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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兄弟-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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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这样过三个月就该关店了。我若不是想仰仗您,我的好医生,我早就脚底擦油了。”

皮埃尔感到心里很不好受,既然事已至此,他就决定摊牌:

“啊!我……我……我对您不会再有什么帮助了。下个月初我就离开勒·阿佛尔。”

马露斯科受到的震动剧烈得使他摘下了眼镜:

“您……您……您刚说的什么?”

“我说我要走啦,我可怜的朋友。”

老头儿惊呆了,感到他最后的希望也垮了,于是对他追随的、爱戴的、寄予期望的人竟然如此抛弃了他,突然起了反感。

他嘟嘟嚷嚷地说:

“怎么会轮到您这样,把我卖了,您!”

皮埃尔受到感动,他竟想去拥抱他,说:

“但我没有出卖您。在这儿我毫无办法给自己找个位置,我是作为一条越洋轮上的医生走的。”

“唉!皮埃尔先生!您曾满口答应我帮我过下去的!”

“可是您要我怎么办呢!我自己也得活呀。我没有一个钱的财产。”

马露斯科反复说:

“这不好,不好,您这么做。我除了饿死之外,别无办法。我,我这把年纪,这算完了,完了。您背弃了一个跑来追随您的可怜老头儿。这不好。”

皮埃尔想解释、争辩,列举他的理由,证明他别无办法;这个波兰人一点不听,对这种背弃感到气愤。他最后涉及那些政治风云,竟说:

“你们这些法兰西人,你们不守信用。”

于是轮到皮埃尔气忿忿地站起来,略带傲慢地说:

“您不公平,马露斯科大爹。所以决定我的这一行动,自然有充分的理由。您应该明白这一点。再见了。我希望下次见到您时,您会更明智一点。”

接着就走了。

“算了,”他想,“没有人会真心为我抱憾。”

他的思绪搜索过所有他认识的人和曾经认识的人,在所有排列在他回忆中的人脸里,想起了啤酒店里那个曾引起他怀疑他母亲的姑娘。

因为对她仍然保持着直觉的怨气,他犹豫不决后来他突然决定了,他想“不管怎么说,她是有过理由的。”于是他转过方向来找寻她的路。

没有想到啤酒店里满满都是人,到处烟雾腾腾。因为这一天是节假日。那些顾客,有生意人也有工人,招呼来,招呼去,笑笑嚷嚷,老板自己在服侍,从这张桌子跑到另一张桌子,抱回空杯子又抱出来堆满了泡的啤酒杯。

当皮埃尔找到一个离柜台不远的座位时,他期待着那个女佣看到他,认出他来。

可是她在他面前走过来又走过去,一眼也不瞧他,摇摆着裙子,奔来跑去送菜单。

他最后用一块银元敲着桌子。她跑过来问道:

“您要什么?先生。”

她没有看他,一心迷在计算送过的饮料里。

“嗨!”他说,“是这样对朋友们问好的吗?”

她定睛看着他,而后语调匆匆地说:

“啊!是您,您好吗?可是我今天没有时间。您是要杯啤酒吗?”

“对,一杯。”

等到她拿来啤酒的时候,他说:

“我来对您说声再见。我走了。”

她不关心地回答说:

“啊!您去哪儿?”

“去美国。”

“人家说那是个好地方。”

再也没有别的了。多平淡。今天来找她说话是个大失策,咖啡馆里人太多。

于是皮埃尔朝海走过去。走到堤上时,看到珍珠号载着他的父亲和博西尔船长回来。水手帕帕格里摇着桨;这两个男人坐在船尾抽着烟斗,一副心满意足的派头。当他们经过的时候,医生想“头脑越简单就越幸福。”

他在防波堤上的一张凳子里坐下来,极力让自己麻痹处于一种类似出卖苦力人的倦极状态里。

晚上,当他回到家里时,母亲仍然不敢抬眼看他,对他说:

“你动身前有一大堆事情要办,我有点儿不放心。我刚才为你买了内衣,到过裁缝店办你的外衣,你不会没有旁的东西要吧?有什么我也许没有想到的?”

他张开嘴想说:“不,没有了。”可是他想他至少得接受能让他穿着得体的东西,于是用很平静的声音回答说:

“我还不知道,我;我到公司去问问。”

他查询了,于是人家给了他必需品的一张表。他的母亲从他手里接过这张表时,长期以来第一次用正眼看着他;在她眼睛里的表情和一条被打求饶的狗一样卑微、温和、忧郁。

十月一日,从圣——纳泽尔来的洛林号进了勒·阿佛尔港,准备同月七日启程航往纽约;而皮埃尔·罗朗将及时住进那间浮动的小房间,他将从此困住在里面生活。

第二天,他正要出去,在楼梯上碰到了一直在等候他的母亲,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对他说:

“你不用我帮你安排好船上吗?”

“不,谢谢,全好了。”

她低声说:

“我真想看看你那间小房间。”

“这不必了。很丑也很小。”

他径直走了,她被吓呆了,靠到墙上,脸色苍白。

就在这天,参观过洛林号的罗朗老爹在吃饭的时候大谈这条出色的船,而且十分诧惊他们的儿子将要登上这条船而他的妻子对此一点不想知道。

随后几天,皮埃尔几乎没有在家生活。他变成了神经质的、容易生气、冷酷,而他粗暴的语言好像对谁都在找岔。而到了他动身的前夕,他忽然变了,变得很和蔼。头一回上船去住宿之前,在吻他双亲的时候问道:

“你们明天愿意上船给我告别吗?”

罗朗老爹嚷起来:

“一定,一定,当然对吧,鲁易丝?”

“那一定。”她声音很低地说。

皮埃尔又说:

“我们准十一时启航。最迟要九点半到那儿。”

“瞧!”他的父亲嚷道,“我有个主意,离开你以后,我们赶快下船上珍珠号,这样在防波堤外等你,还可以看到你一次。对吧,鲁易丝?”

“是的,这样好。”

罗朗接着又说:

“用这个法子,你不会把我们和越洋船出航时挤满了码头的那些人堆弄混了。在那一大堆人里谁也无法认出来。你觉得怎样?”

“太好了。就这样说定了。”

一小时以后,他伸直腿躺在他的小海员床上,这床又窄又长,像口棺材。他张着眼躺了很久,回想生活中这两个月来发生的一切尤其是他精神的历程。由于自己遭罪和让别人受罪,他咄咄逼人的痛苦和报复心已经疲惫了,像一把磨光了的锉子。他已经几乎再也没有勇气向谁报复。不管那是什么事,并且他的反感情绪也和他过去的生活一样付诸东流。他感到自己倦于斗争,倦于出击,倦于仇恨,倦于一切,而且已经再也无能为力,他竭力使自己麻痹于忘却,像堕入酣睡之中。他迷迷糊糊听到自己周围船上那些新鲜的声音,轻轻的声音在海港寂静的夜晚也几乎觉察不到;而对于自己迄今遭受过的残酷创伤,他现在的感受像是正在愈合,但伤口仍有阵发性疼痛。

当水手们的活动将他从酣睡中吵醒时,天已经亮了。涨潮时分,列车将从巴黎来的旅客送到了码头上。

他于是夹在这些忙忙碌碌、焦躁不安的人里逛来逛去。他们在找房号,相互招呼、询问回答,处干开始旅途的忙乱中间。他向船长敬过礼和他的同行客运主任握过手以后,走进了客厅,这时,已经有几个英国人在那儿的角落里假寐。

在镶着金边条的白色大理石块墙上,在镜子里映出了一系列投影,那是两边列着的石榴红丝绒转椅和看去像是没有尽头的一行行长条桌。这儿是国际性的浮动俱乐部,是世界各国的阔人们共同进餐的地方。它的富丽豪华,属于大饭店、剧场那一类公共场所,身价一流,这种气势逼人而庸俗的豪华只会使百万富翁满意。医生又走过二等舱的区域,他想起了昨晚有一大群移民上了船,于是他走进了下面统舱。一走进去,他就被一股又穷又肮脏的人身上那种呛人欲吐的气味裹住了,那是一阵赤膊的臭气,比牲畜的毛皮味还叫人恶心。这时,在一处类似矿道的低暗甲板下层里,皮埃尔看到了成百的男人、女人和孩子,他们躺在层叠起来的木板上,或者成堆地麇集在地板上。他一点看不清面孔,只隐约看见一堆破破烂烂、肮脏的人群,被生活压垮了的人群,他们精疲力竭,带着个瘦瘠的女人和瘦弱的孩子,到另一个求知的国度里去,他们期待着在那儿也许不会饿死。

想到这些穷光蛋过去失败的工作,无结果的工作,每天徒然重复从事的激烈竞争和耗费了的精力,而他们还将到不知所之的地方,重新又开始贫困可憎的生活,这位医生真想对他们大叫:“带着你们的妻子儿子跳进水里去吧!”怜悯之情使他心痛如绞无法忍受他们的情景,他径自走开了。

父母、弟弟和罗塞米伊太太已经在他的船舱里等他。

“真早。”他说。

“是的。”罗朗太太声音发抖地回答说,“我们想要多看你一会儿。”

他看着她。她穿的深色衣服,像在孝中,他又突然看到,母亲上个月的头发还是灰的,现在却一下子全变白了。

他费了很大的劲让四个人在小房间里坐下了,自己则跳到床上,于是从仍然开着的门中,看到了许许多多人来来往往,像节日街上来往的人流,因为所有乘客的朋友和另一些单纯好奇的人都挤上了这条庞大的船。大家在走道里、大厅里到处走来走去,还有些脑袋一直伸进了房间里,这时,外面有声音低低在说:“瞧,这是医生的住房。”

于是皮埃尔把门关上了;可是等到他发现自己和家人关在一起的时候,他又想把它重新打开,因为船上的活动能淹没他们的窘境和沉默。

罗塞米伊太太终于想出话来了。

“从这些小窗户里进不了多少空气。”她说。

“这是舷窗。”皮埃尔回答说。

他指给她看玻璃有多厚,使它能顶得住最大的冲击,接着他冗长地介绍密闭系统。轮到了罗朗老爹问道:

“你这儿也有药品吗?”

医生打开了一口柜子,露出了一大柜小瓶,上面用小小白纸写着拉丁文名字。

他从里面拿出一个瓶子,列举里面药品的特性;而后再拿出第二瓶,再拿出第三瓶,接着他实实足足讲了一堂治疗学的课,大家像是抱着很大兴趣听着。

罗朗老爹摇着脑袋反反复复地说:

“真有意思,这!”

有人轻轻敲敲门。

“进来!”皮埃尔叫道。

于是博西尔船长出现了。

他伸出手时说:

“我来晚了,因为我不想干扰你们倾诉离情。”

他也只得坐在床上。于是又开始了哑场。

可是这位船长突然竖起了耳朵。隔着舱壁他听到了指令,于是他宣布:

“假使我们想到珍珠号上去,好在出海口再看到您,并且在大海上向您告别,那么我们现在是该走的时候了。”

罗朗老爹坚持想那样做,很可能是想给洛林号的旅客们留个印象,于是他急急地站起来:

“我们走吧,再见,我的孩子。”

他在皮埃尔两颊边的胡子上吻了吻,打开了门。

罗朗太太一动不动,低垂着眼,脸色苍白。

她的丈夫碰碰她说:

“走吧,我们快走,我们一分钟也不能耽误。”

她站起来,朝他儿子跨过一步,先后向他伸出了腊白的面颊,他一个字也不说的吻了吻。接着他握着罗塞米伊太太和弟弟的手,问他说:

“你们的婚期定在哪天?”

“我还不知道准确日期。我们会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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