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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集-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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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也会闭上暂时喘息,这就是所谓太平盛世了,偶或抓些弱小来嗅嗅血腥,也算是相当正常
的事。
现在,正是太平盛世。
小姑亭一带,每当太阳隐没在庐山后面时,便成了镇民休闲作乐的好地方。
雷巡检雷廷,是一个相当正直,勤快而精明的人,每天都不会忘记穿起他的从九品官
服,悠哉游哉地到小姑亭附近巡视一趟。本地的人,替他取了个绰号:神眼。他的确名不虚
传,决不会忘记曾经见过一次面的人,本地那些码头英雄,杨记纸坊的工人,偷鸡摸狗的痞
棍,甚至从庐山出来猎食的强盗,或者从湖里出来的小贼,在他眼中皆无所遁形。
六月天,风和日丽。稻田里已出现沉重的稻穗,渔船上有满舱的肥美鱼鲜。花十文钱,
可以买到一条两三斤重的鲤鱼。
太阳已隐在庐山后面,山区里雷声隆隆,山峰都隐没在云雾里。但东面的鄱阳湖彩霞满
天,湖上美景如画。
已经是申牌正,小站亭附近已经有无事可做也不需做事的人,陆陆续续前来应卯了。
醉月居的主人吴氏宣大嫂,老早就监督两名店伙,把店内店外整理得干干净净。她的女
儿,年方二八的小美人眉姑,也和两名雇来管厨的佣妇,把厨下整理得清清爽爽,酒菜都准
备妥当,等候酒客上门。
宣大嫂也真命苦。宣老七在七年前一个夏日里,一阵心气痛从此长眠不起,丢下娇妻爱
女,毫无留恋地走了。那年,宣大嫂才三十二岁,真是花开正盛之年。
第一个攻击宣大嫂的不是男士,而是码头痞棍头儿游神禹浩的妻子余春梅。这个经常在
镇上搔首弄姿的可敬女人说:要不了十天半月,宣大嫂就会反穿罗裙再嫁了。
但宣大嫂不但没在十天半月后改嫁,七年后的今天,仍然在鬓旁戴了一朵白绒花。而
且,把醉月居撑得有声有色,比往昔更兴旺。
醉月居的前面,建了一座曲廊形的雅座,共有十二副座头,附近栽了一些花草。如果没
有月亮,就点这两排美丽的白纱小灯笼。即使是白天,不要说附近的风景,本身的秀雅情调
也足以令人陶醉。
醉月居要到申牌正才开门,申牌以前,到这里坐坐观赏湖景是可以的,但没有人招待,
更没有酒食供应。
大食厅内空荡荡,这里冬天才有客人光临,平时食客都在曲廊的雅座买醉,在大食厅赏
不到月的。
第一个进入雅座的人,是本区的保正杨鸿。杨保正在西面的鱼尾脚山下,有一座纸坊,
用竹料制造一种质料不错的什么官堆纸。好像是用来印书的一种不太白的纸,柔柔薄薄的,
可以印细字。府城的书店瑞文堂刊印发行的千字文、增广、四书、金刚经等等,用的就是杨
家纸坊的纸。
杨保正年已半百,粗眉大眼,身材魁梧,四方脸袋上,吊着一根猪尾巴辫子,让人看了
有点滑稽的感觉。可是,没有敢笑他的四方脸袋,他那大暴眼一瞪之下,真没有几个不害怕
的人。
鱼鹰阴平就是少数几个不怕杨保正的人,最不怕他的一个。鱼鹰阴平是女儿港的鱼牙
子,四十来岁,生得短小精悍,一双手经常往外张垂,身材又干又瘦,外表真像一只蹲在竹
排上的鱼鹰(水老鸦)。
店伙谦恭地趋前张罗,花蝴蝶似的小眉姑端着茶盘跟到,两根大辫子走起路来有韵律地
摆动,真令人入迷。
“保正这么早就来了?”眉姑笑吟吟地说,吹弹欲破的粉颊绽起两个醉人的酒窝:“先
喝杯茶。”
“想早点来看你呀!”杨保正半真半假地在嘴皮子占便宜:“黄山姑在后面,快到
啦!”
黄山姑,听起来像个女人名字,其实却是一个名号响亮,水上功夫出类拔萃的一位渔船
船主的绰号,姓黄,名海,是个骨格清奇瘦骨鳞的人。黄山姑,是一种鱼,外形与鲶鱼差不
多,但背上有棘鳍,体色上黄,肉嫩味美但不如鲶鱼肥壮,被捉住时三根棘鳍怒张,被刺中
得痛上老半天,据说棘外有毒,因此,最好不要惹这种鱼,和鳜鱼一样不好捉,不小心就会
受伤。但这种鱼懒得很,躲在水草的烂泥里懒得移动,手到擒来,当然捉它的人必须会捉。
从绰号估计一个人的性格、外貌、武功,多少可以知道这人的主要轮廓。
“哈哈哈……”树篱修剪成的店门口传来怪笑声,踱进经营船运货的小货船船主齐福:
“保正大人,你那位什么小豹,一天到晚缠着眉姑,好像去年曾经找刘媒婆合过八字。你嘴
巴不干不净,如果日后你真的做了公公,这算什么?”
齐福是个最精明的生意人,从不吃半点亏,所以人称他为铁算盘,是个见过大风大浪的
人,也不怎么本份,据说暗地里不时做些谋财害命的勾当。
“就是八字合不拢。”杨保正毫不脸红地说:“你那张臭嘴,就不见得比我干净。”
眉姑已一溜烟走了,脸红红地并没带有愠色。
今天晚上好像大家都有空,老顾客陆陆续续来了。
杨保正这一桌有五个人,另四人是铁算盘齐福、黄山姑黄海、女儿港的鱼牙子阴平、码
头的混混头子游神禹浩。这五个酒友,都是一起玩泥巴长大的老亲邻,彼此在生意上没有利
害冲突。尽管他们有好有坏,有时也因一时意见不合打打闹闹,但友情并不因之而退色,事
情过了仍然嘻嘻哈哈和好如初,颇不简单。
酒来了,下酒菜也送来了,桌旁出现了笑吟吟的巡检老爷雷廷。雷巡检四十来岁,穿了
官服却没有官架子,佩着的军刀鞘和靶都擦得雪亮。
“嗨!你们好像少了一位。”神眼雷巡检说:“也来早了些。我猜,你们都没吃晚
饭。”
“吃个鬼晚饭。”游神禹浩粗粗的嗓音有火气:“胃口都没有了,闹了大半天,真他娘
的见鬼。”
“八爷,坐,喝两杯。”杨保正说:“老贺没来,恐怕不能来了,他那艘运渔具的船被
扣,很讨厌。”
“公务在身,谢了。”雷巡检拒绝坐下喝酒:“贺宝安的船,和匪船同时从府城发航,
也走在一起,也同时靠岸靠在一起,涉嫌被扣并不要紧,只要他真的与匪般无关就好了。”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铁算盘齐福喝了一口酒:“跟来的人真厉害,飞越邻船像大
鸟,比咱们这些吃水饭的人还要高明。”
“当然高明。”雷巡检说:“府城兵备道衙门巡防队的高手,三剑客全来了。”
“哦!那三个狗娘养的!”鱼牙子阴平冲口说:“难怪!什么人倒楣了?”
“好像是逆匪。”雷巡检说:“可能是天地会或者六合会的首要份子。你们喝,我要到
处走走。”
雷巡检已经在此地呆了五年,本地的人相当尊敬这位治安首长。其实,雷巡检的权力有
限,真正负责治安的人,是拥有一营兵力的李千总。这是汉军旗的所谓绿旗兵,真正的满州
八旗兵,驻在北面江口南湖嘴镇,而且兼管水师营。
驻在府城的分巡广饶九南兵备道衙门,名义上是文官主事,兼管水师。但暗中却豢养了
一队称为巡防队的人,专门负责秘密缉拿特殊要犯的勾当,是权力很大的特勤队,每个人都
是可独当一面武林高手。他们没有军兵的身份,名义是防汛的工务吏目,却从不管水灾旱灾
的事。提起巡防队,没有人不恨的,他们抓人从不知会地方保正里正,所以地方人的口头禅
是:有罪没罪,千万别进巡防队。
雷巡检绕过了小姑亭。今晚,他觉得有点心烦。瞥了亭附近那群孩子一眼,觉得孩子的
喧闹声也令他沮丧。
是的,他的确有心烦不安的理由。巡防队的三剑客,追踪船只到他的管区抓人,这意味
着这座小镇,日后将会发生一些他耽心的麻烦事了。
这几年来,他对地方上的治安情形,一般说来,是相当满意的,尽管像游神禹浩、铁鼻
算盘齐福、渔具店店主兼走私贩子贺宝安、以及这一代的十几岁的年青人,不断的给他惹了
不少麻烦,但他都可以控制得住,连山里出来的小强盗,湖里面出来打野食的水贼,也不敢
在他的地盘里撒野。但如果发生可以来招来巡防队的纰漏,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事了。
那不是麻烦,是灾祸,可怕的灾祸,他向自己说。
他接近了街左的松庐客栈,店前的几株老松像几条老龙张鬣舞爪。一株老松下,坐着旅
客惠兴隆一家三个人,正在低声交谈。
他对惠兴隆惠兴盛兄弟俩有点同情的感觉。这姓惠的兄弟来自赣南山区,带了一个快二
十岁的女儿惠明凤,迢迢千里来这里投亲。
他记得,镇西山脚下的确有一家姓陈的人,那就是息兴隆的岳家。陈家是不是三十余年
前有女远嫁赣南他不清楚,那女儿就是惠明凤的母亲。他所知道的是,陈家已在十年前卖掉
了田产,举家迁往下江另谋发展去了。十年,谁知道陈家迁到何处去了?惠兴隆的妻子过世
了,带了乃弟兴盛和女儿明凤前来投亲,陈家去向不明,想回赣南已经力不从心,老家的根
已经没有了,回去又能怎样?
他有点同情惠家的人,但爱莫能助。惠家的人已在松庐客栈住了七八天,目前正在打算
暂时在镇上找房子安顿,再设法找工作谋生。
他听到街尾有喧闹声,眉心一锁,脚下一紧。
街口偏僻得很,疏落的几栋草屋,平时就很少有人走动,晚霞满天,这时更看不到在外
走动的懒鬼,正常的人应该在屋子里和老婆孩子晚餐了。
距街口数十步,路旁的大树下有四个家伙在吵闹,气势汹汹,看样子要打架。
“你们干什么?”他紧走几步大叫:“杨豹,又是你。你老爹在醉月居快活,你想找苦
头吃吗?”
三个十八九岁的粗壮小伙子,围住了敞开衣襟,流里流气的罗克勤,似乎已经摆出围殴
的姿态。那位特别粗壮的杨豹,杨保正的长子,衣袖已经掳起,大拳头握紧大得像个海碗,
挨上一拳真不好受。
另两个一是游神禹浩的儿子禹日升,一个好酒好女人的闯祸小霸王,一个是渔具店店主
贺宝安的儿子贺明寿,标准的花花公子。
被围住的罗克勤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凭杨豹这三块料,还奈何不了这位见过世面的罗
克勤。
罗克勤是前面湖滨沼泽旁罗家的少主人,自幼父母双亡,继承下一些田地,一艘渔船,
加上一栋三进的古老房屋。然后,那是十年前的事了,罗克勤十四岁,把田产交给佃户,锁
上了大门,驾着渔船到女儿港码头,载了一位好像是走方郎中的人走了。然后每三两年回家
一趟,逗留十天半月又走了。据佃户说,罗克勤在外面闯江湖,做过保镖,做过私盐贩子,
做过郎中,做过骗棍……
罗克勤是三个月前回来的。这次好像不再走了。二十四岁雄狮一样的小伙子,在外面混
了十年,一事无成鸟倦知返,连一个老婆都没混到手。
这一个月来,罗克勤往醉月居跑得很勤,与眉姑相处得很不错,敏感的人已经感觉得
出,他已经被眉姑迷住了。
迷上眉站的不止他一个罗克勤,镇上的年青伙子,就有不少经常往醉月居跑,闲话很
多。杨豹是跑得最勤的一个,但在杨保正正在场的时间内,这头杰傲的豹还知道回避,毕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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