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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的世界 (卷一)-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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召开之前把县革委会一班人的思想统一起来。

    冯世宽给县革委会办事组指示,让外出的常委们元月七日必须赶回来,八号要开紧急常
委会……田福军和张有智离开柳岔公社后,当天晚上就赶到了石圪节。

    因为柳岔的刘志祥已给石圪节挂了电话,白明川下午就从牛家沟的公社会战工地上赶回
来,等待县上的两位领导。今年农田基建规模大,明川亲自去会战工地领导。他回公社机关
的时候,委托徐治功全面负责工地上的事。

    田福军和张有智听了白明川的汇报后,对这里的工作比较满意。柳岔公社所有过火的做
法,今年石圪节公社都没有。

    福军和有智都比较喜欢白明川。这小伙子虽然年轻,但很有头脑。他到县上来开会,常
能提出一些很不一般的见解,而且也敢当面对冯世宽和县上的一些政策提不同意见,常常充
当各公社主任的“代言人”。

    晚上,因为公社也没什么人,白明川就叫灶房里简单炒了几个菜,拿出自己的一瓶“西
风”酒,三个人就在明川的办公窑里,一边慢慢抿酒,一边随便拉起了话。

    喝了几杯酒以后,白明川并没有兴奋起来,反而忧心忡忡地对两位县上的领导说:“你
们虽然是我的上级,但我了解你们,你们也了解我。再说,酒场上的话,柴草不挂……”
“你们公社有啥问题哩?你说!我们能解决的,尽量解决!”脸已经有点发红的张有智对白
明川说。

    白明川把筷子放到桌上,说:“我不是说我们公社。我是说咱们国家……国家再这样下
去,可就不得了!本来,邓副主席恢复工作以来,采取了很多得人心的措施。可你们也能感
觉来,最近有些人已对他的做法开始旁敲侧击地发起了进攻……”

    “周文龙就已经散布说邓副主席还搞修正主义那一套!”张有智也把筷子搁在了桌子
上。

    白明川笑了笑:“我那同学他是个小人物,光他这种人物济不上事!”他收敛了笑容,
“那些大人物才可怕呢!我指的是中央的一些人,他们都在毛主席身边……”

    田福军两条胳膊搁在桌子上,专心地听明川说话。他喜欢地看着这个黑胡麻楂的青年
人,说:“明川,你能考虑这么重大的问题,很不简单。好!尽管我们都是些普通人,无法
改变我们国家的局面,但我们应该有一双分辩黑白的眼睛,有一颗能严肃思考我们国家命运
的头脑……你感觉到的问题,任何一个有头脑,有良心的中国人都会感觉到的。这不是我们
几个人的忧虑,而是全中国人民的忧虑……”

    张有智在田福军说话的时候,连喝了几大杯酒,已经有点醉了,趴在桌子上,眼里竟然
噙满泪水,说:“我晚上常和老婆说这些事,两个人有时候一晚上都合不住眼……唉,按说
咱现在有职有位,有吃有喝,可是国家搞成这个样子,个人满嘴沙糖嚼起来都是苦的!建国
二十五年了,群众还吃不饱饭!我看见工地上穿得烂囊囊的农民,心里就感到难受和羞愧!
可周文龙这种缺肝少肺的小子,还用法西斯手段对待他们……”

    这三个人一直拉到深夜,把一瓶“西凤”酒喝得一滴不剩,才都很气闷地睡了觉。经历
过那些年月的正直的人们谁没有过这样的夜晚和这样的谈话?这些压抑而忧心的岁月啊……

    第二天,当白明川带着田福军和张有智到牛家沟看完工地又返回到公社时,话务员拿来
一份电话记录,告诉田主任和张主任,说县革委会办事组电话通知,让他们两个最迟赶七号
返回县城,参加紧急会议。

    田福军和张有智都猜不来会议内容——按说,应该同时简单地告诉他们开什么会。

    他们本来还准备再返到柳岔公社,和周文龙好好谈谈,但这样一来时间显然不够了,因
为他们还要到其它几个公社看看。田福军原来还想回双水村一趟,现在看来也不行了。

    他两个于是很快从石圪节动身,赶着跑完了其余几个公社,七号下午就准时返回了县
城。

    田福军回到家的当天晚上,爱云就告诉他,县常委的紧急会议是要收拾他和张有智哩!
据说柳岔公社主任在电话上把他们的行为反映了,冯主任非常恼火。爱云说这是李登云的老
婆告诉她的——冯世宽告诉了李登云,李登云告诉了老婆刘志英,刘志英又告诉了她……田
福军这才明白冯世宽为什么这样匆忙地把所有的常委召回县城。

    爱云在被窝里说:“你可当心些。”

    田福军“啪”地拉灭电灯,说:“我不怕!”

    本来第二天要开会,但省上组织部门来位领导,指名要一把手冯世宽汇报工作。常委们
以为会议移到了下一天。可当天吃完晚饭后,大家却被通知到县革委会会议室开会。

    因为太突然,有几位常委急忙找不见,几乎到了十点左右,人才全部到齐。

    正如料到的那样,冯世宽一开始就指责田福军和张有智,在柳岔打击周文龙同志的革命
积极性。他说这是路线问题,方向问题,县常委会首先要批判这种右倾思想和“软、懒、
散”作风,否则,原西县怎么可能保持农业学大寨先进县的称号?

    田福军平静地说:“世宽,我们不能用棍棒和枪杆子来维持先进呀!”

    冯世宽把送到唇边的茶杯又放在桌子上,说:“农业学大寨运动是一场革命。革命就不
是请客吃饭!”

    另一位副主任马国雄立刻附和说:“文龙同志的动机完全是为了革命嘛!”

    “革命就是把老百姓往死打吗?”张有智讥讽地对马国雄说。

    马国雄反唇相讥:“打死几个人了?”

    胳膊腿打坏就够呛了!还真的要往死打吗?原西县没资格定人死罪!”张有智说。

    其它常委们也开始参与争论了,会议室顿时乱哄哄吵成了一片,气氛相当紧张。做记录
的秘书没法记录,干脆变成了服务员,跑出跑进为辩论的常委们添茶倒水。

    在大家激烈争吵的时候,另一位副主任李登云同志正用手掌捂着自己的腮帮子,一言不
发。要是往常,登云虽然言辞不过分激烈,但总要转着弯来表示他对冯主任的支持。但今天
不知为什么,他似乎对这场争论采取了中立的态度。尽管冯世宽一再用眼睛示意他表态,但
登云却装得好象没看见或者不明白冯世宽的眼色。

    冯主任不知情,登云现在有了难处——他儿子正没命地追求田福军的侄女,现在他不好
再和田福军伤和气了!

    冯世宽显然对李登云今天的表现很不满意。从常委会发言的情况看来,他现在并不占上
风,因此他很需要李登云同志站出来支持他。

    冯世宽甚至忍不住开口对角落里的李登云说:“登云,你的看法呢?”

    李登云赶忙把另一只手也捂在腮帮子上,还是不说话,只是吱吱唔唔地对冯世宽表示,
他今晚牙疼得连一句话也说不成……

    这次常委会开创了本县会议史上最不寻常的记录:这一些情绪激动的人,竟然从天黑一
直吵到天明!

    尽管他们熬了一个通夜辩论原西县的“两条路线斗争”,而且争吵的双方几乎谁也没有
说服谁,但他们仍然没有睡意,继续在辩论。现在,雄辩的马国雄正在进行他的不知第几轮
发言,长篇宏论地指责田福军这几年所犯的“路线错误”。为了有说服力,国雄还在提兜里
掏出一摞“学习材料”放在面前,不时地旁证博引。坐在他对面的张有智却用一两句尖刻的
反驳话乘机插进他的发言中,逗引得马国雄反而更加说个没完……

    正在这时,出去提开水的秘书脸色苍白地走进会议室,对诸位领导说:“快听广播!周
总理逝世了!”

    会议室猛地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惊得象木雕一般呆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不知谁先哭出了声。紧接着,会议室响起了一片抽泣和呜咽之声……外面的高音喇叭
上,中央台的播音员正用哽咽的声音播送着讣告——

    ……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中华人民共和国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国务院以
极其沉痛的心情宣告: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委员、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政治局常务委员
会委员、中央委员会副主席、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总理、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
会主席周恩来同志,因患癌症,于一九七六年一月八日九时五十七分在北京逝世,终年七十
八岁……

    会议室的人都先后涌出了房子,来到院子的砖墙边上,静静地听着播音员播送讣告。阴
沉沉的天空不知什么时间飘降起雪花。风雪中,县城的大街小巷站满了悲痛的人群。田福军
和冯世宽无意间站在一起,他们似乎忘记了一整夜的唇枪舌战,两个人此刻都泪流满面。

    周恩来,人民的总理,人民的公仆,人民的儿子,他的伟大正在于他始终代表了中国普
通人民的意志与愿望。这是一个不能用言辞说尽的光辉的名字。可是现在,这颗伟大的心脏
猝然间停止了跳动……一九七六年元月八日,是中国有史以来最为沉痛的日子。

    人民悼念这位伟大领袖的逝世,同时对中国的前途更加忧虑起来。这双重的压力沉重地
压在每一个人的心上。在那些日子里,尽管有许多可耻的规定不许人民举行悼念活动,但周
总理的葬礼也许是世界上最隆重的葬礼。锁链可以锁住门窗,锁住手脚,但人心是锁不住的
——周恩来活在人们心中!


第三十四章

    临近春节的前十几天,孙玉厚一家人就开始为少安的婚事忙碌起来了。

    本来说好,少安这几天就要去山西接秀莲来。但前天突然接到秀莲的一封信,让少安不
要接她来了。她说少安忙,来回路上要耽搁不少时间;她自己准备和父亲一块相跟着在年前
赶到双水村……

    真是个懂事娃娃!孙玉厚为这个还没过门的儿媳妇这么体贴他儿子,心里大受感动。他
于是马上和老婆商量,得赶快准备过事情!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少安和秀莲结婚以后,住在什么地方呢?

    他家里只有一孔窑洞,挤着一家三辈人。至于少安现在住的那个小土窑,根本不能算个
窑,只能算个放柴草的地方。怎么能让一对新人住在这样一个小土洞里呢?

    那就只能又向别人借窑洞住了。这就是说,他,孙玉厚,又要象十五年前玉亭结婚时一
样,得要去寄人篱下了。

    唉,那时难是难,但他比现在年轻气盛,也不在乎这种穷折腾。可现在他老俩口先不
说,少安他奶半瘫在炕上,大小便都不能自理;住在人家门上,肮肮脏脏的,怎么能行呢?

    可是话又说回来,就是他乐意再搬迁一次,可谁家又有闲窑让他们去住呢!他们早年间
住过俊海家的窑洞,可现在人家的孩子都已经大了,儿女各住一孔窑洞,另一孔闲窑又堆满
了东西。再说,他的少平和兰香已经一年四季基本就住在人家家里——孩子大了再不能和父
母亲同炕,自家人没地方,只好挤在人家那里。

    村里大部分人家,没有几户住宿宽裕的。有个把人家倒有闲窑,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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