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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兄弟-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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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样,”罗朗接着说,“这不能成为理由,像个没有教养的。”

罗塞米伊太太想调解这事,温和地说:

“没有事,没有事,他是按英国方式走开了,在社交场里想早走时常这么办。”

“嗨!”让回答说,“那是社交场合,可以,可是不能在家里按英国方式处理;而且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哥哥老这么干。”

第六章

有一两个星期罗朗一家人没有过什么新鲜事情,父亲出去钓鱼,让在母亲的帮助下安置新家,只在吃两顿饭的时候,才能见到十分忧郁的皮埃尔。

他的父亲有一天晚上问他:

“干吗你像见了鬼似地给我们摆着个死人面孔?我不是今天才头次见到的。”

这位医生回答说:

“那是因为害怕生活里的重担。”

这个老好人什么也不理解,一副难受的神气说:

“这真太难理解了,自从我们交好运,得了这笔遗产以来,所有的人都像倒了霉。就像我们遭了什么不幸,就像我们在哭丧谁!”

“我确实是在为一个人伤心。”皮埃尔说。

“你?那是谁?”

“一个你不认识的而我曾经一度太爱的人。”

罗朗心里想:他是为了一场轻浮的爱情,为一个他追求过的轻浮女人伤心,于是他问:

“一个女人,是不是?”

“是的,一个女人。”

“死啦?”

“不,更糟,堕落了。”

“啊!”

虽然他对这场当着他妻子的面,由他儿子用奇怪音调说出来的意料之外的坦诚话有点奇怪,可是老人没有追问下去,因为他认为这类事情第三者是管不着的。

罗朗太太像是一点也没有听到;她像病了,脸色十分苍白。已经有好几次,她的丈夫吃惊地看到她坐到椅子里时就像是要倒下去似的,还听到她发喘像缓不过气来;他对她说:

“真的,鲁易丝,你气色不好,你大概因为帮让安顿,弄得太累了!你得歇着点,老天!他不用太忙,这孩子,他既然阔了。”

她摇摇头没有回答。

这天,她的苍白变得那么厉害,以致罗朗重新提醒她注意。

“瞧,”他说,“这样太糟糕了,我可怜的老太婆,你得自己保养点儿。”

而后他转过头对着他的儿子说:

“你真得好好注意,她在难受,你的母亲。你给她检查过吧,至少?”

皮埃尔回答说:

“没有,我没有发觉到她有什么毛病。”

这时罗朗生气了:

“可这是明摆着的。他妈的!你当医生有什么用,连你母亲不舒服都看不出来?你瞧瞧她,过来瞧瞧她。这样不行,人都快死了,可作为医生却没有想到!”

罗朗太太又开始喘了,脸色惨白得使罗朗惊叫起来:

“她的情况快要不好了!”

“不……不……这没有什么……就会过去……没有什么。”

皮埃尔走过去,定睛看看她,说:

“我们看看,你怎么不好?”

她用低低的急促的声音反复说:

“没有什么……没有……我要你放心……没有什么。”

罗朗走开了,去找醋;他回来时将瓶子交给他的儿子说:

“拿着……得让她缓解一点,你。你听过她的心脏没有,至少该听听吧?”

当皮埃尔弯下身去给她把脉时,她使劲一下将手抽开,猛得碰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瞧,”他用冷冰冰的声音说,“既然您病了就得让我瞧瞧。”

于是她坐起来,给他伸出胳膊。她的皮肤发烫,脉搏紊乱不稳。他低声说;

“真的,这够严重的。得吃点儿镇静剂。我去给你开处方。”

当他弯身对着纸写时,一阵轻轻的抽噎、哽咽,一阵短促的抑制住的喘气声音使他突然转回头来。

她用双手蒙住了脸在呜咽。

慌了的罗朗问道:

“鲁易丝,鲁易丝,你怎么啦?你到底怎么啦?”

她没有回答,像是被叫人害怕的深刻痛苦搅得心都碎了。

她的丈夫想抓住她的手,将它们从她脸上扳开。她顶着不干,总说:

“不、不、不!”

他转过身对着儿子说:

“她到底怎么啦?我从来还没有见过她这样。”

“这没有什么,”皮埃尔说,“有点儿神经激动。”

看到她这样痛苦,皮埃尔感到自己好像宽舒了些,这阵痛苦减轻了他的怨恨,缩小了他对母亲耻辱的谴责。像一个对工作感到满意了的审判官那样,他细细打量着她。

可是她猛然站起来,朝门口冲过去,情况这样突然,使人预料不到也阻拦不住;于是她跑过去将自己关在卧房里。

罗朗和医生面对面,呆了。

“你对她发现了什么没有?”这位问道。另一个回答说:

“是的,这是由于一点儿神经不宁,在妈妈这种年纪的人常常发生。有可能她还会有好多次像这种情况的发作。”

她确实又发作过好几次,几乎每天都有过,而且像只是皮埃尔用一句话激发的。好像他掌握了她这种奇怪的不知名的病的秘密。他从她的脸上窥测到了安宁的间歇时刻,而且用一种暴戾的狡计,只用一个字,就提醒了她暂时宁静下去的痛苦。

他呢,也和她一样痛苦!他因为自己不再爱她而痛苦不堪,因为不再尊敬她,使她受罪而痛苦不堪。当他狠狠地加剧了那个流血伤口,他在这个女人、这位母亲心上打开的伤口的疼痛时,当他体会到了她多么可怜和绝望时,他就独自在城里到处乱走,懊悔得心里像在受刑,因怜悯而心碎,痛心自己逼得她在儿子的轻蔑下,百般煎熬,他甚至为此起意过,想让自己跳下海去,让自己淹死,以结束这场苦难。

唉!现在他多么希望能够宽恕!可是他根本做不到,他无法忘却。要不,那怕只是不再叫她受罪也好,可是他也办不到。他自己也在受罪,他在吃饭的时候抱着满腔同情的决心往家里走,可是一看到她往日那样正直爽朗的眼光现在却变得躲躲闪闪、胆怯迷惘,就情不自禁,无法忍住涌到了唇边的恶毒话。

这件只有他们两个知道的秘密丑事造成了他对她敌视。这是到现在也仍在他血液里流着的一种毒汁,使他像头疯狗似的总想咬人。

再也没有人会来阻碍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使她心碎,因为那个弟弟现在几乎整天呆在他自己的新居里了,他只在每天晚上回来吃饭睡觉。

让常常看到他哥哥的尖酸暴戾。他将这些都归之于妒忌,决心要使他规矩些,而且打算有朝一日给他点颜色看看;因为他的这种无止无休的发脾气,已经使这个家的生活变得叫人难受。但是他自己现在已经分出去生活了,对这些粗暴行为碰到得比较少;加上他生性爱好平和安静,因此他仍然忍着。此外那份财产也使他迷迷糊糊。他几乎一门心思只想到那些让他直接感到兴趣的事。心里装满的是些方才开始操心的琐事。成天忙的是上衣的裁剪,毡帽的样式,名片的款式大小。而且他没完没了地谈他房子里的各种细节,甚至壁橱里面放衬衣的搁板,放在门厅里的挂衣架,为防止小偷进住宅而安装的电铃等等。

他决定趁迁居的机会,到圣·朱安乡下去举行一次酒会,会后再回到他的新家喝茶。罗朗主张从海上去,可是距离远,而且假使吹了逆风能否从这条路到达,没有把握,于是推翻了他的意见,决定另租一辆四轮敞篷高驾马车作这次旅行。

为了能赶到那儿吃午饭,大家在快到十点钟的时候启程。尘土飞扬的大道在诺曼第的田野里蜿蜒而行,波澜起伏的平原和树木环绕的村庄,使田野像座看不到头的公园。在由两匹大马慢跑拉着的车子里坐着罗朗一家,还有罗塞米伊太太和博西尔。大家都被轮子声音震聋了耳朵,不言不语,在阵阵尘雾里闭上了眼睛。

这是收割庄稼的季节。在暗绿的首蓿草旁边和耀眼的绿色甜菜旁边,是黄色的麦子,它们仿佛吸足了照到它们身上的阳光,辉耀得田野一片金光灿灿。人们正在一片一片地收割在用镰刀收割的田地里,人们还可以看到一些男子汉在刈开了的田地边上走着,一摇一摆,甩开他们翅膀似的大镰。

走了两小时以后,马车转到了左边的一条道上,经过一座转动的风车。这是座被废置的东西,灰色凄凉一半都腐朽得不行了,属于那些老磨房的最后残存者之列。接着这条道转进了一个漂亮的院子,停在一座花哨的房子前面,这是当地一家有名的小客店。

被人称作阿尔丰斯美人的女店东走过来,微笑着站在门口,朝在太高的台阶石前迟疑不进的两位太太伸出了手。

在苹果树荫影下的一个帐篷里,已经有些外地客人在吃东西,这是些从艾特来塔来的巴黎人;人们还听到屋子里的欢声笑语和碗盏相碰的声音。

所有的大厅都满了,只好到一间内室里去吃饭。罗朗突然看到挨着墙上挂着捕长臂虾的网子。

“哈!哈!”他叫道,“这儿人们捕瘦虾?”

“是,”博西尔回答说,“而且这儿是整个海岸上捕得最多的地方。”

“好哇!我们吃过午饭去捞一网何如?”

问清楚了,三点钟的时候正是低潮;于是决定大家下午都到岩石堆里去抓长臂虾打发时间。

大家吃得不多,免得当脚踩在水里时脑袋充血。此外还得为晚餐留肚子,那顿饭嘱咐了要安排丰盛,而且六点钟大家回去时该已经准备好了。

罗朗按捺不住自己的急躁。他想买些为这类渔猎专用的渔具,一些很像在草原里捉蝴蝶用的家伙。

这种渔具叫小捞网。这是一根长长的木杆,头上装上一个固定在木圈上的小网袋。总是笑眯眯的阿尔丰斯女人借了些给他。接着她帮那两个女人搞好临时打扮,免得弄湿了她们的裙袍。她拿出了些裙子,羊毛长袜和草底帆布鞋。男人脱掉了他们的短统袜,在当地的鞋店里买了些拖鞋和木鞋。

他们肩上抬着小捞网,背上背着篓子,就上路了。罗塞米伊太太在这套衣衫里显得风度翩翩,想不到的雅致,有农民味道又洒脱。

她饶有风致地将阿尔丰斯女人借给的裙子卷了起来,再缝上一点,这样可以在岩石之间无所顾虑地跑跑跳跳。她露出踝骨和下半截腿肚子,一对属于灵活有力娇小女人的腿肚子。她身腰灵活,因此动作可以自如,还找到了一顶园丁用的硕大黄草帽扣在头上,大宽边上用一根柽柳将一边卷得翘起来,给人以一种火枪手的好汉气概。

从继承产业以来,让天天在想要不要娶她。每次看到她,他就觉得自己“已经铁了心”娶她;但等到他独自一人的时候,他就想再待一阵子,留点时候再细想想。现在她不及他有钱,因为她只有一万二千来法郎的年金,但是这属于不动产,是块在勒·阿佛尔盆地上的田庄土地;这地再过些时,可以值大钱,因此财产大致是同等的,而且那个年轻寡妇无疑使他十分喜欢。

这天看到她在前面走,他想:“好吧,我该作出决定了。肯定我不会找到更好的了。”

他们沿着一条往下坡的小峪走,从村庄里朝着峭壁下去,这条小峪尽头的峭壁高踞在大海之上八十来米。环绕着绿色的海岸边缘,从左右两边坡降下去,形成了一个由水构成的三角形,远远望去,在太阳光下是一片银色的碧波,一片几乎看不出的孤帆像爬在天边的一只小虫。光辉灿烂的天穹和水混成一气,人们分辨不出哪儿是水的尽头,哪儿是天的起点;走在三个男人前面的那两个女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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