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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鸾随-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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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陈郎大名,今日特来讨教一二。”
见陈子昂一脸的迷惑,武曌又笑:“你不要唬他了,你若及得上他的一半,我也给你派个名副其实的职位了。”
谢方正向她附和一声,又说:“今天是个加官的好日子,娘娘不妨让我带陈大人拜会一下那些个大员,教他看清楚今后得罪不起的是些什么人。”说出这样锐利的话来,武曌非但没有数落,反而同意了他的提议,随便他二人去了。她还另题笔札,称陈子昂是“言天下利害”。圣恩厚遇,对初入仕途的陈子昂是莫大的荣耀,又是强烈的诱惑,而珍重诱惑是别样的驱使,振兴国家、宏图伟业便是他认定的道路,与那钻营投机获取高官厚禄的人比比实在是幼稚得可笑。是他真的看不到捷径吗?谢方正向他提出了这么一个赤裸的问题。
有谁会像他一样在天威脚下明目张胆地问这个呢?他可真的好像梦元啊!陈子昂痴痴地望着骁远侯,随和地问道:“侯爷所说的捷径通往何处?”
谢方正眨眨眼睛,漫不经心地回答:“富贵之路。”
陈子昂诚挚的目光落进骁远侯的眼中,诉说着自己的心声:“若为钱财,我老家那些日子该已知足,为何辛苦学了这些治过之道安邦之理?侯爷应该明白,国之兴旺是没有捷径可循的。你指的捷途通往高官,固然是好,将来我也可以仗着权高位重施行自己想要的政策。然而道路悠远,人在捷径中往往会贪图安逸失去了本来的理想,全然不懂得为人艰辛。下官只有同小我争斗的勇气却没有走上捷径的胆量啊!”
谢方正嗤之以鼻:“不懂为人艰辛?勾心斗角是官场上异于常人的艰辛,你懂得么?”
“这……”陈子昂果真被问懵住了,无法对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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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陈子昂果真被问懵住了,无法对答。
谢方正又问:“崎岖坎坷是你的初衷吗?不是的。这与本意无关。谁不希望自己一帆风顺呢?”话还没说完,陈子昂已经被问得羞红了脸,他并非不同意谢方正的质问,反而是很赞同,但是刚刚受到太后夸奖的他立刻受到这样犀利的质疑,他觉得自己的心情像从登高望远的秀丽山顶猛然跌进阴暗的万丈深渊那样低落。虽然他明理,但毕竟太过年轻,又怎么受得了这样的逼问呢?他昂扬的头因此不觉地耷拉下来。他想使点小聪明扯淡几句,但终于还是不屑那样做。
一直等待着他成长到今天的谢郎又怎么会忍心让他难堪呢?陈子昂的表现也是谢方正始料未及,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保护对方的一句话会对他造成这样的困惑,谢方正抱歉地笑了,绝无仅有的一次温柔,代表了他忐忑不安的心情。他看不见陈子昂埋得很深的脸,只好说:“你早该知道不能和我们这种人谈什么百姓之福的。”他的话语那样的满不在乎,仿佛说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的丑行。可是陈子昂却因此猛然抬起头来怔怔地瞪着他,破口喊道:“不!侯爷若真是那样的人,就不会有兴致和在下谈论此事了!”
“你真以为我和别个不同吗?你恐怕错了吧?”
“我相信自己的眼力。”
“呵,你还不自知你已经是太后的红人了么?多少达官贵人王侯将相要来巴结你,我只是抢先一步罢了。”
“不!请你……我求求你不要这样说自己!”
“我为何不能这样说自己?”
“因为……因为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呵,这倒稀奇了,世上哪个人不是一双眼睛一对耳,两个鼻孔一张嘴的?你说这么多人都一个样,为什么还有好坏善恶之分?你可知骁远侯是个什么名堂?不怕实话告诉你了,我是太后的男宠,靠出卖自己求得荣华富贵,这样下贱的我,你还要维护吗?”谢方正看陈子昂果然被怔住了,不由得恣意大笑起来:“我可没有你那么伟大,关心什么家国天下,我只是……只是想……”
“想什么?”陈子昂木讷之间却本能地问出着句话,他很不明白为什么对这个人有一股强烈的好奇心,只因为他长得像谢梦元吗?不,如他所说,长得再像也不能代替另一个人,他的笑声中却是何等另人疼惜的悲伤!我仿佛看到,梦元也和他有了相似的遭遇……
谢方正斩钉截铁地回答道:“我还舍不得告诉你呢!”
“对不起,是我问得太多了。可是侯爷并不下贱……”说出这话时,陈子昂已经开始后悔了,他害怕对方不领情,反而说他是故作姿态可怜别人。
但是谢方正却没有那样说,子昂不了解他的心情,难道他还会怀疑子昂的的老实吗?可是今天为什么说那样的话呢?为什么说自己下贱呢?为什么给他留下这种印象?我原本是多么开心地出来见他,却又亲手把它毁了!
谢方正内心的犹豫似乎传染到了陈子昂,如果陈子昂知道他就是谢方正,他会不顾一切地拥抱他——这是唯一用来安慰别人的强劲的肢体语言。可是这个骁远侯,陈子昂不敢唐突,只能默默地祝愿。
两个人在一度冷场之后仿佛已经山穷水尽,再也无话可说。此时沮丧万分的谢方正更是考虑着全身而退的方法。谁有这样大的能耐,在间隔不到十年之内让他沮丧过两回呢?别人能令他恼怒、鄙薄、唾弃、仇视、讥嘲……但还有第二个人令他这样深刻地沮丧过吗?这是一种微妙的心理,这种惴惴不安的情境让谢方正记起当年那一幕——陈子昂不是告诫过自己吗?终有一天,你也会被降服的。但是这个人是谁呢?那个和我斗了这么多年的吕克扬吗?他是胜了我,但还不令我服气。武皇后吗?她只是坐收其成,并没有真正与我交锋。子昂啊,我又怎么会愚蠢到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呢?从你第一次离开我,我就明白了那个预言让你说中了。这么多年我却一心想隐藏它,谁能懂得我心中的矛盾?
谢方正打算直接回府时赶来一个人,远远的便向他们招呼:“两位果然在一起呀!”
为什么会是他?——未等吕克扬说明来意,陈子昂和谢方正就已经产生了同样的疑问。陈子昂有此一问是惊讶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长得像吕克扬和谢方正的人同时出现——这意味着什么?陈子昂就算再不愿承认也无济于事。况且他去年还和吕克扬一起应试呢!那么对方出现在京城一点也不奇怪,因为他本就应该在翰林院学习。
谢方正当然极不乐意让陈子昂往更深的地步思考下去,于是打断了吕克扬的话嘲讽道:“吕大人怎么没有和白公子一起呢?找本侯有事吗?”
吕大人?克扬已经当官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他不是要在翰林院补习三年才安排职位吗?陈子昂的心里顿时明了七分:梦元作为男宠的事情一定和他有关。
吕克扬完全不理会陈子昂会想些什么,只跟谢方正抬杠:“听闻新科状元荣升,下官自然要请陈大人一登敝舍以添光彩了。要是晚了,让其他大人抢了先,我可没什么机会再会陈大人了。想不到侯爷比下官还要急呀,不愧是高瞻远瞩的骁远侯,下官佩服、佩服。”
“哼,既然是个炙手可热的人物,侯爷我也没什么兴趣,我还怕烫伤了手呢!难得吕大人有这孝心,我就把他交给你了。回府!”最后两个字是故意告诉他们的讯息,谢方正出门没有跟出随从,又有谁会接应他的话呢?他只想给自己找个体面的回府方式,也就这样冷冰冰地走远了。
吕克扬洞察陈子昂望着那远去的背影黠然笑道:“他的孤傲风情比从前更胜一筹吧?”
“什么?”陈子昂严肃地看着说话者,郑重地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我看子昂对侯爷望得那么出神,还以为三郎比从前更惹人爱了呢。”面临这样不怀好意的玩笑,陈子昂正色以对:“你以为我会否认吗?如果你是请我赴宴,凭你刚才那样无礼的话,我就不会接受你的邀请。三郎受封骁远侯是怎么回事?”
“哈哈哈……想不到子昂这么干脆。不过光是子昂有意,侯爷可无情呢!看在兄弟一场,我特劝说贤弟不要乱投情才好。他如今是太后的郎君,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子昂又能给他什么呢?子昂的能耐再大,终究大不过太后的。”
陈子昂鄙夷地斜睨他一眼,对他的厥词嗤之以鼻:“克扬兄真是够义气,对小弟这番盛情关照令我受宠若惊。不过我可还记得我们三人之间那个约定,现在我中了状元就应该把梦元带回去。”
吕克扬哼哼了两声,上前一步逼得很近:“等到你考中进士第一时,梦元已经是别人的了。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谢郎说的话是不会算数的,他不过是一时兴起逗我们玩罢了,你若跟太后过不去就是自掘坟墓,谅谁也救不了你,而且还可能拖累到侯爷。我想你也不希望他因为你的一厢情愿而被连累吧?”
陈子昂无言以对,他真的不敢贸然行事,他既不希望害了谢方正,也不明白谢方正到底要什么。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谢郎并不乐衷于现在的地位和生活。他用那样伤人的话中伤自己是一种高明的手段,可以博取陈子昂的同情和爱怜。陈子昂中了谢郎这个可爱的小圈套,反倒确信自己的眼光,认为谢方正所要的生活并不是封王拜侯。明白了这一点就足够了,不论谢方正有意还是无情,把他从太后那里解脱出来都是必要的一步。所以陈子昂有了方向不再迷惘,他淡淡地向吕克扬下了结语:“话不要说得那么可怕,我会尿裤子的。道不同不相为谋,吕大人,陈某告辞。”
三人行必损其一,一人行则得其友——陈子昂作出了谢方正一直以来保留的决定,他和吕克扬的交情就此了断,往后井水不犯河水。他还想省点力气去解救他的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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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夜里,武曌端坐于紫宸殿批阅奏章。她时不时地向爬在一旁行规蹈矩的谢方正望上两眼,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今天是母猪飞上天了吗?一直就趴在案上也不说话。哀家的小皮猴怎么不淘气了?还是玩腻了正想新花样呢?”
谢方正依然没有动弹,只是骨碌一下把眼睛转向太后,有气无力地答应道:“娘娘别学我了,母猪可不是您该说的。”
“你看看你那什么德行?连太监们都不敢陪你玩了。难道有谁惹你了?”
“不是正愁着吗?”
“是谁恁的能耐,能让皮猴子发愁了?”
“还不是娘娘新点的状元郎嘛!”
“哦?这个陈子昂才高八斗,整人也是一打一的高手啊!敢欺负骁远侯了?哀家叫人把他推出去斩了。”
谢方正这才支起身,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望着武曌,懒洋洋地说道:“娘娘别逗我了,你才舍不得杀了他呢!况且这事儿本来就不是他的错。”说完,他又慢吞吞趴了下去。
武曌站起身笑了:“原来是你惹了他,倒想恶人先告状了。”
“我这不是很坦白吗?谁恶人先告状了?娘娘您不愧是佛学高人,能够无中生有。”
武曌诮笑着向着他,问道:“今天该怎么罚你呢?你嘲笑太后?”
谢郎毫不畏惧,顽皮地晃晃脑袋道:“但凭娘娘处置。”
“我知道你今天头疼,就不罚你了,早点回去歇着吧。”
“谢娘娘恩典,小臣告退。”
谢方正拜了大礼退出殿去,才出了宫门没几步竟下起小雨来,他于是哒哒地踩着刚聚成的小小水洼跑起来,雨却很快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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