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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鼓朝凰-第1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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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本是用油浸过的藤条,十分结实牢固,用刀割也很难割断,但就是这样堪比铁链的绳索,却在扣住鹰爪的地方生生断裂开来。



我当时在最前面,中间是夕风,朝云殿后。我只觉手上猛地一软,原本踏实的力道陡然没了依托,眼前一晃就坠了下去,瞬间心慌气闷。



好在身手的反应有时比思维稍迅捷一些,凭着几年学成的一点功夫,我很快攀住一旁突出的石块,没有彻底摔落谷底。但这样一来,我便落在了后面,与朝云也还差出一大截,远远仰望,他们俩的身影仿佛都成了岩壁上栖息的幼鹰。好在从一开始我们就没有攀在一条线上,否则我摔下来时要撞到他们谁,情形恐怕还要更糟。



我看见夕风垂着右手只用左手拉住绳索正低头望我,看模样她方才大概试过想拉住我,只是根本够不到。幸亏她没有够到,以她的力量拉不住急速下落的人,只怕反而会连自己也一起带下去。



仰面已能望见崖顶向天引颈的龙首,脚下却是云雾深渊,若想退回去几乎是不可能。所以我立刻抬头向他们喊:“别低头看,先爬上去。”



事出突然,我连胆怯也早顾不上了,只想着这样的绳索断裂恐怕不是意外,多在这绝壁上耽搁一刻就要多一分危险,与其这样,不如他们先上去,重新整理过藤条再来拉我。



但我却看见他们俩延原路慢慢向我靠拢。他们将三根藤绳拴作一股,拉住我一起往上爬。这样一来速度不得不放得缓慢,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整个过程中谁也没说话,耳畔只余风声呼啸。



待到我们这样互相拉扯搀扶着爬上崖顶,早已连日落也看不到了。我一直很清晰地记得,那天夜里月光很淡,只剩下又弯又细的一抹,于是,满目繁星璀璨。



终于踏上实地我才开始觉出后怕。身上、腿上、胳膊上到处都是被锋利山石划出的血口,一旦精神放松,便开始觉得疼痛,我手脚发软地有些站不起来,只好瘫坐在地上。



朝云却忽然狠狠踹了我一脚。“我真想把你踹下去算了!”他咬牙切齿地瞪着我,仿佛连头发也要竖起来。



我抬头看着他,就好像从前磕着碰着哪儿了时一样,没得哭,一面疼,一面反而笑得停不住。



夕风把我们俩拉到一处,三个人几乎挤成了一团。“咱们三个要永远这样在一起,不论有什么说法都要在一起,谁也不能丢下谁。”星光辉映着她的眸光,烨烨如有火苗跳动。她像是要盟誓一般,将我们的手握在一处,嗓音温暖又坚定。



那天我们用带上崖去的火折子与干柴点了篝火,坐在星穹下烤干粮,兴歌舞剑。临出发前,朝云本不许我们多带东西,免得累赘误事,谁知夕风还是偷偷在背囊里塞了一只洗剥干净的野兔,早用盐巴腌好的,上火一烤,外焦里嫩,香味儿能飘到崖下谷底去。



到子夜时,已十分冷了,山顶上的夜风很凉,我们三个挤着火抱成团睡了一晚,直到次日清晨,我在夕风欣喜的惊叹与欢呼声中醒来,睁眼,正看见那轮红日猛一挣跃出天际,天地仿佛在刹那由透明的青蓝变成了温暖的金红,远山连绵如海,我甚至觉得,我望见了神都宏伟殿宇上腾飞盘旋的天龙。还有长天云破下的晨钟清鸣,在心胸里激荡得愈发悠远,震撼已极。那种感觉,就仿佛驭龙翱翔,哪怕下一刻真会坠落,摔得粉身碎骨,虽九死其犹未悔。



然而,当我们从山崖上爬下去,还正满心欢喜自得之时,却看见傅昶负手等候的身影。“你们三个真出息呀,我看可以直接送你们回去算了,省得再闹出点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举来我真没办法交代。”他好像十分生气,极认真地板着脸,但眼里却又含着笑。



我笑着对他说:“老师,下次我们一定先告诉您。” 



“你小子还敢有下次!”他毫不客气地劈手给了我一拳,骂着,自己却先气得又笑了起来。



可他坚持要让夕风下山去。他说夕风毕竟是个小姑娘,不能这么长久在山野里晃下去,叫爷娘担心。



当他提起爷娘的时候,我看见夕风眼中瞬间有凌厉的嘲弄闪过。



“唷,原来我是有爷娘的人。” 她仰面盯住傅昶,唇角扬起似有冷笑浸染。



“阿夕……”朝云颇为不安地唤了一声,拉住妹妹的胳膊。她却固执地将脸别过去,神情半点也不似个孩子。“哥哥在哪里,我就要在哪里。”她说什么也不走。



我对傅昶说:“让她留下罢。”傅昶仍没有答应。



于是我便悄悄将夕风引回山庄去,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这是朝云的妹妹,从今往后她要留下,和大家一起。”



我知道,只有这样才能逼傅昶就范。他有顾忌,轻易不愿损伤我在那群孩子面前的威信。这话我已说了,他不好再公然反驳。



果然傅昶没有再赶夕风走。



那天夜里,待大家都睡去之后,我去寻傅昶,他也正等我。虽说是我胁迫于他,但这件事总也该有个交代。



傅昶对我说:“你既然做主要将她留下,想来应该考虑过了,你要担待这个责任。”



他说的一点也不错。我们在山中整日学的是飞檐走壁格斗擒拿,真刀实剑半点也不含糊,这样的日子对一个小姑娘而言未免太过严苛。何况,如今山中并不太平。我检查过那根藤条,断口处有被火烧过的痕迹,做得很是精细,手脚干净利落,除非细看,否则轻易不能察觉。我几乎可以断定,那是冲我来的。留下夕风,或许会牵累她遭遇艰险。



但我那时自信极了,以为我定能护她周全,再不会有任何差池。



我对傅昶说:“她在我在,她若出事,我情愿以命相抵。”



傅昶只是微笑:“好,你可要记得,这是你说出口的话。”



那之后,我带着所有人又去爬了一次升龙崖。



在旭日东升之时,我烧了一根断裂的藤条。我对他们说:“摔下去不过是一条命,没什么稀罕的。但若是跟我一起往上走,总有一日,我要带大家去更高的地方,看更壮美的日出。”



所有人都望着我,屏息凝神,唯有风声呼喝。



后来,夕风曾对我说:“你当时自信勃勃地站在最高处,身后就是长天白云,连着你的轮廓一起,给阳光映成了耀眼的金色,那样的笑容,让我看见了未来。”



我说:“所以,你们要和我一起来。那未来不是我一个人的,而是我们的。”



她微笑着看我,良久,安静地抱住我肩膀。“阿赫呀……”她柔声唤,“我真希望你永远都是这副模样,骄傲又纯善,机敏又赤诚。”



我问她:“你不信我可以做到么?”



“不。我只是……不想见你难过。”她在摇头时垂下眼去,良久沉默过后,只余轻缓叹息。



朝云那时曾怨怪我为何不将藤条被烧之事追查清楚,揪出那凶手以绝后患。我和朝云大吵了一架,算起来,那是我们第一次发生如此激烈的争执。他诘问我:“你想一想,若是你这一回没能攀住那块山石,又或者拿到这条藤绳的不是你而是阿夕……侥幸逃过一劫,谁能保证没有下次?”



我说:“揪出一个人来又能如何?无非杀一儆百,反而寒了人心。若不能以德服人,只一味强压,终究难以长久。”



朝云默然良久,闷声气道:“算了,这样的心情你又怎可能理解。原本想的就不是一回事了。”然后,他一整日没有理我。



于是我又去找他道歉,说我知道他是在替我担忧。我问他:“你和夕风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他怔了好一会儿,反问:“为何这样说?”



那一刻,我看见他眼底闪烁的光芒,锋利又冰冷。仿佛冥冥中自有预感,我忽然感觉到危险的气息,就好像那时夕风的陡然尖刻。



我说:“你可以不回答我。但我只是觉得……你们不一样。”



朝云迟迟沉默,临到末了,颇惆怅地叹道:“别问了,你不会想知道的。”那种无奈让我莫名紧张。



直到母亲忽然来山中看我。



五年了,我终于又见到母亲,她在傅昶的安排下,在山谷坪地上搭起的小阁中等我。



夕风一路都默默地跟着我,我发现了,但我什么也没有说。



母亲也发现了她,于是唤她到近前来,她却只是固执地站在门外,一只手藏在身后,另一只手紧紧抓住门框。



“我只是想……看一看你……我想知道,你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她如是轻语。



“那你现在见到了,我和你想得一样么?”母亲如是应她。母亲的嗓音也紧绷着,我甚至听出了细微的颤抖。



但夕风却忽然转身跑远了。



“阿赫……”母亲有些为难地笑起来,拉住我唤我的乳名,喃喃地仿佛想要向我解释,“其实你阿爷他——”



“阿娘,别说了,我不问这个。”我打断她,努力抱住她的肩膀。母亲的身子本就细瘦,她好似很无助地倚着我,瞬间让我难过得不能呼吸。从我记事起,母亲一直是温暖又雍容的女子,我从没有见过她这样。



但母亲却反将我抱住。“不,阿娘很幸福。阿娘有你呀。”她搂着我,望住我的眼睛低声叮嘱,“不要怪你阿爷。他赐予你生命、教养你成人,这是他对你最大的恩情。你要感恩尽孝。”



我只能点头,唯恐再给她多添心忧。



母亲这一次上山来,是父亲让她将夕风领回家去。



我对母亲说:“让她留下罢,我们三个说好了,无论如何都要在一起,绝不分开的。”



母亲问我:“你们三个在一起开心么?”



我忽然觉得心口一热,张口竟觉得有些哽咽。



母亲却微笑着抚摸我脸颊:“只要你开心,阿娘就答应你。”



母亲离开后,我在山中寻到夕风,她正坐在一片碎山石中,仿佛哭过了一般,双眼红肿。朝云正守着她,看见我来,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我默默走上前去,瞬息无措,不知该如何开口。



夕风却转过身来。她望着我,双眼湿润,仿佛还有泪光闪动。她问:“你还愿意让我们留下么?”



“傻话,咱们说好要永远在一起的呀。”我双手拉住她和朝云。



她看着我又掉了眼泪,一面哭,一面却破涕笑起来,她反握住我的手,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不许笑话我没出息!”她的手细软又温暖,那样的触感忽然让我觉得安心而又任重道远。



那一次,母亲没有带夕风走。我不知母亲回去是如何与父亲说的,只知那以后父亲再没有要什么人来接走夕风,傅昶也再不曾提起过。



然而,后来我才发现,或许是我错了,我应该让她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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