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翡暖翠寒 作者:潘灵-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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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文光紧皱眉头看着黄剑峰,没有回答黄剑峰的话,而是要黄剑峰把他的衣服脱下来。黄剑峰不明白张文光为什么要让他脱衣服,一下子竟然给搞蒙了。他愣了一阵后说:“我是大丈夫又不是小媳妇,脱件衣服也羞不死人! ”他边说边把衣服脱了下来。张文光伸手接过衣服,他指了指那满是汗渍的衣领和袖口说:“大家看到了,一件衣服就这两处最脏,这领袖,你们谁想当谁去当! ”他说完将衣服扔到黄剑峰怀里,转身就进了屋子,进了屋子后他低声对跟在身边的常敬斋道:“把屋子的门关了。”
张提督闭门不出,人们黯然神伤一阵后,就各自散去了,提督府又恢复了那种衙门特有的森严和寂静。张文光坐在书房里,一遍又一遍地写着同样的一个字:“忍。”但此时的他怎么也写不好这个字,他写一个,就揉成团扔地上一个,常敬斋就从地上捡一个放进书房门前的字纸篓里。
不一会儿,就装了满满一篓。
最后,忍无可忍的他,把溅了墨汁的毛笔重重地扔在了桌子上。那些墨汁溅了他一身,常敬斋见状,赶忙跑到提督大人的卧室,拿干净的衣服给他换。
“敬斋,”张文光提督边换衣服边说,“你跟我去日本。”
“我? ”常敬斋有些不敢相信,在他的心里,日本是一个遥远的地方,远得连想都不会去想的地方。但现在提督大人要自己去,作为侍卫,他也习惯了忠诚和服从,他帮张文光提督拉了拉压进后颈的衣领说,“提督大人去哪里我去哪里,到哪里我都是提督大人的侍卫。”
张文光伸出手,对常敬斋道:“敬斋,把你的手伸出来,握紧我的手。你听我说,你还不满18岁,我也才30多岁,一切都还来得及,我们发誓,为了祖国为了民族,我们要做好学生。”
常敬斋紧紧握住张文光的手说:“提督大人,我听你的,做个好学生! ”
回到腾越后,常敬斋和张文光都忙着为东渡日本作准备。听说唯一的儿子要远走日本,常敬斋的母亲成天以泪洗面。常敬斋的父亲自从采药坠入山崖死后,儿子成了她这做母亲的唯一寄托。靠着丈夫生前做草药医生留下的微薄的积蓄,她把儿子送进了和顺古镇最好的清河私塾,那是从缅甸回来的华侨兴办的私塾。私塾里不仅教四书五经等中国的传统文化,还开设了英语课和缅语课。作为一个乡下女人,她的目光是长远的,她相信“好男儿志在四方”的话,希望儿子今后见多识广有出息;但作为母亲,她又不忍心儿子背井离乡远走异国他乡。腾越起义那年,儿子偷偷跑去当了兵,就让她那颗心成天悬在了嗓子眼儿,生怕儿子有个三长两短。现在儿子回来了,那颗悬着的心才刚刚在胸膛里放安稳,就又听说要去日本,这怎么能不让她这做母亲的操心劳神呢? 她看着儿子也长大成|人,嘴唇上有了黑色的胡须,就想趁儿子离开之前,在和顺古镇人家为他相一个媳妇。这个想法鼓舞了她,她到处托媒,终于在古镇里物色到一个长相让她满意而又愿嫁到她家的姑娘。但常敬斋却不领母亲的情,他说他根本没有结婚的打算,何况自己马上就要启程去日本。但常敬斋的话说服不了母亲,她固执地认为,就是走到天涯海角,总是要结婚的。
2
母亲忙着为他准备婚事,这让常敬斋倍感烦恼。他把烦恼向张文光说了,没想到张文光也赞成他先结婚,再去日本,还主动提出要亲自为常敬斋主持婚礼。张文光说:“敬斋,你去了日本,你母亲孤身一人,娶个媳妇陪着她老人家,你在日本才会心里踏实些。”
常敬斋的母亲听说张文光要亲自为儿子主持婚礼,打内心里高兴。她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姑娘的娘家人,娘家人也觉得脸上有了光彩。尽管张文光现在解甲归田成了一介布衣,但在腾越老百姓的眼里,他仍是那个指挥千军万马的滇西都督,是那个在文星楼上竖九星汉字旗的起义英雄。
也许因为是张文光主持婚礼的缘故,常敬斋结婚这天来贺喜的人特别多,本来就不算大的院子里,挤了个水泄不通。常妈妈忙进忙出,整个脸笑得像个烂柿子。这是她自从丈夫死后感到既开心又有光彩的一天,仿佛过去苦熬的日子都是为今天而活的。这天,来的要人确实很多,特别是先前腾越起义军的各营管带和帮带都来了,他们还带来了一个小小的军乐队,进院子吹吹打打一阵,便与之前常妈妈托人请来的民间乐手们较上了劲。你打军鼓,我吹唢呐,你奏新派乐曲,我唱腾越古调,经他们这一折腾,那欢乐的气氛恨不得就要撑炸了这原本冷清的农家小院。常敬斋按照当地风俗,穿上了新姑爷的服装,长衫加瓜皮小帽,把他打扮得像个富家少爷。但作为新郎官,他仿佛并不存在于这热闹的场面中,他机警地打量着前来贺喜的宾客,依旧保持着一个侍卫的警惕。早些时候,张文光原来的侍卫长找到常敬斋,告诉他贺喜的人群中有3 个形迹可疑的人,要他多加小心。侍卫长说那些人肯定是冲着张文光来的。正是听了侍卫长的话,被欢乐的人群包围着的常敬斋,内心却非常紧张。以至于有人取笑他,说他做新郎官,怎么像上战场打仗似的。
毕竟是经验丰富的侍卫长,他见常敬斋被贺喜的人群簇拥着,根本无力保护张文光。看着站在墙角的那3 个面无表情的人,他感到了潜在的杀机。他心里清楚,真正是来参加婚礼的人不会是这样一种表情,这种像铁板一样生硬的表情通常是杀手固有的。于是他慢慢地挤到墙角,佯装看热闹故意在这3 个人中的一个的脚上重重地踩了一脚。那个被他踩得人痛得尖叫了一声,他凶相毕露地骂道:“你他妈活够了想找死呀? ”正是这句话,让侍卫长听出了这家伙的大理口音。
侍卫长挥手上去,对着那家伙的胸口上就是重重的一拳。看见自己的同伙挨揍,另两个人就挽了袖子扑过来,跟侍卫长扭打成一团。
欢天喜地,热热闹闹的婚礼上发生了斗殴,马上便成了焦点,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这扭打的场面上来了。那3 个家伙见人们都围着他们看,知道这样下去对他们很不利,怕暴露身份的他们无心恋战,拔脚走了。侍卫长从地上爬起来,抹了一下嘴角的血,几个不明真相的管带批评他不该在热闹的婚礼上打架,但他没有申辩,事实上,他也不能解释,就拔腿追了出去。他一直追出了和顺古镇,也没见人影,才明白那3 个家伙早脚底抹油溜了。
等他长出了一口气,匆匆忙忙赶回来参加常敬斋的婚礼时,送亲的队伍已进了常家的院子了。一时间,锣鼓鞭炮齐鸣,婚礼进入高潮了。
挤不进院子去的侍卫长脸上绽出了笑容,他一方面为常敬斋高兴,一方面也为赶走了那3 个形迹可疑的家伙高兴。正在这个时候,有人从后面在他肩上重重地拍了一掌。他转过身,见是满头大汗的常敬斋。
“新郎官,该拜堂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侍卫长吃惊地问道。
常敬斋说:“我从后山去追那3 个家伙了。”
侍卫长听他这一说笑了:“敬斋,就是做新郎官,你也忘不了自己侍卫的身份,怪不得张大人离不开你了,去日本也要带上你。”他也拍了拍常敬斋的肩道:“快进去,要不,人们还以为你逃婚了哩! ”
很多年后,常敬斋回想起他的新婚之夜,恍若一场梦境。那是他成为一个真正男人的最初的夜晚,也是他作为一个健全男人的最后的夜晚。那天晚上,当那些前来祝贺的亲朋好友们喝得醉醺醺散去,常敬斋被母亲推进了洞房。
最初的Xing爱总是笨拙的。为解开翠儿新衣服的纽扣,常敬斋就花了不少工夫。当他褪去她身上所有的物件后,少女胴体的美丽让他惊心动魄。他感到自己的下身膨胀起来,那种灌注了力量的膨胀,很多年后,越回忆越觉得不真实,像是自己捏造的一个假象。一切都是笨拙的,就连进入她的身体也是笨拙的。第一次Xing爱,也是人生唯一完整的一次Xing爱,不仅仅只是笨拙,而且短暂。短暂得仿佛就是一瞬,短暂得仅仅只是一次抽搐。自己仿佛就在她的身子里爆炸了,他除了紧张,并没有体会到任何欢乐,而她,仿佛经历的就是一个受难的夜晚,最初的Xing爱留给她的,除了紧张,就是疼痛。在疼痛中,翠儿的手指抓伤了他的脊背。一切就如此短暂地结束了,如果不是床单上的像桃花一样灿然的血迹,常敬斋会以为,一切都没有发生……
夕阳下的张文光大人的官邸,显得静谧而安静,几只暮归的麻雀,在屋顶上唧唧喳喳,像几个搬弄邻里是非的长舌妇人。常敬斋的坐骑急促的蹄声,让它们在惊吓中张开了翅膀。
常敬斋的出现让侍卫长感到了诧异。他怀抱着马鞍子看着一脸汗水的常敬斋,脸上麻木的表情松弛了一下问:“敬斋,是不是跟新媳妇吵架了,来搬张大人说情?”
常敬斋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话,眼睛盯了马鞍子问:“你这是准备要去哪里呀?”
“去硫磺塘,”侍卫长说,“张大人的皮肤病又犯了。”
常敬斋知道,张大人有神经性皮炎的老毛病。先前,有人散布谣言,说张大人得的不是皮炎,是蜕鳞甲。一时间,腾越民间就有传闻说张文光是真龙天子,日后必做皇帝。张文光当时听了,还在腾越起义军的大会上辟谣,张文光大人说,什么真龙天子,一个反对帝制的人,要做真龙天子,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张文光大人的皮炎,让他深受其折磨,每每操劳过度,浑身奇痒难耐。但只要去腾越硫磺塘泡上一个澡,皮炎顿消。所以,张文光在大理做提督的时候,每每皮炎发作,就会深深想念在腾越的硫磺塘。张文光大人对硫磺塘的喜爱,最清楚的人就是常敬斋了。有一次他跟张大人一起在硫磺塘泡澡,一脸舒服样的张文光大人对常敬斋说:“敬斋,我真想就这样舒舒服服死在这硫磺塘。”
张文光见了常敬斋,眼睛里就生出了责备:“你不好好地做新姑爷,跑到我这儿来做啥? ”
面对张大人的责备,他想告诉张大人,如果不见到他,自己脑子中就拥挤着那3个叽里咕噜说大理口音的不速之客。但想到不要破坏张大人去泡澡的兴致,话到嘴边就又被他咽到肚里去了。
张文光一行骑马往硫磺塘去,暮色苍茫中,马背上的他们像几个壮志未酬的侠客。从大理归来后,很少见张文光有如此好的心情,他骑在马背上,看着沿途迷人的风景,竞高声朗诵起诗来:“不需柴灶不须烧,昼夜石锅涨巨潮;热气重重云汉起,沸波滚滚日光摇。”这是他最喜欢的形容和描述硫磺塘大滚锅沸泉的诗句。听他朗诵,仿佛他很开心,事实上,常敬斋心里清楚,他这是用外在的欢乐掩盖他内心的苦楚。
到了硫磺塘,张文光要了自己最喜欢的泡池,便宽衣解带准备泡澡。张文光要侍卫长和常敬斋跟他一起泡澡,侍卫长也高高兴兴地脱衣服了。而常敬斋却愣着不动。张文光说:“敬斋,还不快脱衣服,我们就快要去日本了,听说日本也像我们腾越,温泉很多,你泡了我们硫磺塘,去日本比较比较,到底是日本的温泉好,还是我们腾越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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