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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虹几度-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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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枝微微笑了一下,说:“狗也从里屋窥视呢。”

“是嘛。”

“这个屋成了狗和猫的家了……”老僧开了句玩笑,“但是,比起狐狸的家来,这里还是好的呢。”

老僧恍恍惚惚地看着菊枝,好像有些想不起来是谁了。

夫人见菊枝有些拘束,说:“一直等着你,还没上茶呢。”对菊枝说完,又看了一眼水原,说,“怎么样?还是到‘榻榻米’那去吧。”

“好吧。”

水原站了起来。

他们来到的这三张“榻榻米”的茶室,传说是移过来的利休剖腹自杀的房间。

“你点茶吗?”夫人对菊枝说。

“太麻烦了,还是沏茶吧。”

“老师傅怎么办?”水原问。

“我们还是不点茶轻松啊。给老师傅在那个屋点茶吧。”

夫人说完走了。

“我很想见你。”菊枝在昏暗中用小圆竹刷搅着茶,压低声音说,“电报上说让我到聚光院来,我觉得有点奇怪。如果告诉我火车的时间,我就去接你。也许你是和谁一起来的吧……”

“是的。是带着两个女儿来的。”

“唉唷!”菊枝仰起了脸,“和女儿一起来赏花吗?”

“今天早晨到的。我是趁女儿睡着出来的。”

“不要,那样,我,不好受……”

茶碗在菊枝的手上稍稍转了一下,那手有些颤抖。

水原夹起大德寺纳豆尝了尝。

菊枝坐着蹭近水原,说:“如果这里不是利休先生的茶室,我真想在这里和你亲热一下。”

水原也环顾了一下茶室,感到有些压抑。

“只有你我两个人在这个茶室,有点害怕。我们俩一起死了都行。”菊枝说,“以前,在利休忌日,我陪着你来过这里吧。”

“是的,什么时候来的呢?”

“几年前的3月28日吧。不记得了吧。真薄情啊。”



“夫人,是百日红吗?”菊枝看着庭院右侧的树,问道。

“是菩提树。”夫人大声说,“树叶和百日红不一样。树枝也不像百日红那样小里小气的。”

“这就是菩提树啊。”

“释迎牟尼圆寂的时候,这树突然枯干,变成白色了。涅槃图上也画着呢。”

“真是珍贵的树啊。”

“开大朵纯白的花。如果见了那花落的样子,对《平家物语》开头的词句就理解得更好了。祇园寺院的钟声,菩提树的花色……一到傍晚,那开放着的花骤然落了下来。”

“是早晨开,傍晚落吗?”

“是的。”

夫人离开水原和菊枝,在住持住室的一角的廊下坐了下来。

夫人是见两人没有从茶室回来而前来看望的吧。

两人在这以前已经离开茶室,来到住持住室的廊前。

夫人也来到那里。她为了能看到隔扇的画,打开了纸拉窗,自己拉开距离坐下。

水原对隔扇的画和庭院的置石已经看过多次了。他不想再看什么,随便坐在廊前。

菊枝坐在水原的身后。

“墙跟前的树,是菩提树的第二代。”夫人说,“是在这里长的,不是从天竺国引进的。不知开什么花呢。”

“还没开花吗?”

水原看了一眼那棵小树。那棵小树的树枝不是弯弯曲曲,而是像杨树一样直直地舒展着。

“还没开花。”夫人答道,又若无其事地看着菊枝,说,“你也不要太辛苦了。哭着过日子,笑着过日子,都是一辈子啊。”

“噢——”

菊枝感到很突然,不由回过头来。

“不管怎么说,这个人世很苦,但是总那么紧张也受不了。还是要轻松一些吧。”

“谢谢!真是那样。”

“没什么。本来没什么事,一旦想不开,也会很苦恼的。”

“虽说是那样,但我们总是想不开。我经常到寺庙来,听老师傅开导,还能稍稍想开一些……”

“他可不行。我家的和尚除了能想开以外,什么能耐都没有。只有能把事情想得开这一点了。但是,除了这一点以外,已经到了不能劳动,没有什么欲望的年龄。当然这也就可以了。噢,他如果能活下去的话,还是能看出些问题的。”

“上了年纪以后,如果还有很大的欲望,那就太不像样了。”

“是啊是啊。欲望,也不仅仅限于是金钱……为什么托生成女人呢?现在你也这样想吧?”

“是啊。”

“是那样啊。”

夫人说完,站起身走了。

菊枝看着夫人刚才在走廊坐过的地方,对水原说:“夫人说的倒不错,可是好像是教训我似的,我很憋气。你对她说过什么吧。”

“没说什么呀。我只是说和你在这里见面……”

“是吗?她是看透我的心思了。我又辛苦又消瘦,外表也不干净,这是没办法的。你说和谁见面了?”

与自己已经分手的女人——这样说,水原有些难于启齿。

“好像有人说是我勾引你,那可不行。真是无聊。”菊枝微笑着看了一眼水原。

水原一点也没感觉到受勾引。

菊枝不过是与自己已经分手的女人,或者说无疑是与自己已经分手的女人。但是,现在菊枝在自己的面前,反而好像并没有感觉到她是自己“昔日的女人”似的。

可以说是一种幻灭,不过如此而已。

但是,并不是因为现在的菊枝和“昔日的女人”在容貌上变了样。同样是色素不足似的淡茶色的眼睛,过去一拥抱就闪着清澈的光,而如今则显得有些迟钝。那嘴唇也稍稍有点污浊。颇像嘴唇颜色的rǔ头也许稍稍有些干瘪吧。但是,菊枝比实际年龄要显得年轻,并不像自己说的那样憔悴。

水原想,由此看来,分离的岁月已经把自己和菊枝隔开了吧。

水原似乎是隔着岁月之墙来和菊枝相会。

不,并不是和菊枝相会,似乎是和岁月本身相会。

两人的事是时间予以解决的,就让时间予以磨灭吧。

既然已经断然分手了,所以满可以这样干净利落地分手,但是水原毕竟感到寂寞,感到对菊枝的感情并未了结。

水原在心中努力重温过去对菊枝的眷恋和爱慕之情。

然而意外的是死去的妻子在水原心中又活灵活现地浮现出来。

水原怀疑,由于失去了最亲密的妻子,致使对菊枝的感情也失去了吧。

水原无法知道菊枝现在在想什么。菊枝刚才说的话是不是出于真心呢?

水原为进一步和菊枝拉近感情,便急不可待地说:“实际上,去年,我妻子死了。”

“哎呀!”

菊枝惊讶地看着水原,眉宇间现出焦虑。

“是嘛。我一点也不知道。你很悲伤吧?真可怜哪。”

菊枝面带愁容,好像要哭。

“我总念叨你,不知你怎么样了,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利的事情了。”

“我三个女儿的三个母亲,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真是这样啊。不好的反而剩下了。真奇怪,不公平啊。”

“我如果死了,能想念我的女人,也只有你一个人了。”

“你不要吓唬我了。你说这样的话,我觉得不好受。”

“可是,难道不是这样吗?”

菊枝凝视着水原。

“并不是为了想让你在我死后想念我,我是没能更好地照顾你。真对不起。”

“你说什么呀!这话是对你夫人说的吧。我得到你的照顾,一天也没有忘记。”

水原是向菊枝致歉,但正如菊枝所说,那也像是向死去的妻子致歉似的。

“你夫人去世了,你为什么来见我?你如果不说清楚,我心里不好受。在旅馆里等着你的女儿知道了,会怎么想?”

水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我不愿意这样。”菊枝摇头说。

沉默片刻,两人站了起来。

“到利休的墓那里……”在寺院门口,水原说。

“噢,现在就开。”

夫人拿来钥匙,打开栅栏门。

菊枝站在利休的墓前,说:“你夫人的墓,已经修建了吗?”

“噢,还没修建。”

“是吗?你夫人也到利休的墓来过。请你参拜你夫人参拜过的墓,请你谅解。”

这个说完双手合十的女人,水原感到像个谜。

这是这个女人的真心呢还是习惯呢,一时难以辨别。

虽然菊枝是水原的“昔日的女人”,可现在无疑成为照顾别的男人的女人了。



出了聚光院的门,一条道路伸向西面稍稍高起的尽头,那里面有一个小堀远州的孤篷庵。

从孤篷庵向西有一条通往光悦的鹰峰的路。水原以前曾经走过这条路。

水原站在从聚光院到孤篷庵的笔直的路上,观望着斜长的静静的松荫竹影。

路的北侧,有一排小庙。

“聚光院的老和尚,打扮成那个样子了。”菊枝说。

水原仍望着路,说:“他说自己是土人,那是向阿伊努人学的……”

“是吗?真让人惊讶。”

“多有趣的顶相啊。”

“什么?”

“禅僧的肖像叫‘顶相’。”

“是嘛。叫‘顶相’?我明白了。编成辫子的胡须,我从来没见过。”

“是个怪和尚。”

“看他的胡子,不管它,让它随便长,长成那样也很好啊。那真是一张男子汉的脸啊。”

“年轻的时候是个漂亮和尚呢。听人说他好像能当管长,但是被尘世的波浪冲走了吧。”

“他年轻时受到尘世的熏染,后来是不是改掉了那些毛病,真正觉悟了呢?有脱离烦恼即是佛的说法吧。”

水原向总见院的门那边走去,说:“山茶花正在开吧。”

在麦田那边,传说是太阁秀吉生前所喜爱的大山茶树正开着花。

在战争中,把庭园改为田园了吧。麦子已经出穗,在那青麦的衬托下,一棵大山茶树格外好看。那白色和浅红相间的山茶花,对山茶树来说花朵是较小的。

“抱着若子到这里来,是在十五年前吧。”菊枝说,“那时庭园里谁也没有。谁也没有,只有花。若子说的这话,你已经忘记了吧。”

“是啊。”水原回想起来,感到一个世界上好像只有一棵大山茶树。

“重新回到那个时候,该多高兴啊。今天,如果和那个时候那么年轻的我相会,该多高兴啊。”

“可只是我上了年纪,那多难堪啊。”

“没关系。因为男人没有年龄限制。只要我年轻就可以。”

“这话欠考虑吧。”

“欠考虑的是男人。问问自己的心吧。哦,女人上了年纪,考虑得就很复杂……”

“你呢……”水原有些郑重地说,“那以后,你没什么变化吗?”

“唉,谢谢你。托你的福,还算可以。”菊枝继续说,“人是在什么时候也必须要忍耐的。好时候是不长的。”

水原已经不能干预菊枝的生活,但感到战时、战后从事接待行业的菊枝,雇用着两个小姐,似乎有其难言之隐。

“对若子,我妻子一直到死还好像放心不下哩。”水原说。

“是嘛,谢谢。太对不起你了。在你夫人的忌日,你要好好祭奠她。”

对菊枝这一道谢的话,水原听来感到淡淡的。

“我要好好抚养若子。”

这种说法,好像她是收养了别人家的孩子似的。

“若子的姐姐为若子操了不少心。”

“姐姐怎么样?”

“有子吗?出去了。”

说出去,是指出去当艺妓了吧。

水原从大山茶树前离开,走出大门。

“有子也许从小就很苦吧,她待人很冷淡,就连对若子,也没有姊妹间的热乎劲儿。”菊枝一边走着一边说,“若子性情温和……”

“把她带到这里来就好了。”

“想要把她带来的。我也不知道这样对你是不是方便……”

“我不能公开以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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