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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朋友-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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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洛瓦发誓一定守口如瓶,然后便欢天喜地地走了。

从此之后,他每次来她家看望她,都非常谨慎,从不要求她明确地答应下来。因为对于未来或“以后”,她有自己的做法。一谈到要做的事情,她总将两个人联系在一起,这比正式赞同岂不是更好,也更加巧妙?

杜洛瓦像换了个人似的,天天没命地工作,而且省吃俭用,打算积攒一点钱,以免结婚时两手空空,手足无措。想当初,他是花钱如流水,现如今,他却成了个惜金如命的人。

转眼之间,夏去秋来。他们的关系依然无人知晓。这是因为他们很少见面,即使见面,表现也极其自然。

一天晚上,玛德莱娜盯着他的两眼,向他问道:

“我们的事儿,你向德·马莱尔夫人透露了没有?”

“没有。我既已答应你严守秘密,就未向任何人说过。”

“那好,现在可以讲了。我负责通知瓦尔特两口子,这个星期就把该通知的人都通知到,你看行吗?”

“行,明天就办,”杜洛瓦说,激动得满脸通红。

玛德莱娜将目光往旁边移了移,以免看到他那神慌意乱的样子,一边说道:

“如果你同意,我们结婚的日子可定在五月初。我觉得,那个时候比较合适。”

“一切听你的,我打心底里赞成。”

“具体日期,我看还是五月十日为好。那一天是星期六,也是我的生日。”

“行,就订在五月十日。”

“你父母住在卢昂近郊,是不是?记得还是你对我说的。”

“是的,他们住在距卢昂不远的康特勒。”

“他们以何为业?”

“他们是……靠少量的年金为生。”

“是吗?我很想见见他们。”

“不过……不过……他们……”杜洛瓦支支吾吾,满脸窘态。

到后来,他还是决定拿出男子汉的样子,如实相告:“亲爱的朋友,他们是乡巴佬,在村里开了爿小酒店,不过聊以度日。为了供我上学,他们真是累断了筋骨。我倒不为自己出身寒微而感到羞愧。只是他们……遇事考虑不周……说话粗鲁……你可能会受不了的。”

玛德莱娜嫣然一笑,且笑得非常甜,显出一副温柔善良的样子。

“没关系,我会喜欢他们的。咱们一起去看看他们,我一定要去。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谈。告诉你,我也出身小户人家……只是我的父母都不在世了。我在这个世界上如今是举目无亲……”说到这里,她向杜洛瓦伸过一只手来,又加了一句:“不过除了你。”

他感到五内沸然,心里甜丝丝的,还从来没有一个女人三言两语便说得他如此动情。

“我想到了一件事,”她又说道,“但不知怎样向你说。”

“什么事?”杜洛瓦问。

“是这样的,亲爱的,同所有的女人一样,我也有……我的弱点。别人不大留心的事,我却十分在意。比如我喜欢闪亮发光的外表,喜欢高贵的贵族称号。我在想,我们就要结婚了,你可否乘此机会……把你的名字改成贵族模样的?”

她忽然粉脸羞红,好像要让杜洛瓦去做什么不太体面的事情。

“这我倒是想过,”杜洛瓦立即答道,“不过事情恐怕不太好办。”

“困难在哪里?”

杜洛瓦笑了起来:

“我担心弄得不好,会遭人讥笑。”

她耸了耸肩:

“这是哪儿的话?绝对不会。大家都在改,不会有人笑话你的。你可将你的姓一分为二,改成杜·洛瓦①一点问题也不会有。”——

①在法国古代,“德”为贵族的尊称。这里的“杜”乃“德”的变音字,二者意义相同。

杜洛瓦俨然一副对问题深为了解的腔调,立即说道:“不行,这也未免太简单,太一般化了,人人都会这么做。我原来想以我家乡的名字作我的笔名,然后渐渐将它融到我的名字里去。过些时候,再像你刚才所建议的那样,把我的姓一分为二。”

“你的老家是康特勒吗?”弗雷斯蒂埃夫人问。

“是的。”

她沉吟半晌,说道:

“不行。康特勒,这个字的结尾不好听,我不喜欢。来,咱们来看看有没有办法将它稍稍改一改……”

说着,她从桌上拿起一支笔,随手写了几个名字,对其外表一一琢磨了一番。随后突然喊了起来:“有了,有了,你看这样改怎样?”

她将纸片递给杜洛瓦,只见上面写的是:“杜洛瓦·德·康泰尔夫人”。

杜洛瓦想了想,郑重其事地说道:

“很好,非常好。”

她欣喜万状,一连又念了几遍:

“杜洛瓦·德·康泰尔,杜洛瓦·德·康泰尔,杜洛瓦·德·康泰尔夫人。不错,确实妙不可言。”

接着,她满有把握地说道:

“你就等着瞧吧,这个名字很快就会被大家接受。现在的问题是,必须说干就干,否则就太晚了。从明天起,你的专栏文章就一律署名‘杜·德·康泰尔’,而有关本地新闻的文章,则仍旧沿用‘杜洛瓦’的名字。这样天天见报,谁也不会见你取了个笔名而感到惊讶的。到我们举行婚礼时,还可再作一点改动,就对朋友们说,你当初所以未将‘杜’字单独标出,是考虑到自己所处的地位而不得不表现得谦虚一点,甚至什么也不用说。现在请告诉我,你父亲叫什么?”

“亚力山大。”

“亚历山大,亚历山大”,她轻轻念了两遍,仔细听了听有关音节,然后拿过一张白纸,在上面匆匆写了这样两行:

“亚历山大·杜·洛瓦·德·康泰尔夫妇荣幸地通知阁下,犬子乔治·杜·洛瓦·德·康泰尔先生和玛德莱娜·弗雷斯蒂埃夫人,订于日内成婚,特此敬告。”

她把纸片往远处挪了挪,又端详了一会儿,不禁为这天衣无缝的改动而拍案叫绝,说道:

“世上的事就是这样地轻而易举,只要稍稍用点心思,便没有办不到的。”

从弗雷斯蒂埃夫人家告辞出来后,走在大街上叫杜洛瓦决心已定,从今而后,他的名字便成了“杜·洛瓦”或“杜·洛瓦·德·康泰尔”了。他觉得自己已在忽然间成为一个非同一般的人物,因此走在街上不觉气宇轩昂,神色傲慢起来,很有点贵族绅士的派头。他心潮澎湃,真想告诉身边的过往行人:

“我是杜·洛瓦·德·康泰尔。”

可是回到寓所后,德·马莱尔夫人的身影立刻浮现在他眼前,使他深为不安,于是马上给她写了张便条,约她第二天来谈谈。

“这次见面非比寻常,”他心里想,“她一定会把我骂得狗血喷头。”

他决定一切听其自然,况且他天生大大咧咧,对于生活中不随心的事,从不过于计较。接着,他突发奇想,写了一篇文章,建议开征一种新的税赋,平衡国家预算。

他在文中主张,凡姓氏中带有贵族标记者,每年须交纳一百法郎,从男爵到王公亲贵等有爵位者,则须交纳五百至一千法郎。

末尾落款,他写的是“杜·德·康泰尔”。

第二天,他收到情妇寄来的一张小蓝条,说她午后一点前来。

在等她到来的当儿,杜洛瓦有点坐立不安。不过他已决定,一见面便单刀直入,把一切向她和盘托出。待她稍稍平静下来后,再慢慢地开导她,让她明白,他不能打一辈子光棍,再说她丈夫德·马莱尔先生,一时半刻还死不了,他不得不丢开她,另谋出路,找个名正言顺的伴侣。

不过话虽如此,一场争吵将在所难免,他不免十分紧张。

因此门铃一响,他的心便怦怦直跳。

德·马莱尔夫人一下扑到他的怀内,说道:

“漂亮朋友,你好。”

见他在拥抱她时远不如往常热烈,她向他看了看,问道:

“你今天怎么啦?”

“你先坐下,”他说,“我有件事要同你谈谈。”

德·马莱尔夫人于是坐了下来,连帽子也未摘,只是把脸上的面纱往头上撩了撩,等着他往下说。

杜洛瓦眼帘低垂,想了想该从何说起,接着便慢慢说道:“亲爱的,你也看出来了,我心里很乱,也很沉重,正不知该怎样把这件事对你说。你是知道的,我非常爱你,打心底里爱你。因此为这件事,我终日苦恼,生怕它会给你带来痛苦,真是左右为难。”

德·马莱尔夫人面色苍白,浑身颤抖,问道: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你倒是快说呀!”

当一个人怀着满腔喜悦,向他人宣布一项令对方伤心欲绝的决定时,他表面上常要煞有介事地装出一副分外沉痛的样子。杜洛瓦此刻就是这样。只见他语调悲伤,但又十分坚定地说道:

“事情是这样的,我要结婚了。”

德·马莱尔夫人像是要昏厥过去一样,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五内俱焚的痛苦长叹。她气噎喉堵,喘息不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杜洛瓦见她一句话也没有,便又说道:

“我在作出这一决定之前,是经受了怎样的痛苦,你是不可能想象到的。你知道,我既无金钱,也无地位,在巴黎孤身一人,连个依靠也没有。因此身边十分需要能有个人帮我出出主意,给我以安慰和鼓励。很久以来,我一直希望能找个志同道合的人。现在,这个人我终于已经找到!”

说到这里,杜洛瓦停了下来,想看看她有何反应。因为他料定,德·马莱尔夫人一定会气急败坏,暴跳如雷,对他破口大骂的。

不想对方却是以一只手按住了胸口,好像那颗剧烈跳动的心就要跳将出来似的。与此同时,她的呼吸依然十分急促,胸脯一起一伏,脑袋也在一上一下地不停摆动。

杜洛瓦拿起她放在座椅扶手的那只小手,想握在手中。然而她猛的抽了回去,一副木然痴呆的神色,自言自语道:

“啊!……上帝!……”

杜洛瓦双腿一弯,在她面前跪了下来,但未敢碰她,因为她的沉默不语比大发雷霆,更使他如坐针毡。他结结巴巴地说道:

“克洛,我的小克洛,我现在是处于怎样的情况,面临怎样的处境,你也应替我想一想。啊!我要是能娶你为妻,那该有多好!然而不可能,你是个有夫之妇。我该怎么办?你不妨替我想想。我要立足于社会,总得有个内助,否则是不可能的。你知道吗?……有的时候,我真想把你丈夫给杀了……”

他娓娓而谈,语言低沉而柔媚,听来恰似一缕丝竹之声。

他看到,目光呆滞的德·马莱尔夫人,眼内慢慢地噙了两颗泪珠,不久便滚到了面颊上,眼帘下方随即又涌出了两颗。

“啊!别哭了,克洛,”杜洛瓦低声细语地说道。“求你别哭了,我的心都碎了。”

为了保持自己的尊严和气度,德·马莱尔夫人作了极大的克制,随后终于开了口,颤抖的声音像是就要哭出来似的。

她问道:

“她是谁?”

杜洛瓦迟疑了一会儿,后又觉得终归是要说的,于是说道:

“玛德莱娜·弗雷斯蒂埃。”

德·马莱尔夫人浑身一阵战栗,但仍旧一言未发。她陷入了沉思,而且是那样地专注,简直将跪在脚下的杜洛瓦完全忘却了。

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她的眼里不断地涌出,落下,又涌出。

她站了起来。杜洛瓦意识到,她要走了,一句话也不会对他说。她没有责备他,但也不会原谅他。他的自尊心因而受到伤害,他感到自己受到了深深的羞辱。他一把抓住她的裙子,不想让她走,接着又隔着裙子而死死地抱住她的双腿。他感到,她那肥硕的大腿绷得紧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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