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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过白榆-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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扰着头发,她忽然哭出了声。武强不知所措,他道过歉,劝慰了一番,仍然没止住
罗小梅的泪水,他扫兴地走出房门,心情非常郁闷。
    在院子里,武强发现了栽倒在白榆树下的罗云。老太太在去解手的路上摔倒了,
武强扶她起来,罗云两眼发直,裤子里流下尿水。

    已经有几个病人抬进了镇医院的太平间,乙脑进攻的目标主要是老人和孩子。
头脑清醒的时候,罗云坚决地拒绝了罗小梅和武强要将她送进医院的请求,罗云固
执地认为侄女是怕她死在这个院子里。“我哪儿也不去,丫头,你休想将我抬出大
门半步。”
    罗云的病越来越重了,高烧摧毁了她的神经系统,手脚不自觉地抽搐,在睡梦
中大声喊叫,不灵活的胳膊抓挽着前胸和脸颊。她的力量奇大,武强摁她都感到吃
力。最后他们不得不像医院里那样,将她的双手绑在床头。
    星期四的早晨,罗云忽然清醒过来,她觉得后背痒得厉害,她的手还被绑着,
于是大声叫喊。双眼布满血丝的罗小梅慌忙跑进来,姑姑冲她大瞪着双眼,不停地
活动着手腕。
    “丫头,你就这样对待一个老人吗?”
    虽然讨厌姑姑阴阳怪气的腔调,罗小梅还是欣喜地给她解开绳子,帮罗云翻身,
罗云竟生了褥疮。罗小梅内疚地不敢正视她的目光。
    “对病人你太缺乏耐心了。”
    “姑姑,你又是抽又是叫,你不知道有多吓人。”罗小梅尴尬地解释。
    “这么说我已躺了好多天了?”
    “整整三天,三天你都糊里糊涂的。”
    罗云沉默了,闭上睛,眼皮却抖个不停。
    后来,她睁开眼,对侄女说:“你把我吃的药都拿来,我想看一看。”
    罗小梅将药瓶放在她的床头。罗云笑笑说:“丫头,你出去吧,我知道你对陪
老太太没兴趣。”
    见罗云有心情开玩笑,罗小梅便放心地回自己屋里去了。
    中午,武强走进罗家,罗小梅正对着一张纸发呆。武强拿过来一看,却是陶小
米十年前写给罗小梅的一封信,他还没来得及细看,罗小敏跑进来,小姑娘脸色参
白,说话结结巴巴。“姑姑,姑姑不会——不会动了。”
    罗小梅和武强慌忙跑到罗云的房间,罗小梅一眼看见了床下扔着的空药瓶。

    武强做为罗家唯一可以依靠的男子汉显示了最后一次镇定,他将手脚冰凉的未
婚妻扶回她自己的房间,给她倒了一碗水。“咱们得通知一下,告诉别人姑姑的死
讯。”小伙子很沉稳地说了自己的想法。
    可是该通知谁呢?罗小梅忽然想起罗云是工作过的,她曾在一家织线手套的街
道小厂上过几天班。“那我现在就去找她们领导。”小伙子自告奋勇。
    临出门,武强想吻吻未婚妻的额头,罗小梅不耐烦地将他推开。武强脸红了,
他整整衣服,走出门去。
    阳光很好,院子里的白榆树筛下斑驳的树影,麻雀棋子一样地在树杈间弹来跳
去。院门的门楣上方,一棵小榆树钻破了油毡纸,洒下一片嫩绿,在微风中轻轻摇
曳。几只好看的蜻蜓起起落落,街上的洒水车不时地提醒着行人,水泼起一片片新
鲜的土香。武强急匆匆地走出罗家。
    罗云工作过的街道小厂已经不生产线手套了,现在的产品是卫生纸。武强穿过
浓烈的沤纸臊味的车间走进一间狭窄的办公室,找到了工厂的厂长。厂长是一位拄
拐的小伙子,他没听完武强的诉说,便开始诉苦,说工厂的效益差,在职职工的工
资也保证不了,再说罗云早已离开工厂多年,按道理应该算作自动脱离单位。厂长
认真地建议武强去找找镇政府的民政助理,也许他能帮上什么忙。一席话说得武强
头昏脑胀,离开工厂时有些精神恍惚的感觉。走到工厂大门口,他又忍不住走回去,
不顾厂长的拦阻,径直走进车间扛了一捆卫生纸。
    专政路的许多人都目睹了武强出车祸的过程,他就像一片纸片一样在那辆洒水
车前面飞起来,又摔下去,小伙子磕破的脑门流出3日泪的鲜血,将散在旁边的卫生
纸涸得一蹋糊涂。
    武强被送往医院的途中停止了呼吸,武强就这样死掉了。
    与此同时,走进姑姑房间的罗小梅惊讶地发现,姑姑睁开了双眼,喝了那么多
药物准备自杀的罗云奇迹般地活了过来。
    罗云沙哑着嗓子对侄女说:“你去看看吧,那个小伙子不行了。”



  

                                 第四章

    一九九三年创造了许多奇迹,气功便是奇迹之一。
    春天,气功像春风一样荡涤了长着白榆树的镇子,来自各地的大师纷纷到镇上
做带功报告,他们虽然形象各异,功法不一,但一件事是相同的,让听众人静,然
后发功。有时一天几个门派同时在镇上开班讲功,影剧院、文化宫,甚至镇政府的
会议室都成了大师们发功的场所。大师们神情肃穆,向听众描绘着萦绕在他们头顶
的七彩光环,然后大声招唤,让瘫痪的人从轮椅上站起来,让哑巴开口说话,用甩
手腕的办法甩掉癌症患者的瘤疾。会场一片混乱,有人扔掉了双拐,有人又哭又笑,
有人倒地抽搐。檀香的气味冲破门缝,涌上街道,涌上广场,呛得街上的狗打起喷
嚏。
    和气功一起涌入镇子的是各种治疗阳痿早泄的花花绿绿的彩纸广告。二十年前
被逐出镇子的游医重新出现在镇子里,他们赁屋而居,兜售各种颜色的药丸,他们
还收购古董和兑换外币。有时他们也兜售老鼠药,在火车站的站前广场上铺开一块
肮脏的白布,摆放着一些死老鼠,做用药换死鼠的生意。
    有一天,镇上还来了一个马戏团。和以往来过的马戏团不同的是这伙人并不表
演马术,也不表演杂技,他们在博物馆前面的广场上租了一个场子,向人们展示五
条腿的牛和千年的大海龟,并伴有流行歌舞的表演。但买票进去的人都大呼上当,
人们看到的五条腿的牛只不过右腿下部长出一只类似蹄子的肉囊,而那只大海龟干
脆就是一只海龟壳。让人们开了眼的是歌舞,两个矮胖的南方乡下姑娘戴着墨镜,
用绸布束住胸乳,下面穿条彩裙,露出肚脐连扭带唱,把木头搭成的台子弄得烟尘
腾腾。但观众毕竟看见了她们肚皮上长出的几十颗湿疹,还有胖胳膊上种牛痘时留
下的疤痕。
    马戏团来榆树镇演出是一九九三年又一件轰动的事,自一个月前田小脚的葬礼
上了当地的报纸以后,奇怪的事情便接踵而来,令人目不暇接了。
    马戏团的表演场地由一圈肮脏的白布围着,白布上画着粗俗拙劣的图案,红袄
红裤长相难看的女人玩着绿蛇,腰扎板带的汉子裸着上身挥舞着一条扎枪,胸脯上
的两个乳头和眼睛是用墨点的四个圆点,总之画的要多五有多丑。吸引人的是从围
帷里面传出的广播宣传,一个声音沙哑的男人上气不接下气地鼓动:“你走过南方
去过北方,你到过英国去过美国,朋友,你见过五条腿的牛吗?千年大海龟让你一
饱眼福,还有狂歌劲舞,美女翩跹,不看不知道,一看就知道。过往的朋友,快点
买票,快点买票,这场就要开演了。五毛钱你能干什么,五毛钱你能大饱眼福。开
演了。”
    马戏团的把戏很快便在镇上传开了,人们说:“这骗得了谁呢?小脑袋大二三
也不会上当啊!”马戏团也给镇上的居民留下了一个疑问,那就是他们凭藉表演得
这样拙劣的戏法为什么没有饿死?听说了这件怪事,为了表明自己像人们说的那样
聪明,那个小脑袋走去广场,背着手围着马戏团布帷走了一圈,认真地对布上画的
人嗅了又嗅,可能闻到了什么难闻的气味,小脑袋皱起眉头骂了几句,然后对着布
慢撒了一泡尿。小脑袋拐着罗圈腿离开时恰好一个小姑娘从围帐里走出来,小脑袋
心情极佳地冲她笑笑,然后坐在地上给她表演了不脱外裤便扯下裤衩的绝活,逗得
那个外乡的小姑娘哈哈大笑,笑出了眼泪。
    小脑袋的精彩表演做为笑料上了当晚居民的餐桌,晚饭后,女人收拾桌子的空
当,男人都去了广场,不是去看表演,他们要看的是大二三。他们想小脑袋一定不
会罢休,还会去马戏团的外面出洋相。
    小脑袋大二三在晚上七点来到了广场,他找了一盏明亮点儿的路灯,坐在灯影
里,然后开始表演他的绝活。将罗圈腿盘在脖子上,怪里怪气地唱歌,使劲地摔打
脏臭的裤衩,夸张地在裆间搔痒。他玩了一会儿,发现没有几个人围着他。向四周
巡视一番,白天见到的马戏团的帷幕还在,里面除了几个在台子上跳上跳下嬉闹的
小孩子,空荡荡的。他悻悻地站起,脸上浮现出不知所措的表情,背着手站了一会
儿,然后好奇地围着帷幕转一两圈。弄明白确实没有人等着他,看他表演,小脑袋
脸颊抽搐,黄焦焦的胡子抖动起来,他往回走了。他不断地被脚下突然长出的羊角
叶和马蛇菜绊倒,摔了一个又一个跟头,后来他摔疼了,放声大哭起来。他的哭声
断续沙哑,却极悲伤,听到他哭声的妇女们都想起了他奶奶田小脚的葬礼。
    

    一个月以前,田小脚,那个有着三个小脑袋孙子的老太太,在大街上给她硕果
仅存的一个小脑袋买五彩哗楞棒的时候突然摔倒了,卖小百货的外乡人在街上义务
劳动的中学生的帮助下将她抬进田家的老屋。一些邻居得知消息跑去探视,外乡人
留下的十几只气球飘在田小脚躺着的生了铁锈的床头,田小脚已呼吸全无。几个上
了年纪的老人来看过之后,人们确信以后再也听不见这个小脚老太太沙哑的呼喊了。
    好心的邻居找回在酒厂门口和小孩子捉迷藏的大二三,小脑袋脑门爬出了皱纹,
下巴上长了胡子,手里捧着一颗不知在哪捡来的白皮鹅蛋。小脑袋满身泥土,体臭
扑鼻,对着躺在床上的老太太做了几个鬼脸,然后不由分说地便对屋里的人抡起煤
铲,凶巴巴地将人们赶出了院子。
    第二天上午,街道办事处请动了派出所的警察,准备出面处理田小脚的丧事,
他们走进田家阴暗潮湿散发霉味的屋子,田小脚的床上是叠得很整齐的被褥,田小
脚的尸体竟然没有躺在上面。
    田小脚穿着一身长了灰色霉斑的黑衣黑裤走到专政路路口的花坛跟前,一开始,
大多数人还不知道她已经是个死人,人们只是奇怪她的穿着,她奇怪的寿装样的装
束将风都拢到她的脚边,刮成铝锅大小的旋风,旋着纸片、白榆树去年的枯叶,还
有几片散发硫磺味的纸壳屑,那是几家同时开张的商店炸碎的爆竹。田小脚面若死
灰,脸上挂着冰凉的泪水。她的身后走着小脑袋孙子,仍捧着那颗鹅蛋,一脸惊恐
的表情。他们在每户人家门口都站一站,人们很快便知道她是一个死人了,大街上
立刻空了。她还没有停留在人家门口,那儿已撒下煤灰,人们偷偷地趴在门后,就
连被请来的警察也变了脸色,头冒虚汗,不加掩饰地将手扶在枪柄上。
    田小脚走到榆树镇的人字形镇标下面的时候,她孙子手里捧着的鹅蛋突然被啄
出了一个小洞,小脑袋吃惊地看看,将小洞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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