘嘭!嘭!嘭!嘭!敲过以后,我们自己也睡下了。 
  只听伊弗边睡觉边折腾起来,他不断翻身,在壁板上踢了好几脚,发出可怕的响声。 
  他怎么啦!……我想,他是梦见了那个有着狼影的老妇人。菊子满脸惊诧地坐起来倾听……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她明白了是什么东西让他不得安生。 
  “卡(蚊子)!”她说。 
  为了更好地让我听懂她说的是什么动物,她用尖尖的指甲在我胳臂上用力扎了一下,一面以滑稽可笑的面部表情,模仿被刺痛的人的鬼脸…… 
  “啊!但是,我觉得这种夸张的模仿是多余的,菊子,我知道‘卡’这个词,我完全懂,我向你保证……” 
  她那么古怪,那么快地呼起了嘴,以致,尽管我心里一点不生气,明天我还是要板起面孔,这是肯定的。 
  瞧,我们必须起身救援伊弗,他不能老这样敲得鸣鸣响。走,带上一盏灯,瞧瞧他怎么啦,遇上什么事啦。 
  果然,正是那些蚊子,它们成群地围着他飞,房子里和花园里的所有蚊子,都聚在这儿嗡嗡作响。菊子气坏了,用手中的灯火烧死了好几只,又指着其他的对我说:“畸!”墙壁的白纸上,到处都停着蚊子。 
  由于白天的疲劳,他一直睡着,但睡得极不安稳,这是可以理解的。菊子摇醒他,为了把他带到我们那边,带到我们的蓝色蚊帐下。 
  他任人摆布,客气了几句以后,便站起身来,像个没睡醒的大孩子似的跟着我们走。我没什么可晖唆的,总之,在这三个人的宿地,这么小的床,得三个人分享,我们得按日本人平日的习惯穿着衣服睡觉。旅行的时候,在铁路上,最值得称道的太太们不都是这样躺在随便什么先生旁边,而没有任何邪念么? 
  只是为了观察,为了看一看,我把菊子枕脖颈的小木架放在了纱罗帐子当中,在我们的两个枕头之间。 
  于是她,非常严肃,一声不响,像是纠正我一时疏忽犯下的礼仪错误,拿起她的木架,放在我的蛇皮枕头的位置上,这样我就在当中把他们隔开了。的确,这样比较合适。噢!这当然很好,菊子是个举止端方的女人…… 

  第二天早晨,在七点钟的阳光下,我们踏着洒满露水的小径回船,正好和一群六岁至八岁,极有趣的上学的小阿妹同路。 
  蝉儿们,不用说,正在我们周围施展峻亮的歌喉。山中芳香扑鼻,空气那么清新,阳光那么明媚,身穿长袍、流着漂亮发警的小女孩是那么纯真,这些花草又是那么鲜艳,我们就在这播满露珠的草地上走着……乡间的早晨和人类生命的早晨,永远是那么美,即使是在日本…… 
  何况我承认日本小孩子的较力,其中有一些确实非常可爱。但他们的就力怎明失得那么快,转眼就变成那副老气横秋的怪相、满脸堆笑的丑脸和猴子般狡黠的神态?…… 


三十五

  我的岳母毛度太太的小园子,毫无疑问,是我今生遇见过的最郁闷的地方之一。 
  啊!在那从园子里得到一点弱光的阳台间,时间过得可真慢。毫无生气、令人疲软无力的时间,在说些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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