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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惜朝挑眉，没有接话。方应看便道：“汉人长久以来自恃文明，是以懒惰骄奢之风猖獗。纵我大宋拥兵百万却仍旧被几十万辽兵侵占了国土无法收回。”
“依小侯爷之意，让金人来教训教训汉人，懒惰骄奢之风就能被勤奋谦逊之气取代？那我等倒应该快些给金贼磕头谢恩，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敢问小侯爷，你可曾想过正是这些人杀了你的同胞同族，割占你的国土，抢夺你嘴边的食物，身上的衣服！”
方应看看着顾惜朝不满怒气的脸半晌，忽笑道：
“正如那人说，顾惜朝不叛国。”现在，大概又在看着月亮吧……
一抹悲伤从那张从不露城府的脸上划过，顾惜朝看在眼里，便起身道：
“如果是给蔡京当说客的，顾惜朝不敢受小侯爷赏识。不如去劝劝六扇门的无情总捕头，你二人有合作之谊，小侯爷又授计蔡京的儿子蔡棣蔡公子为无情公子的门下林兆旭报仇雪恨，交情难道不比跟顾某深厚些？顾某不才，无情公子惊才绝代，给那诸葛当卒子岂不可惜？可惜的是，无情公子……却无法下跪跟着你们大呼万岁呢……”
话未说完，脖颈间一把剑。那剑剑身微红，但与“情天”的冷列剑气不同，此剑周身都散发着嚣张的热气。似乎跟着主人一道在怒气冲天着。
顾惜朝冷眼睨那举剑的，只不过说了那人一句不堪，这人就失了分寸呢。不过气成这样还能忍住停剑，当真是个衬得上当那天下第一的神捕头无情对手的人。想着便笑了，
“好剑。”轻轻的一句，有些得意和了然。口中轻弹，两指夹剑尖，微用力往自己这边带一下。方应看便应言放手，那剑上的微红与热腾腾的剑气登时消失，仔细看来，只是一把普通的好剑罢了。
方应看也笑道：
“过奖，不敢跟戚大侠的逆水寒相比。”
戚少商正好自门外进来，看顾惜朝把剑递还给了方应看，笑道：
“准备好了，出来吃饭吧。”
顾惜朝便朝他走过来，搭上他僵硬的胳膊，略作惊讶道：
“小侯爷前脚夸了你的剑好，后脚你就带着剑来了，难道你竟也堪当世袭神勇侯，堂堂有桥集团主人的知音？那倒是比当我这个什么都不是的人的知音要好多了。”
戚少商看着那人微笑的脸半晌。嘿嘿一笑：
“加了个烤｜｜乳猪，老张说没有合用的刀切来着。”转眼看方应看道：
“家常便饭，侯爷见笑。”
“哪里。”方应看淡定的对着那双仍残留了怒气的眼睛，心里盘算着若是刚才没有停手，先死的是自己还是顾惜朝呢……

“小侯爷怕还是有别的事情吧。”眼角看着戚少商和老张收拾，顾惜朝淡淡的问。抬头看杜鹃后面那棵柏到似乎长大了些。
方应看笑一声，饮尽杯中残酒。
“确还有其他事。想烦请二位帮忙查一件陈年旧案子。”
顾惜朝看着水面上游弋着的发光鱼鳞，笑道：
“与顾某有什么好处？无情都查不出来的事情天下还有谁能查出来。”
“有时候重要的并不是真相……”
“怎么那么不喜欢他在六扇门待着？”
方应看没有答话，他抬头看天上的月亮，弦月挂在西天上。半晌叹道：
“那条龙不是也做过一样的事？”
顾惜朝转头看那人静静的抱着剑，倒像极了三年前的样子。
“请小侯爷赏光跟那龙一战如何？”顾惜朝看着那人的白色身影，淡淡的道：“你杀了他，顾某便帮你。”
方应看愣了愣，笑了，
“对阿……当初确实是你在追杀他……罢了，这件事就当作方某没提过吧。”说着起身，
“只为了通知顾某一声千里迢迢的来，恐怕和我们二人脱不了干系。”顾惜朝慢慢为自己斟茶，头未抬，身未动，
“用不着逆水寒，也没人敢在顾某面前随便使兵刃。小侯爷说的惶恐二字，能不能抵得上燕京城里城外十万的人命，顾某不敢妄自评判。”
方应看冷笑一声，“顾公子什么时候看得起声名这虚无的东西了？”
顾惜朝抬起头来微微一笑：
“跟侠义的人待时间长了自然就习惯了。时间这东西，谁道它不可怕。”

看着那有些落寞的身影离去，顾惜朝微摇了摇头。且不说那十几年前成家一门血案到底跟谁有关系，有什么关系。要把诸葛神侯牵扯进来又谈何容易……时间，可以建立一切，也可以毁灭一切，甚至不需要任何额外的手段，只要依旧那么慢慢的流逝过去。而那人，是要建立一个过去，破坏一段救命知遇之恩。
“怎么了？”有些担忧的声音。
那侠义之人老样子在身后让自己依靠，他便靠上去，无缘无故的叹了一声：
“方应看投了蔡京门下……这是没错的了。”
他回头对那人笑：
“当年你逃……当真全是为了活命么？”
那人微怔，没有回答，只是搂了他在怀里。
用不着回答的问题啊……有的时候是没有答案的问题。
顾惜朝看着天上的月亮，想起了那个美丽温婉的女子，也想起了他们朝夕共度的这千个日夜……想着那人，是不是也要付出这么多换一个自由的人在身边……
“闲着也是闲着，查查无情的家底如何？”他淡淡的道。
那人笑了，
“你这是假公济私。”
“我这是卖有桥集团人情。有些人武艺不精，害得我一天到晚的被人拿把破刀破剑指着。”有些埋怨的味道。
“手边上三百多道机关不就是为了这个设的？”还是他一个一个弄的。顾公子人家当然是当监工的。
“血河神剑呢。戚大侠见多识广还不是吓得在门口不敢进来。”他笑。
“我进去了，你还怎么发动机关？”满天满地的。
“你又怎么知道我要发动机关？说不定我就愿意死在大名鼎鼎的方应看手下。这可比死在某人的蛮力之下说出去好听多了。”蛮力把无名都砍断了。
“……让本大侠给你好好复习一下蛮力还能做些什么！”戚少商说着便把人一把抱起来往内房走。
“土匪头子，老张让你打发哪儿去了？胆敢算计本公子。”却舒舒服服的躺着。笑得有些奸诈。
房门关上之前，他还看得见那月亮……为了纪念他们付出的代价，亮得那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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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你忠的是什么？又为何你忠的，和你孝的那人忠的不一样？你又如何知道是不一样的？你又如何说得出忠孝不能两全的话骗自己，甚至骗一个天下。

他们在渔庄盘亘了一个月有余，便又往北去了。
顾惜朝拿着杨无邪送来的资料，却看着远处不知何处在出神。戚少商驾着马车，转头看一眼，便拿了水囊递过去。
“喝。”
那人恍过神来，接了水囊，却没有喝。他淡淡的道：
“如果一个人十九年来没有用过腿走路，他还记得膝盖以下曾经有过腿脚么？”
戚少商停了马车，再回头时果不其然看到那人有些悲伤在眼睛里。他钻进车箱把那人手里的资料放下，轻轻的道：
“你是顾惜朝。”顾惜朝不会为了他人而莫名悲伤。
那人抬头看他，直看了半晌才喃喃道：
“想我当时失去了晚晴，在街上看到夫妻二人同行都心痛欲绝……无情的残腿又如何摆脱？看别人走路，岂不是日日都记得十九年前的中秋？”他顿了顿，忽的又说：
“阿，那日他和冷血来了，却没有杀我……到底是晚晴又救了我一命。”
他又问戚少商：
“铁手难道没有下杀手？”
戚少商微微一笑，将人拥进怀里，
“这次上京好好问问无情不就是了？你这样，无情大概不会再同你下棋了。”
顾惜朝张了张嘴，他还有一问的，是无情回答不了的。他知道那人似乎不想让他问。可他不得不问。于是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那人的双手。
“戚少商，你呢，你每天看见我，想不想的起那些死在我剑下的人？”
“想。”戚少商点头，“但他们虽然死在你手上，你却救了他们的家人朋友邻居师长弟子，是我害了他们，我看到你会想起他们，想起我这条命到底有多少人惦记着。想起我怎么把一个报国的人才从庙堂上拉下来，困在自己身边。”
顾惜朝看着那人，听着他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说着一句话。他话音刚落，便倾身重把那微微颤抖的身子抱住了。
他眼角有泪……可他不是为了自己。
“我会想起晚晴……想起他如何把一条我不要的命硬塞在我手上，你又如何在旗亭酒肆的大火里把它放进我的身体。想起你月月为我驱寒。想起连云寨的旱灾……”

为什么？这些话难道不说他们不知道么？为什么一定要让对方说出来才能安心？为什么偏偏要去揭彼此心口上那道伤口？为什么
一定要用那里的血凝成的对方的泪，说一句
不要离开我。

戚少商的手紧紧的把那人箍进身体里。忽然笑了。
“惜朝，迟早有一天过去会被用完的。”下次你想逼我离开，又要用什么法子……
顾惜朝便推开他，从怀里掏出那年那只梅花簪子来。香味有些淡了，丝的颜色也有些褪了去，可拿在那只素白的手里，插在那头缠缠绵绵的卷发中，映在一双还有些迷蒙的眸子里，竟益发的比第一次见还要娇艳了些。
“用不完。”他笑着，两只手把余发绾起来。拉起戚少商的衣领，
“顾某还可以再叛一次，再追杀你一次。不是还有不少人仰慕戚大侠的英名？我倒要看看还有多少人敢出来救你的命。”戚少商就让他拎着，笑着道：
“若有命在，只怕我还要跑一次……老八让你给收去了，红泪嫁做了人妇，晚晴姑娘也不可能再来救我……当真是只身逃亡了。”说着一手探到那人头上把原来那支乌木簪子抽了，散落下来的头顶的发垂向他的胸口，他便抬手托着轻轻一吻。“恳请顾公子捅刀子的时候稍准一点，朝着这里来。”他把那人的手扣在自己的心窝上，“让戚某不要再跑一个圈子回来找你……戚某愿意送你一程。”
顾惜朝看着他，抽手向头上把梅花簪子取下来，握着尖头扬手就往刚才手落过的地方刺去，两人的眼睛就那么看着对方，谁都没有一丝闪躲退让。
簪尖落在在那人胸膛上，顾惜朝看着那人清亮的眸子，忽然觉得他们原来也不容易，那么不容易……
“你哪里是一个人？后面不是还有我么？”他在那人胸口轻轻的道，轻轻的笑。听到那人有些得意的笑声从身体里直接传来，又感觉那人躺下，两只手抚弄着自己的头发，梅花淡淡的香味没在发间。他抬眼看那人手里的乌木簪子，在车厢门口射进来的阳光下有些亮的刺眼。忽拧眉起手夺了，起身笑道：
“戚大侠，不如你来猜猜顾某的名字由来？”他却没有等待答案，反而看着那簪子道：“全江南最美丽温婉多才多情的女子，是从来看不到日出的……因为那个时候她们还在恩客怀里睡着……惜朝惜朝……她从来都知道我厌恶那块地方，即使连名字，都把我跟那里撇得干净……可有什么用？我这一身本领，这一副皮囊哪一分不是用那里来的钱换的？”他把目光重投回趟着的人身上，却发现那人闭上了眼睛。
“戚大侠为了顾某的悲惨过去痛哭流涕么？顾某惶恐。”语气里不掩饰的失望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