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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马佐夫兄弟-第1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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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公认我是个堕落的天使,这已成为不言而喻的事了。说实话,我真想
不到,我什么时候曾经是个天使。即使曾经做过,也已经很久,不妨把
它忘掉了。现在我只珍重一个体面人的名誉,凑凑合合地生活着,努力
做个讨人喜欢的人。我诚恳地爱别人,——唉,人家有许多话是糟蹋我
的!我有时寄住在你们这里,我的生活就过得仿佛实际了些,这是最使
我喜欢的。我自己和你一样,也苦于不切实际的幻想,所以我爱你们地
上的现实主义。你们这里一切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全是定理,全是
几何学,可是我们却全是些不定方程式!我在这里走来走去,一味幻想。
我爱幻想。而且在地上我变得迷信了,——请你不要笑我:我最喜欢迷
信。我在这里接受你们的一切习惯:我爱上商界澡堂,你想得到么,爱
和商人和神父们一块儿洗蒸气浴。我的幻想就是化身为一个七普特重的
肥胖的商人太太,并且相信她所相信的一切,这幻想是能实现的,不过
但愿它能一劳永逸地彻底实现。我的理想就是走进教堂,诚心诚意地插
上一支蜡烛,说实话真是这样。那时候我受苦就到头了。我也爱在你们
那里治病:春天天花流行时,我跑到育婴堂去给自己种了牛痘,你要知
道,那一天我是多么心满意得,因为我给斯拉夫兄弟会捐了十个卢
布!? 。哦,你没有在听我说话。你知道,你今天样子很不自在。”绅
士沉默了一会。“我知道,你昨天到那位医生那里去过了,? 。你的健
康怎样。医生说什么?”
“傻瓜!”伊凡喝道。
“你真聪明。你又骂人了么?我说这话,并不是表示同情你,只是
随便说说罢了。你尽可以不必回答。现在风湿病又流行了。? 。”
“傻瓜。”伊凡又说了一句。
“你净说这些话!我去年得了一场风湿病,至今还心有余悸哩。”
“鬼也得风湿病么?”
“既然我有时化身为人,怎么会没有呢?我化了身,就得承受它的
结果。撒旦说,sumetnihilhumanumamealie…num puto①。”
“什么?什么?撒旦说,sumetnihilhumanum? 。,一个鬼能引用这
话,倒真不算蠢!”
“我很高兴,我到底博得你的喜欢了。”
“你这话不是从我这里学去的,”伊凡忽然停住,象惊呆了一般,
“我的脑筋里从来没有想到这层,这真奇怪? 。”
“C′est du nouveau,n′est ce pas?②这一次我要诚恳待人,我
可以对你解释一下。你好好听着。在睡梦中,特别在发梦魇的时候,由
于肠胃的失调或其他什么原因,有时人会做极曲折离奇的梦,梦见那么
丰富多彩的现实情景,那么重大的事件,甚至一连串的事件,而且编排
成那么巧妙的情节,有种种意想不到的细节,从你最高尚的行为表现一
① 拉丁文谚语:我是人,关于人的一切我没有不熟悉的。
② 法语:这很新鲜,不是么?
直到衬领上的最后一个纽子,我敢赌咒,这是连列夫?托尔斯泰也编不
出来的。而且做这梦的有时并不是文学家,却是最普通的人,官员,小
品文作者,神父们。? 。这甚至完全成了一个谜:有一位大臣甚至亲自
对我承认,他的一切好见解都是在他睡着的时候得到的。此刻也就是这
样。我虽然是你的幻觉。但是就象在发梦魇的时候一样,我说的净是些
你脑子里还没有出现过的新奇的念头,所以我并不是重复你的思想。我
只是你的梦魇,并不是别的。”
“你撒谎。你的目的就是让我相信你是独立存在的,并不是我的梦
魇,可你现在又自己断言你是个梦了。”
“我的好朋友,我今天采取了一种特别的方法,我以后再对你解释。
慢着,我刚才说到什么地方?是的,我当时着了凉,不过不是在你这里,
还在那边? 。”
“那边是什么地方?你说,你是不是要在我这儿呆很久,不准备走
开么?”伊凡几乎绝望地喊了出来。
他不再踱步,坐在沙发上,胳膊肘支在桌子上,两手紧按着脑袋。
他把湿手巾从自己头上摘下,懊恼地把它扔在一边:它显然没有什么用
处。
“你的神经失常了。”绅士说,带着随随便便、漫不经意,但却十
分亲切的神色。“你甚至只因为我也会着凉而生我的气,但实际上这次
着凉是发生得极自然的。我当时忙着赴一个彼得堡的高级贵夫人的外交
晚会,她正在笼络那些大臣们。不用说,得穿晚礼服,白衬衫,戴手套
等等,但我当时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为了到你们大地上来,还必须飞
过一大段广阔的空间,? 。自然这只是一会儿的事,但要知道光线从太
阳射来也要走整整的八分钟时间,你想想看,我要穿上晚礼服和敞口的
背心。鬼灵是不会着凉的,但是在化了身以后,那就? 。一句话,我一
时大意,就动了身,在辽阔的空间,在以太里,在穹苍上面的水中,非
常冷,? 。那种冷简直不能光叫做冷了,你想想看:竟到零下一百五十
度!大家知道,乡下姑娘有一种恶作剧:在零下三十度的天气下叫一个
不知好歹的人舔斧子。舌头一下子就冻住了,结果那上当的人被血淋淋
地粘去了一层皮;但这还只是零下三十度,如果到零下一百五十度,我
想只要把手指往斧子上面一放,那只手指就会没有了,只要? 。那儿有
斧子的话。? 。”
“那么那儿会有斧子么?”伊凡?费多罗维奇突然心不在焉而憎厌
地插嘴说。他拼命抗拒着不去相信自己的梦呓,以免最后完全陷入疯狂
里去。
“斧子么?”客人惊讶地反问。
“是的,斧子在那里会变成什么样的?”伊凡?费多罗维奇忽然用
一种蛮横而一味固执的态度喊了起来。
“斧子在辽阔的空间将成为什么样的?Quelle idée①!它假使落得
远些,我以为它会绕着地球转,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成了一个卫星。
天文学家们将计算斧子在地平线出没的时间,高德左格将把它记进历书
里,就是这些。”
① 法语:这是什么念头呀!
“你真是愚蠢,你真愚蠢透顶!”伊凡脾气暴躁地说,“你瞎扯也
该扯得巧妙些,不然我不愿意再听下去。你想用现实主义来制服我,让
我相信你是存在的,但是我不愿意相信你存在着!我不能相信!!”
“我根本不是瞎扯,全是实话;可惜实话几乎永远是不聪明的。我
看你是一心指望在我身上看到什么伟大的,也许是出色的东西。这很可
惜,因为我只能做我力所能及的? 。”
“不要玩弄哲学,驴子!”
“玩弄什么哲学,当时我的整个右半边身子都麻木了,我在那里痛
苦呻吟。我到各种医生那里都去过:他们很会辨明病情,象扳着手指头
那样把你所有的病症都对你历数出来,但是却不知道怎么治好你的病。
还遇到这么个热心的医学生。他说:‘即使您会死,但那样一来您总会
清楚地知道,您是得什么病死的了!’他们还有一个习气,就是把病人
推到专家那里去,他们会说,我们只是诊断,您可以到某某专家那里去,
他一定会治愈你的。我对你说,以前那种能治百病的医生完全绝迹了,
现在只有一些专家,而且大家全在报上大登广告。你的鼻子有了病,会
把你介绍到巴黎去:那里有欧洲的专家专治鼻子。于是你到了巴黎,他
诊察了你的鼻子,说道:我只能给你治右鼻孔,因为我不治左鼻孔,这
不是我的专业,您以后可以到维也纳去,那里有一位特别的专家可以治
好你的左鼻孔。有什么法子?我只好去找土法偏方来治疗,有一位德国
医生劝我在澡堂的蒸架上面用盐搀在蜜里遍擦全身。我就抱着反正只是
多上一趟澡堂罢了的心情去到了澡堂,把全身弄得一塌胡涂,但是一点
好处也没有。我无法可想,只好给米兰的马迭伯爵写信:他寄了一本书
和药水来,愿上帝保佑他!但是你想得到么:结果却是霍夫的麦芽精发
生了效力!我偶然买到,喝了一瓶半,一下就药到病除了,起来跳舞都
可以。我动了感激之情,决定登报向他‘鸣谢’。但是你想得到么,这
立刻又招来了另外的麻烦:无论哪一家报馆都不肯刊载!他们劝我说:
‘这太开倒车了,谁也不会相信的,le diable n′existe point①,你
最好匿名登报吧。’既然匿名,那还‘鸣’什么‘谢’。我和报馆的办
事员笑着说:‘在现在这个时代信仰上帝是开倒车,我是魔鬼,相信我
总可以吧。’他们说:‘我们很明白。谁不相信魔鬼呢?但到底不能这
样办,这会有碍于报纸的方针的。作为笑话来登怎么样?’我心想,得
了,作为笑话可并不怎么可笑。于是就没有登出来。你信不信,这事甚
至老使我耿耿于怀。我的最好的情感,比方说,感激心,竟单单为了我
的社会地位而横遭禁阻。”
“又谈起哲学来了!”伊凡憎恨地从牙缝里说。
“哪能这样?但有时候可实在叫人不能不抱怨?我这人已经被人家
糟蹋够了。你就不住地说我愚蠢。一看就知道是青年人。我的好朋友,
事情不在于聪明不聪明。我的天性就是良善和快乐的,‘我也曾写过各
种小喜剧’。你好象完全把我当作白了头的赫列斯达可夫②了。但是我的
命运严肃得多。自从开天辟地以来,就给我加上了一种我一直不能理解
的使命,让我专门去‘否定’,但实际上我秉性善良,完全不擅长否定。
① 法语:现在已经没有魔鬼了。
② 果戈里喜剧《钦差大臣》里的主人公。
‘不,你一定要去否定。无否定即无批评。如无“批评栏”,还能成为
杂志么?没有批评,就只剩了“和散那”③了。但是对于生活来说,单单
赞美是不够的,赞美必须经过怀疑的熔炉的考验。’如此等等。然而我
本来并没插身这些事,不是我创造的,不应该归我负责。可他们却选了
我作替罪羊,硬要我去写那种批评栏的文章,这样就凑成了生活。我们
是懂得这出喜剧的:例如说,我直截了当地要求消灭自己。他们说,不
行,你应该活下去,因为没有你将一无所有。假使地上一切都合情合理,
那就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了。没有你就不会有任何事件,但地上是必须
有事件的。这样,我就只好违心地服务,使世上产生事件,奉命干出些
荒唐的事情来。人们尽管有无可否认的智慧,他们却把这出喜剧当成了
什么严肃的东西。他们的悲剧就在这上面。自然也受痛苦,但是? 。到
底大家全生活着,现实地,而不是幻想地生活着;因为痛苦也就是生活。
没有痛苦,生活里还有什么愉快;那就会完全变成没完没了的祈祷仪式,
这固然神圣,但未免有点无聊。至于我呢?我受痛苦,却始终没有活过。
我是不定方程式的X。我是某种生命的幻影,已经没有任何开端和结尾,
甚至自己也忘了应该叫自己什么。你笑? 。不,你并不笑,你又生气了。
你永远生气,你只需要智慧,但是我还要对你重复一句,我可以放弃整
个天上的生活,一切职位和荣誉,只求能化身为那个七普特重的商人太
太的灵魂,在上帝的神座前插上蜡烛。”
“连你也不信上帝么?”伊凡憎恨地笑了笑。
“叫我怎么对你说呢,假如你这是认真的? 。”
“到底有没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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