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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鼓朝凰-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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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收敛思绪,轻轻揭出一道瓦缝,向下窥去。



这小侧院本没有什么起眼,但却清冷的有些古怪。吴王府内养的黄冠们都住在西侧院内,这一间小院,是隔开的,内中似乎没有什么人走动,但却有仆子打扫送饭。



主屋正堂里并未见什么异样,只是这一间偏堂,大白日里关门闭户,不知在做些什么。



朝云俯在檐上吃力地望了好一会儿,无奈堂中漆黑,什么也看不清,只依稀见个人影面壁而坐,身影阴惨惨的。他一望四下无人,便大胆跃下地来,贴壁轻步挪到窗边,想在窗纸上戳个小洞来看,但一触之下,却由不得心头惊起。



这偏堂窗上糊的并不止一层窗纸,内里还贴了兽皮,从外间看不出来,需要摸一摸才知道。难怪屋内那样黑。



朝云从靴筒里摸出把小刺来,正想在那兽皮上剜个小孔,忽然,那窗竟猛向外撑开来!



朝云眸色一凛,闪身几翻,挂在了廊柱一侧。



窗子大开了,但却没有人。



朝云静待了好一会儿,见无甚响动,才抓着顶梁转回来,再要探身去看。冷不防一条铁锁从漆黑窗口直射出来,嘶嘶响着,就来缠人!



朝云大骇惊起,在廊柱上一踏,闪身避过一击。不料那铁锁竟似长了眼一般追着他缠来。朝云见来势凶猛,不愈恋战,绕着廊柱一荡,甩开那铁锁便要走。



未曾想,他才迈出步去,身后却有语声冷冷响起:“几年未见,便只剩下逃走的出息了?”



那声音激得朝云浑身一个哆嗦,只这刹那失神,颈项上已是一凉。那铁锁蟒蛇般缠上头来,狠狠一抖,便将他拽入黑暗中去。



闷响,窗口掩上了。



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后脊锐痛令朝云在瞬间全身酸麻,一动也不能动。尚不习惯黑暗的双眼什么也看不见,只剩敏锐的直觉捕捉着空气流动中的讯息。



有什么东西正靠近过来。



朝云深吸两口气,尝试着握了握拳。掌中小刺早已在冲击中不知甩去了哪里,如今只余赤手一双,但也足以奋起一搏。只觉那东西靠得近了,他猛一个鱼打挺从地面跃起,急速便是扎扎实实一拳击出。



但这一拳却被生生截下。



紧接着,嚓嚓火石轻响,烛光便亮了起来。



朝云眼前一花,本能扭头避开那烛火,颈子上铁锁却猛一拉扯,将他拽上前去。



脸。他看见一张脸。满是紫黑疤痕的脸,近得几乎贴在眼前,便显得尤为狰狞可怖。



他呆怔怔盯着那张脸好一会儿,才终于轻缓发出声音来:“阿舅……”他觉得自己的嗓音很干涩。



不错,那是他的舅父,也是幼时教习了他八年武艺的师父,傅昶。若不是那满脸触目惊心的疤痕,他本应该更早些认出来才是。



傅昶见朝云还一脸呆像,将他掼在地上,冲他心口狠狠踹了一脚,冷道:“痴了?”



朝云没防备,给踢个正着,痛得当即呕出一口血来。他挣扎着爬起来,又唤了一声:“阿舅。”他这才看清楚,傅昶站立得身影格外消瘦,披散的长发将那张受损的脸映得阴婺,愈发骇人。他又呆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唤道:“阿舅怎么在这里?”



“此间安全,可活命。”傅昶席地盘膝坐了,闭了眼道。



朝云眸色微颤,由不得光华虚作,低下头去,不及应声,已又听见傅昶冷语:“给点饵就上钩,高估了你们这些小子。”



那语态令朝云不禁尴尬,他沉默片刻,沉声道:“是人都会想要差探清楚的罢。否则,阿舅你又何必拿这个作饵。”



他话音未落,傅昶已嗤道:“认贼作父二十几年,还没腻?”



瞬间,朝云一张脸已青白了。他眼中透出丝丝纷乱挣扎来,良久道:“为何要这么做?那是……那是我的父亲和弟弟。”



傅昶终于笑出声来,唇角扬起时,牵动面上疤痕,挤作一团,让人不忍再看。“害死你阿妹,追杀你舅舅十数年,将你当做奴仆一般使唤,不叫你与你阿娘相认——这就是他们视你为儿子与兄长的所作所为?”他双眼瞪得犹如铜铃,眸光死咬住朝云,散射出野兽一般的光芒。



痛苦在朝云皱起的眉心游走。“阿夕的死,只是个意外,但你却险些杀了阿赫。”他缓缓说出这句话来,似是十分艰难。



傅昶嗤笑。



沉寂,许久沉寂。朝云终于长叹。“也许你说得都对。但阿夕不在了,我已失去了一个亲人,难道还要再失去更多么?”他缓缓爬起来,望着傅昶那双眼,十万分地恳切,“阿舅,今日之事,我半个字也不会说出去。我也不想追究你做了什么、在做什么,但你收手罢。你这么做,阿娘也不会开心。” 



他话音未落,颈项却陡然一紧,那铁锁勒得他喘不上气来。傅昶就手又将他拽到近前。“不如咱们来赌一局,看究竟谁是对的。”



朝云略微呆怔,猛见傅昶手上寒光一闪,心上大紧,本能便要挣起,但依旧是迟招一步。他只觉锁骨一阵剧痛,咬牙强忍才没惨呼出声来,却险些咬断了自己的舌头。傅昶掌中不知何时已多出一双黑铁钩,连在那锁链另一端,向下一剜,便分别从朝云一双锁骨下穿了过去,再向上一勾,铁链蟒绞一般将朝云双臂绑了。朝云被推得一踉跄,摔在地上,眼前黑一阵花一阵,额角掌心全是冷汗,身上却半点气力也没有。



舅舅竟锁他的琵琶骨……?



他匍在地上,努力张了张嘴,想要问个为什么,然而疼痛扰袭了他,仿佛一柄直插脊髓的剑,令他发不出半点声音。



忽然,院中响起人声来。



“大将军,这间侧院就只住了个疯傻老道,您就别去了,免得冒犯了尊驾!”



“闪开!走脱了要犯,只怕你担不起这担子!”



头一个说话的该是王府上的管事,后一个火急火燎的,却是艮丁了。莫非阿赫来寻他?



朝云才浅尝运动气血,登时已痛得瘫在地上,连动一动手指也困难。他一时盼着白弈能寻过来,一时却又盼他不要寻来,咬牙苦撑着还想翻身爬起, 不料后劲一凉,整个人便软绵绵地跌了下去,再没了响动。



堂内阴冷,浸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潮湿气息。那是血腥气,散发出丝丝鲜润酸甜,勾引着不安躁动的杀戮之兽。



白弈由不得皱眉,令左右将窗推开。屋子这才亮了起来。他略一低头,凌厉眼神扫到,却是墙角横躺的一把小刺。他将之拾了,细看片刻,转手交给艮丁。已作卫军装扮的艮丁眸色如火,将那小刺紧攥掌中,喉结滚动,张嘴已要喊,但被他冷冽神色止住了。他看似随意地拍了一把艮丁肩膀,下一刻,伸手摸了一把案上烛台。烛台上的蜡烛虽未点燃,却分明还是热的。他眼神愈发尖锐起来,眸光一转,已盯住榻前壶门旁的一块方毡毯。毡毯是深褐色的,满是金羊绒勾出的沧海太阿图。



“这毡毯倒是好工艺。”白弈唇角微扬,俯身就要去掀那毯子。



“大将军,”那吴王府管事慌忙上前,将他拦住,陪笑道;“这偏堂久不住人了,又阴又潮,到处都是尘土,可别脏了您的手。”



白弈打量那管事一眼,微微一笑,也不与之强争,直起身来,边转身欲走,边问:“这侧院中住的道长呢?”



“大概是又犯疯,不知哪儿耍去了。这疯冠子,平日好时就在那间正堂念道,坏了就爱乱跑,早晚还得要人看着。他不在才好呢。”那管事笑应。



“你家大王可真是个善心人。”白弈不紧不慢开口接了这么一句,话音未落,人却忽然回身,伸手就去抓那毡毯!



管事万不曾料到他杀这么个回马枪,唬得登时面色惨白。



然而,便只差那毫厘。眼看白弈手已触到毡毯,外间却忽然响起三声杜鹃啼鸣,一长二短,甚是哀唳。



白弈眸色陡沉,隐隐竟散出寒烈杀气来。他只静了一瞬,便已返身快步向外走去。“万不得已叨扰了贵府,白某来日定亲自向大王谢罪,今日公务在身恕不能多耽。”直至出了吴王府大门,他才向那管事拱手一躬。“那侧院中的好毡毯——”他盯着管事眼睛,浅浅一笑,“公主想要一块上好的来铺地已很久了,不知哪家的手艺如此精湛,还请总管替白某多留心些罢。”



他翻身上马,驱策好一阵子,也没有放缓的意思。一对卫军跟在马后,奔跑时发出铠甲撞击声响,锵锵得,整齐而威武。



“公子。”艮丁催马追上前来,耐不住低唤一声。



白弈也不应他,兀自策马前行。



“公子!”艮丁又追上前来唤了一声,“难道就……不管了?”



不管了?一问三字,呛得白弈几欲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他怎能不管?若换作艮丁、艮癸他们另几人中的任何一个,他都可以忍心,哪怕罔顾二十年生死情义。偏偏那是朝云。他不能不管。那是朝云,不仅仅是他的属下、他的朋友,更是此世间除了父亲与母亲之外,唯一与他血脉与浓的人。那是他的兄长,他同父异母的哥哥,傅朝云。



可他现在还能怎么管?



过往残景碎片一般在脑海划过,刺得他双眼涨痛。他咬牙深吸了两口气,沉声对艮丁道:“你们盯死了,任何异情立刻回报,不要妄动。”



“公子,那你——”艮丁一瞬犹豫。



白弈扬手一响鞭,不及答话已纵缰而去。他不能留下,唯独他此刻不能留下。他必须尽快赶去谒见吴王李宏,请谢持械私闯王府之罪——赶在那些闻风而动的狗咬人之前。



微风一转,掀动珠帘纱幔轻摇。庆慈殿偏殿中,那孤立的女官下意识抱臂。已是春日,和风转暖,她却莫名瑟缩,手足冰冷。殿外传来步履声与呼喝,她慌忙福身问安,低着头,不敢抬起。



太后额前绘着明黄飞纹,便像一双金虬,映着飞入鬓角的青黛眉,锋利毕露。她缓缓从步辇下来,缓缓地走,缓缓在凤榻安坐,缓缓打量依旧屈膝殿下的女官,缓缓地,什么都是缓缓地,似一束细小又炽烈的火,烧得人煎熬难奈。



那女官静默颔首,眸中颜色却是不停变换,只觉沉寂难捱。



忽然,她却听见太后发话:“还记得上元灯会上舞伎们的昆仑奴面具么?芸娘,你觉得那一张最好看?”那声音忽然响起,犹如戚寂旷野中陡然昂起的呼声,惊得她由不得一颤。她听见了,滴血的声音。



“可是这一张呵?芸娘。”太后的声音听来闲懒,却透着股寒气。她斜倚着,拈一张青面,尾指高高翘起,指甲上和金的丹蔻,娆而不妖。



傅芸娘心头一震,那张面具已由太后掌中向她飞来,她吓得呼出声来,本能扑身一抱,将之落在怀中,人却扑到地上。



双膝与手臂阵阵麻痛。她抱着那青面,一时无言以对。这张青黑色的面具,是她无法解释的存在。太后早已谋算在先,甫一上阵,便夺去了她唯一的借口。她有些失神地爬起,跪在殿上,只将那青面抱得更紧。



太后以指尖轻描着翠描金绣的小屏山水,问:“芸娘,令尊可还安健?”



傅芸娘不明其意,只得轻声应道:“早在奴婢年幼时,家父便已过世了。”



太后叹道:“女人一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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