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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可乐抗拆记-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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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于看我了,表情勇敢而疯狂:所有的暴君都那么恐惧,所有的刽子手都很无力,看,懦弱者是不敢过来的。我回头看,奇怪,那些拆迁队员真没有过来的意思,铁钎闪着冷光扔在一边,他们抽着烟,远远看这边好像在嘲笑。派出所也正常上班的样子,门口那警车的灯不闪了,连出门执勤的警察都不往这边看一眼。
奇怪,我喃喃,是昨晚两死三伤让他们怕了,还是呆货你的酸诗让他们不敢上来。
毕然若有所思,说了声越通俗越有力,然后跳上一块高高的大石头:
我们是天地养大我们都是天地种下的庄稼没有天地我们不得存活不要把我们随便来拔我们都是地里的庄稼我们不能离开我们的家土地里有我的父母、兄弟和姐妹根连着根,手把手儿拉没有了我们,你们也不得存活我们死了,谁供你们吃得香、喝得辣我们不是你们种下的庄稼其实是天和地才把我们养大只有天地能决定我们的死活你们不要妄自尊大……这时太阳似乎在升起,在他脸上打上一抹圣洁的金色,我受到感染,也跳上大石头跟着他一起高声朗诵,我们是天地种下的庄稼,你们不能随便把可怜的人儿来拔……太阳像听到呼唤,猛地向上一跳,完全升起了,满目金光,像把我们的身体照穿了一样,我们无所畏惧,我们勇往直前,却听到毕然嗯的一声,从石头上摔下去了。
我赶紧跳下去,额头上磕出了血,一夜朗诵让他体力透支,竟虚脱了。我摇他不醒,赶紧喊菜刀妹和高姐她们下来把呆子抬回去,太远,她们一时下不来。听到一声长笛,一辆救护车过来了,一男一女两个医生亟亟地跑来,大声问怎么回事,不等我回答就量脉搏、测体温,面色严峻地告诉我:病得不轻,得到医院急救。
说完就抬上担架,手脚麻利地送进救护车,我关心毕然也跟了上去,那女医生关切地看了看我,说我跟过去也好,互相有个关照。还说我的脸色也很不好。我不好意思,说这段时间太焦虑了。
她点点头,让我在后车厢里陪伴着毕然。
救护车拉着长笛疾驶在这座城市宽阔的马路上,清晨刚至,薄雾消散,车外一张张热烈的脸掠过,像赶着暖流迁徙的大马哈鱼,任何艰难险都阻挡不住他们前往生活目的地。我却有种清冷之意,想休息一下,这几天都太累。闭眼的时候觉得眼睛有些不舒服,想了想,是一排字扎得眼疼,盯着那行汉字,那么不可理喻,“东方伊甸园——上钉维专业精神疾病康复中心”。
我扑上前敲打驾驶室后面那块玻璃,隔音很好,他们根本不理我,我砰砰捶喊了很久,那女医生终于回头看了看,恶狠狠瞪了我一眼,把布帘拉上。我飞扑到车窗处,敲打玻璃,大声喊着让我出去,让我出去,我不是精神病……那玻璃一定是特殊材料做成的,手破了,毫无动静。
此时阳光明媚,车流如织,正好碰上红灯,车外好多人都发现了我,他们并不救我出去,只鄙夷地看着我,看我以头撞窗,撞到没力气。如果足够细心,他们中有人定会发现我的额头已流下暗红的液体,与眼泪与口水汇合,肮脏地凝在玻璃窗上,最后把脸紧紧贴在窗上,变态而狰狞。所以他们有的把头不屑地扭过去,有的嘴巴一张一合,肯定在说:狗东西,你不精神病,谁精神病……车厢里渐渐升起一些白烟,我吸了一口,觉得很软,很舒服,人事不省。



第30章
击鼓传花。
我们围坐成一圈,仰头看着女医生,她说:看,这是鼓,这是鼓棰,鼓一停你们就得停下来,谁不停,就不准晒舌头。我们严肃地点点头,不准晒舌头是件很丢脸的事情,我们都是精神病人,大家有所不知,精神病其实是因为舌头上有细菌,有细菌当然会乱讲话,要是晒干、熨烫再整理好,就正常了。否则永远会被外面的人看不起。上次马丁就拒绝晒舌头,还乱讲什么这里是集中营,我们也都没有病……被罚在雨地里洗了一天的淋浴。
我们怎么可能没病呢?这里又怎会是集中营呢?要是没病怎会天天吃药,这里是上钉维乐园,专为上访户钉子户维权户排忧解难。马丁太不像话了,看来病得不轻,早知道那次淋浴连浴波都不给用,他不配。
正想着,女医生开始敲鼓了,我们一个一个传递着花,表情肃穆,生怕鼓停的时候花正好落在自己手里,那就没晚饭吃了。第一次停,花不在我手里。第二次停,花还没落在我手里。看来最近晚上我偷练是有进步的。第三次又敲响了,传到我手里,我沉着地把花递到下一人手里时,鼓停了。
那个人说花在我手里,我亮开双手,说不在。他偏说在。我偏说不在……女医生走过来看了看,断定在我手里,说我耍赖还要罚我不准晒舌头。我大喊大叫说偏晒偏晒,把舌头冲着灯泡伸得老长。一帮人都冲过来捂我的嘴,愤愤地说我把灯泡都舔熄了。一片漆黑。
我知道他们弄错了,现在是白天,没开灯。
我还知道为什么一片漆黑,他们把一个铁皮桶扣在我脑袋上,密不透风。
我其实是装的,在上钉维乐园,只有真正的精神病才可以出院,这样不久就可以又送回来,我在打扫厕所时偷听到过院长打电话,他说送出去、送回来,这才叫可持续性创收。而正常的不准出去,一方面出去会乱讲话,另一方面就违反了跟拆迁办签的约,得罚一赔二,也就是说放出去一个正常的,得培养两个不正常的。
我得把自己弄疯,才有出头之日。一开始并不知道这个规矩,那天被救护车送到乐园,毕然已醒了,声嘶力竭地说自己不是精神病,说自己是个诗人。诗人,女医生皱着眉头说诗人更是精神病。毕然骂她侮辱诗歌,要告她,还说自己熟知各种法律……女医生有些紧张,问他知道什么法律。毕然当下就把宪法总纲、第十三条、第十七条朗朗地背了一遍,一字不漏。
女医生笑笑:能把宪法弄这么明白的,你不精神病,谁精神病。果断地打了一针,毕然瘫软在地。
毕然此举确实有些问题,背的东西太冷门,还要挥舞手势、甩甩白围巾,那样子并不正常。所以我只是轻松地笑笑,说这兄弟这段时间太焦虑了,养一养就好。当下跟他们讲一些深入浅出、老少咸宜的事情:地球是分四季的。
他们冷冷地看着我,不是很信任。
我耐心地用拳头示意:你看,地球之所以有四季,是因为它有倾斜度,阳光不能正正地照在它身上,加上公转,就分了四季,但赤道附近地区除外。
他们还是看着我不说话,可能这个也稍嫌空洞,所以我拖过桌上的纸笔,画了一个鸭梨:我是一位地理学家,看,地球也不是正圆形的,其实是鸭梨形的……他们哦了一声,看来有效,所以我决心风趣一些:为什么我们生活中鸭梨这么大,看,地球是鸭梨状的,鸭梨……女医生说:你这情况我见多了,鸭梨再大,也不用连说十四遍。果断地给我打了一针。
后来才知道,像我这样的情况确实很多,来的人都说自己没病,可你一个精神病人怎能证明自己不是精神病,这在逻辑上说不通。越说自己没病,反而证明病得越重。
可他们还是执著地证明着自己,有背九九乘法表的,有背圆周率小数点后面一千多位的,有用中英双语朗诵《我有一个梦》的,有做高等奥数题的,有用烟盒制作简易热气球的,还有一个熟练地左手画圈,右手画方,证明自己根本没精神分裂症……他们分别被诊断出有强迫症、失控症、抑郁狂躁症,那个既能画圈又能画方的被证明是分裂症重度4级,要是达到重度5级,这人就会犯反人类罪,对世界安全危害极大,比如本·拉登。
我目睹他们撞墙、哭喊、咬人甚至越狱,翻过电网墙时被弹了下来,大小便失禁,走起路来一长一短手还抽筋,经过所有的努力,他们终于看上去很精神病了。渐渐地,大家都不哭不闹,统一起床、出操、吃饭、做游戏,在通道等待护士输入密码开门,也都安安静静,不再出现辱骂或企图抓扯护士的行为。我们的护士都是男的,身材都很二虎,腰间还有一个可以啪啪发蓝光的棒子,点上来身体就软软的,还会尿尿。我觉得仅从这一点,男护士就比只有铁钎的二虎高级得多。
这样,从证明自己没病,到抓狂、越狱,到安安静静……几个疗程,一些人就开始出现可喜的疗效:神神秘秘地问室友,你猜我是谁,嘿,亚伯拉罕·林肯。或对着墙盯许久,不耐烦地说:我妈怎么还不下车,肯定又坐过站了。
我经历了一些过程,那天被女医生打针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一间有铁栅栏的屋子里,还绑了几根白色的带子,我大喊大叫,骂玛勒戈壁,骂日弄熊货龟儿子丢你老母,老子才不是精神病,你们用这种办法收拾钉子户,老子要告到中央。进来两个男护士,蓝色啪啪的,我挣扎几下,裤子湿湿的睡着了。
醒来时才发现屋子里有几个人,一个站在窗台那里认真地抖动双臂,嘴里还说:咦,今天空气湿度太大,不利飞行;一个摆弄着空烟盒,仔细系着一些绳索:系数又没算准;还有一个悲悯地盯着我:你醒了,受苦了。这人稍正常些,我便向他点点头,这人脸色突然变得很疯狂,冲上来十指如戟要抓我,厉声问:你是谁派来害我的……对我疯狂吐口水。
我吓得要死,好在他的十指只是凌空地抓,并不触及我的身体。过了一会儿,他垂头丧气地说:你穿了防弹衣,下次趁你洗澡再抓死你。那两个人还在飞翔和算系数,对这一切充耳不闻。我魂飞魄散,不知哪天就命丧此处。
室友还来不及害死我,男护士却经常打我,每当我想证明自己没病,他们就要打我,把我举到门框上,用那个钩倒挂着我,打我,取下来时我眼睛充血,双脚浮肿。有时也让病友来打我,给我戴上铁皮桶,再打我,铁皮桶哐哐的,每回打了之后,我都会失聪半个多小时。不到一周,我浑身是伤,精神恍惚,晚上时时从梦中醒来。
那个女医生喜欢提问,比如太阳是什么颜色的。我答太阳是金色的。她就让男护士啪啪打我。因为,其实正确答案是黑色的,总盯着太阳看,最终必眼前发黑。她还会从我的声音里分析内心,如有问题,又会让男护士打。这些事情开始我是不知道的,碰到白大夫才知道无数正确答案,让我缩短了很多不必要的过程。
那天放风时,我经过医生办公室,一个戴着口罩的医生叫住我,问我是不是李可乐。我恭敬地说是。他说别紧张,我们是正常的医患关系,坐下谈。
他除口罩外还专门戴了医生的白帽子,着装比女医生正规,语气也柔和,我放心地坐下来。他自我介绍姓白,叫白大夫就可以了。他说了解一些我进院的情况,鼓励我要积极治疗,争取早日出院。话虽不多,却是我进来后听到的第一句人话,心头一热,甚是感动。
白大夫看了看我的头发,很关切的样子,起身拔了一根,发叉了。他说:其实你病情根本不重,只是有些焦虑,德国最新精神缓解方法是不主张服药的,更不主张非人道的电疗,你看这根发叉的头发,证明大脑皮层电解制过少,多吃点豆质品,这包蚕豆拿回房里吃,别让病友看到了。
白大夫拍着我的脑袋,温暖的手。我哇地哭了,自出生以来,除我妈外,没人对我这么好过,更别说在这恐怖的医院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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