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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朋友-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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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番介绍,她们俩分别伸过手来,同他握了握,接着便在一张显然为她们准备的小桌旁坐了下来,开始摆弄放在柳条筐里的一大堆丝线轴。

还有几位客人未到,大家都在默默地等待着,大厅里出现了这种类型的晚宴在开始之前所常有的拘束。客人们都来自不同的岗位,经过一天的忙碌,思想上尚未摆脱白天所处的不同氛围。

坐得无聊的杜洛瓦,不禁抬起头来向墙上看了看。一见此情,站在远处的瓦尔特先生显然想显示一下他的富有,立刻不顾他们中间隔着的一段距离,对他说道:

“您是在看我的这些油画吗?”他把“我的”两字说得很重。

“我来给您说一说。”

说着,为了让大家看得仔细,他端起一盏灯走了过来,一边说道:

“这几幅是风景画。”

墙壁中央是出自基耶梅之手的巨幅油画:《暴风雨前夕的诺曼底海滩》。此画下方又挂了两幅画,一幅为阿尔皮尼的《森林》,一幅为基耶梅的《阿尔及利亚平原》,天边画着一头身高腿长的骆驼,看去像是一座奇怪的古代建筑。

接着转到另一面墙。瓦尔特先生像典礼官宣布什么似的,带着庄重的神态说道:

“这些画可都是名家的杰作。”

这里挂的是四幅画,即热尔韦斯的《医院探视》、巴斯蒂安—勒巴热的《收割的农妇》、布格罗的《孀妇》和让—保尔·洛朗的《行刑》。这最后一幅画,画的是旺代①的一名教士靠在教堂的墙上,一队穿着蓝军装的共和军正举枪行刑——

①旺代,法国旧省名。法国大革命时期,是保皇党勾结教会反对资产阶级革命政权,公开举行反叛的巢穴。

客人们继续往前走去,只见老板庄重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笑容,他指着另一面墙说道:

“这几幅画,主题就不那么严肃了。”

众人首先看到的,是让·贝罗的一小幅油画,题为:《上身和下身》。画家画的是,在一辆正在行驶的双层有轨电车上,一漂亮的巴黎女人正沿着扶梯往上层走去。她的上身已到达上层,而下身仍停留在下层。坐在上层长凳上的男士,一见这张年轻而秀丽的脸庞正向他们迎面而来,不禁怦然心动,目光中透出一片贪婪;站在下层的男士则死死盯着这年轻女人的大腿,流露出既有垂涎之意而又无可奈何的复杂心情。

瓦尔特先生把灯高高举起,脸上挂着淫荡的微笑,得意地向众人炫耀道:

“怎么样?有意思吧?”

轮到下一幅画时,他说这是朗贝尔的《搭救》。

在一张已经撤去杯盘的桌子中央,蹲着一只小猫。它正带着吃惊和慌乱的神情注视着身旁一个水杯内掉进的一只苍蝇,一只爪子已经举起,就要突然伸将过去,救出苍蝇。但它尚未下定决心,仍在犹豫之中。它会救出小东西吗?

此后是德塔伊的一幅画:《授课》。画的是兵营里的一个士兵,正在教一只卷毛狗学敲鼓。瓦尔特先生兴致勃勃地指着画说:

“这幅画的构思实在奇巧!”

杜洛瓦赞同地笑了笑,情不自禁地附和道:

“不错,实在好!实在好!实在……”

这第三个“好”尚未说出,他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德·马莱尔夫人的说话声,因此立刻打住了。德·马莱尔夫人显然刚刚走了进来。

老板举着灯,仍在不厌其烦地向客人介绍其余的画。

现在大家看到的是莫里斯·勒鲁瓦①的一幅水彩画:《障碍》。画面上,两个市井中的莽悍大汉正在一条街上扭打。双方都有着惊人的块头,因而力大无比。一顶轿子由此经过,见路已堵住,只得停下。轿内探出一妇人的清秀面庞,只见她目不转睛地在那里看着,并无着急之意,更无害怕之感,眼神中甚至带有几分赞叹——

①以上所列各画作者,皆为法国十九世纪画家。

瓦尔特先生这时又说道:

“其他房内还有些画,不过都是无名之辈的作品,同这些画相比就大相径庭了。因此可以说,这间客厅也就是我的藏画展厅。我现在正在收购一些年轻画家的作品,收来后就暂且存放于内室,待他们出了名,再拿出来展示。”

说到这里,他突然压低嗓音,诡秘地说道:

“现在正是收购的好时机。画家们都穷得要命,简直是上顿不接下顿……”

然而眼前这些画,杜洛瓦此刻已是视而不见,连老板的热情话语他也听而不闻了。因为德·马莱尔夫人正站在他背后。他该怎么办?如果他去和她打招呼,她会不会根本不予理睬,或者不顾场合地给他两句?可是他若不过去同她寒暄几句,别人又会怎样想?

想来想去,他决定还是等一等再说。不过这件事已弄得他六神无主,他甚至想假装身体突然不适,借口离去。

墙上的画已经看完,老板走到一边,把手上的灯放了下来,同最后到来的女客寒暄了两句。杜洛瓦则独自一人,又对着墙上的画琢磨了起来,好像这些画他总也看不够。他心慌意乱,不知如何是好。大厅里,各人的说话声,他听得一清二楚,甚至能听出他们在谈些什么。弗雷斯蒂埃夫人这时喊了一声:

“杜洛瓦先生,请过来一下。”

他随即跑了过去,原来是弗雷斯蒂埃夫人要他同她的一位女友认识一下。此人要举行宴会,想在《法兰西生活报》的社会新闻栏登一条启事。

杜洛瓦慌忙答道:

“毫无问题,夫人,毫无问题……”

德·马莱尔夫人此时就站在他身边,他不敢立即离去。

忽然间,他觉得自己高兴得简直要疯了,因为他听到德·马莱尔夫人大声向他喊道:

“您好,漂亮朋友,您不认识我啦?”

他刷地转过身,德·马莱尔夫人正满面笑容地站在他面前,目光欣喜,含情脉脉,并将手向他伸了过来。

他握着她的手,心里依然战战兢兢,担心这会不会是虚情假意,为了耍弄他而改换了腔调。不想她又神情平和地说道:

“最近在忙些什么呢?怎么总也见不到您?”

他支支吾吾,慌乱的心情总也安静不下来:

“近来确实很忙,夫人,确实很忙。瓦尔特先生给了我一项新的差事,每天忙得不亦乐乎。”

“这我已经知道,可是总不至于因为这一点而把所有的朋友都给忘了。”德·马莱尔夫人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一直没有离开他,除了善意,杜洛瓦在此目光中没有发现其他什么。

一个肥胖的女人这时走了进来,他们也就中断谈话,各自走开了。胖女人袒胸露背,脸膛和两臂都是红红的,衣着和头饰相当考究,走起路来脚步很重,一看便知她的两腿一定又粗又壮,简直难以挪动。

见众人都对她分外客气,杜洛瓦不由得向弗雷斯蒂埃夫人问道:

“此人是谁?”

“她是佩尔斯缪子爵夫人,也就是笔名叫做‘素手夫人’

的。”

杜洛瓦惊异不止,差点笑出声来:

“天哪,这素手夫人竟是这个样儿!我还一直以为她一定同您一样年轻而苗条。素手夫人!素手夫人!结果却是这副模样!实在妙不可言!妙不可言!”

一个仆人这时出现在门边,向女主人大声报告:

“夫人,客人可以入座了。”

餐桌上,没有什么奇趣值得记述,但气氛却很热烈,同类似晚宴一样,叽叽喳喳,东拉西扯。杜洛瓦被安排的位置,一边是老板的长女,丑姑娘罗莎小姐,一边是德·马莱尔夫人。虽然德·马莱尔夫人神情自然,其谈笑风生,与平时无异,但今日同她坐在一起,杜洛瓦总觉得有点不自在。落座后,他真像是弹走了调的琴师一样,心里七上八下,别别扭扭,说起话来总是躲躲闪闪。不想酒过三巡,他终于渐渐平静下来。两人的目光常常相遇,互相探问。到后来,也就像过去那样,彼此眉来眼去,变得情切切,火辣辣的了。

这时,杜洛瓦突然感到,他的脚在桌子下面被什么东西蹭了一下。他于是轻轻地将腿往前伸了伸,很快碰到德·马莱尔夫人的腿,但她并未将腿缩回去。双方此时一言未发,都将身子向旁边的客人转了过去。

杜洛瓦的心怦怦直跳,他把膝盖又往前顶了顶,感到对方也轻轻地往这边压了压。杜洛瓦因而意识到,坚冰已经打破,他们马上就要旧情复萌了。

他们后来又说了些什么呢?什么也没说。但每次目光相遇,他们的嘴唇总在颤抖。

这期间,为了不冷落老板的长女,杜洛瓦尔偶尔也同她说上一两句话。同她母亲的脾性一样,姑娘的回答干净利落,心里怎样想就怎么说。

坐在瓦尔特先生右手的佩尔斯缪子爵夫人,出言吐语完全是一副皇亲国戚的派头。杜洛瓦看着她,心里不觉好笑,遂低声向德·马莱尔夫人问道:

“另外有个以‘红裳女’为笔名的人,不知你是否认识?”

“你说的是利瓦尔男爵夫人吗?当然认识。”

“也是这副模样吗?”

“不是,但性情也很怪僻。她已有六十来岁,身子瘦长,干巴巴的,成天戴着假发套,一口英国式的牙齿,思想仍停留在复辟时代①,连穿着打扮也同那个时代一样。”——

①指一八一四至一八四○年法国的波旁王朝。

“这些文坛怪物,不知报馆是从哪里挖来的?”

“总有一些资产阶级暴发户收留这些贵族的残渣余孽。”

“还有别的说法吗?”

“没有。”

老板此时同两位议员,及诺贝尔·德·瓦伦和雅克·里瓦尔,开始谈起了政治,直到正餐完毕端上甜食时,他们的谈话才告终止。

众人于是又回到客厅。杜洛瓦走到德·马莱尔夫人身边,紧盯着她的两眼,向她问道:

“今晚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不必。”

“为什么?”

“因为拉罗舍—马蒂厄先生是我的邻居,我每次来此吃晚饭,他总要把我送到家门口。”

“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

“你明天中午来我家吃饭。”

说完之后,他们便各自走开,什么也没有再说。

杜洛瓦觉得再呆下去已没有多大意思,不久便起身告辞了。走在楼梯上,他很快赶上刚才先他出来的诺贝尔·德·瓦伦。这位老诗人旋即挽起了杜洛瓦的胳臂。由于在报馆里已不必担心会有人同他竞争,他和杜洛瓦的职务又各不相同,他此刻因而对这位年轻人显出了做长辈的慈祥。

“怎么样?你愿陪我走一段路吗?”他说。

“不胜荣幸,亲爱的老前辈,”杜洛瓦答道。

说着,他们开始沿着马勒泽布大街,慢慢地向前走去。

这天晚上,巴黎的大街几乎空无一人。寒夜漫漫,举自四顾,四周似乎显得格外辽阔,天上的寒星也似乎格外高远。空气中夹杂的寒气似乎来自比这些星星更为遥远的远方。

两人起初都默然无语。后来,为了解闷儿,杜洛瓦随便找了小话茬说道:

“那个拉罗舍—马蒂厄先生看来为人聪慧,学识渊博。”

诺贝尔·德,瓦伦随口问道:

“你真这样想吗?”

杜洛瓦不觉一惊,迟疑片刻,说道:

“是呀。况且不是人人都说,他的办事能力在众议院中名列前茅吗?”

“这倒也有可能,比较而言嘛。你看来还不知道,这些人不过是碌碌庸才,因为他们思想狭隘,脑海中天天想到的无非是金钱和政治这两项。亲爱的,他们都是些冬烘先生,不论什么事,你和他们都谈不上几句。凡是我们喜欢的,他们一概谈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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