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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顶商人胡雪岩-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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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服,佩服。”胡雪岩笑道:“实在能干。”“能干不能干还不晓得。等我替你买的地皮涨了价,你再恭维我。”

胡雪岩摸不着头脑,“罗四姐,”他问:“你在说啥?”

“等等吃饭的时候再同你讲。你请坐一坐,我要下厨房了。”

厨房里菜都预备得差不多了,炉子上炖着鱼头豆腐;“件儿肉”在蒸笼里;凉菜盐水虾、葱焖鲫鱼和素鸡,是早做好了的;起油锅炸个“响铃儿”,再妙一个荠菜春笋,就可以开饭了。

“没有啥好东西请你。”罗四姐说:“不过我想,你天天鱼翅海参,大概也吃腻了,倒不如清清爽爽几样家常菜,或许反倒可以多吃一碗饭。”

“一点不错。”胡雪岩欣然落座,“本来没有啥胃口,现在倒真有点饿了。”

罗四姐笑笑不作声,只替他斟了一杯药酒,然后布菜;胡雪岩吃得很起劲,罗四姐当然也很高兴。

“你刚才说什么地皮不地皮,我没有听懂。请你再说一遍。”

罗四姐点点头,“你给我的折子,我昨天去提了九千两银子。”她问,“你晓得不晓得?”

“他们告诉我了。”

“从前年英租界改路名的辰光,我就看出来了,外国人办事按部就班,有把握的,马路修到哪里,地价涨到哪里,可惜我没有闲钱来买地皮。前两个月还有人来兜我,说山东路——”

“慢点!”胡雪岩问道:“山东路在啥地方?”“就是庙街。”

原来英租街新造的马路,最初方便他们自己,起的是英文名字,例如领事馆集中之处,名为ConsulateRoad;江海关所在地名为CustlomsRoad。上海在战国时,原为楚国春申君黄歇的封邑,当时为了松江水患,要导流入海,春申君开了一条浦江,用他的姓,称为黄浦江,或称黄歇浦;此外春申浦、春申江、申江,种种上海的别称,都由此而来。后人为了崇功报德,曾建了一座春申侯祠,又称春申君庙,但年深月久,遣址无处可寻。

相传建于明朝,地在三茅阁桥,供春“三茅真君”的延观,原来就是春申君庙,英国人便将开在那里的一条马路,称为TempleStreet,译成中文便是:“庙街”。

英租界的地名很乱,二部局早就想把它统一起来,将界内的马路,分为两类,横的一类从东到西,用中国主要的城市命名,纵的自南至北,以中国的省名命名,因此领事馆路改名北京路,而第二个大城市是南京,便将外滩公园向西延伸的马路,改名南京路。

庙街是南北向,改名山东路。那是前两年的事,胡雪岩未尝留意于此,所以罗四姐提起这个新地名,他茫然莫辨。庙街他是知道的,“呃,”他问:“有人兜你买庙街的地皮?”“庙街现在是往南在造马路,那里的地皮,一定会涨价,所以我提了九千两银子出来,买了二十多亩地皮,已经成交了。”

胡雪岩大为诧异,求田问舍,往往经年累月,不能定局,她居然一天工夫就定局了,莫非受人哄骗不成?罗四姐看他的脸色,猜到他的心里,“你不相信?她问。“不是我不相信,只觉得太快了。”胡雪岩问:“你买的地皮,有没有啥凭证?”

“怎么没有,我有‘道契’,还有‘权柄单’。”胡雪岩更为惊异,“你连‘小过户’都弄好了?”他说:“你的本事真大。”

“你不相信,我拿东西给你看。”

于是罗四姐去取了三张“道契”来。原来鸦片战争失败,道光二十二年订立南京条约,开五口通商,洋人纷纷东来,但定居却成了疑问。“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中国的土地是不能卖给洋人的,这就不能不想个变通办法了。

于是道光二十五年由英国领事跟上海道订立了一份“地皮章程”,规定了一种“永租”的办法。洋人土地业主接头,年纳租金若干,租得地皮,起造房屋,另外付给业主约相当于年租十倍的金额,称为“押手”,实际上就是地价。

租约成立后须通知邻近的地主,由地保带领,会同上海道及领事馆所派人员,会同丈量,确定四至界限,在契纸上附图写明白,由领事转送上海道查核。如果查明不误,即由上海道在“出租地契”加盖印信,交承租人收执,这就是所谓“道契”。

这种“道契”,产权清楚,责任确实,倘有纠葛,打起官司,是非分明,比中国旧式的地契,含糊不清,一生纠葛,涉讼经年,真是“有钱不置懊恼产”,悔不当初。因此就有人想出一个办法,请洋人出面代领道契;这原是假买假卖的花样,所以在谈妥条件,付给酬劳以后,洋人要签发一张代管产业,业主随时可以自由处置凭证,名为“权柄单”。而这种做法,称之为“挂号”,上海专有这种“挂号洋商”。地皮买卖双方订约成交之前,到“挂号洋商”那里,付费改签一张“权柄单”,原道契不必更易,照样移转给买方,一样有效。这就叫“小过户”。

罗四姐这三张道契,当然附有三张“权柄单”,是用英文所写;胡雪岩多年跟洋人打交道,略识英文,一看洋人所签的“抬头”是自己的英文名字,方始恍然,怪不得罗四姐有“我替你买的地皮”的话。

“不要,不要!地皮是你的。”胡雪岩将道契与权柄单拿到手中,“我叫人再办一次‘小过户’,过得你的名下。”“你也不必去过户,过来过去,白白挑洋人赚手续费。不过,你把三张权柄单去拿给七姐夫看看,倒是对的。他懂洋文,洋场又熟悉,看看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趁早好同洋人去办交涉。”

“我晓得了。”胡雪岩问道:“罗四姐,我真有点想不通,你哪里学来的本事,会买地皮,而且一天工夫把手续都办好了。说真的,叫专门搞这一行的人去办,也未见得有你这么快。”

“没有的话。洋人做事情最爽快,你们双方谈好了,到他那里去挂个号,签个字就有多少银子进帐,他为啥要推三阻四?不过搞这一行的人,一定要拖两天;为啥呢?为的是显得他的脚步钱嫌得辛苦。象我——”

罗四姐拿她自己的经验为证。谈妥了山东路的那块地皮,找个专门替人办“小过户”的人要去挂号,讲妥十两银子的“脚步钱”,却说须五天才能办得好。罗四姐听人讲过其中的花样,当即表示只请他去当翻译,他自己跟洋人打交道,脚步钱照付;果然,一去就办妥当了。

“我还说句笑话给你听,那个洋人还要请我吃大菜。他说他那里从来没有看见我们中国的女人家上门过。他佩服我胆子大,要请请我。”

“那么,你吃了他的大菜没有呢?”胡雪岩笑着问说。“没有。”罗四姐说:“我说我有胆子来请他办事;没有胆子吃他的饭,同去的人翻译给他听了,洋人哈哈大笑。”胡雪岩也笑了,“不要说洋人,我也要佩服。”他紧接着又说:“罗四姐,我现在才懂了,你是嫌开绣庄的生意太少,显不出你的本事是不是?”

“也不敢这样子说。”罗四姐反问一句:“胡大先生,你钱庄里的头寸很多,为啥不买一批地皮呢?”

“我从来没有想过买地。”

胡雪岩说他对钱的看法,与人不同,钱要象泉水一样,流动才好;买了地等涨价,就好比池塘里的水一样,要靠老天帮忙,我下几场雨,水才会涨;如果久旱不雨,池塘就干涸了。这种靠天吃饭的事,他不屑去做。

“你的说法过时了。”罗四姐居然开口批评胡雪岩,“在别处地方,买田买地,涨价涨得慢,脱手也不容易,钱就变了一池死水;在上海,现在外国人日日夜夜造马路,一造好,马路两边的田就好造房子,地价马上就涨了。而且买地皮的人,脱手也容易,行情俏,脱手快,地皮就不是不动产而是动产了。这跟你囤丝囤茧子有啥两样?”

一听这话,胡雪岩楞住了,想不到她有这样高明的见解,真是自愧不如之感。

“我要去了。”胡雪岩说:“吃饭吧!”

罗四姐盛了浅浅一碗饭来,胡雪岩拿汤泡了,唏里呼噜一下子吃完;唤跟班上来,到弄口叫了一辆“野鸡马车”到转运局办公会客。晚上应酬完了。半夜来看古应春夫妇。“说件奇事给你们听,罗四姐会做地皮生意,会直接跟洋人去打交道。你们看!”

古应春看了道契跟权柄单,诧异地问道:“小爷叔,你托她买的。”

“不是!”胡雪岩将其中原委,细细说一遍。

“这罗四姐,”七姑奶奶说道:“真正是厉害角色。小爷叔——”她欲言又止,始终没有再说下去。

胡雪岩有点听出来了,并未追问,只跟古应春谈如何再将这三块地皮再过户给罗四姐的事。

“这个挂号的洋人我知道,有时候会耍花样,索性花五十两银子办个‘大过户’好了。”

胡雪岩也不问他什么叫“大过户”,只说:“随便你。好在托了你了。”

“罗四姐的名字叫什么?”

这,把我问倒了。”

“罗四姐就是罗四姐。”七姑奶奶说:“姓罗名四姐,有啥不可以?”

胡雪岩笑道:“真是,七姐说话,一刮两响,真正有裁断。”古应春也笑了,不过是苦笑,搭讪着站起来说:“我来把她的名字,用英文翻出来。”

等古应春走入书房,胡雪岩移一移座位靠近七姑奶奶,轻声说道:“七姐,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自从两个小的,一场时疫去世以后,内人身子又不好,家务有时候还要靠老太太操心,实在说不过去。这罗四姐,我很喜欢他,不晓得——七姐,你看有没有法子好想?”

“我已经替你想过了,罗四姐如果肯嫁你;小爷叔,你是如虎添翼,着实还要发达。不过,她肯不肯做小,真的很难说。”

“七姐,你能不能探探她的口气?”

“不光是探口气,还要想办法。”七姑奶奶问道:“‘两头大’?”

“‘两头大’就要住两处,仍旧是老太太操劳。”胡雪岩又说:“只要她肯在名分上委屈,其余的,我都照原配看待她。”“好!我有数了。我来劝她。好在婶娘贤慧,也决不会亏待她的。”

“那末——”

“好了,小爷叔!”七姑奶奶打断他的话说:“你不必再关照,这件事我比你还心急,巴不得明天就吃杯喜酒。”

七姑奶奶言而有信,第二天上午就去看罗四姐,帮她应付完了客户,在楼上吃饭,随意闲谈,看她提到胡雪岩,神气中有着一种掩抑不住的仰慕与兴奋,知道大有可为,便定了一计,随口问道:

“你属蛇,我是晓得的。”七姑奶奶闲闲问道:“月份呢?”“月份啊?”罗四姐突然笑了起来,“七姐,我的小名叫阿荷——”

“原来六月里生的。”七姑奶奶看她笑容诡异,话又未完,便又问说:“你的小名怎么样?”

“我小的时候,男伢儿都要跟我寻开心,装出老虎吃人的样子,嘴里‘啊嗬’、‘啊嗬’乱叫;又说我大起来一定是雌老虎,所以我一定不要用这个小名。那时候,有人有啥事情来寻我帮忙,譬如来一脚会,如果叫我阿荷,就不成功。这样子才把我罗四姐这个名字叫开来的。”

“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掌故。”七姑奶奶笑道:“说起来,雌老虎也不是啥不好的绰号,至少人家晓得丈夫怕你,也就不敢来欺侮你了。”

“我倒不是这种人。为啥要丈夫怕?”罗四姐摇摇头,“从前的事不去说他了!现在更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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