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毁灭-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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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样,那未……怎么样呢?……”

“你说什么?”他抬起头来,忽然问。

和他并排骑马的是巴克拉诺夫。

“我说,应该派个巡逻。”

“对,对,应该派;就让你下令吧……”

一分钟后,一匹马用疲乏的快步驮着什么人越过了莱奋生,--莱奋生目送着那个弓起的背部,认出那是密契克。他觉得派密契克去巡逻似乎有些不对头,但是又弄不清楚究竟不对在什么地方,并且转眼就把这件事忘掉了。接着又有一个人骑马在他旁边驰过。

“莫罗兹卡!”巴克拉诺夫在第二个骑者背后喊道。“你们千万不要走散……”

“他难道还活着?”莱奋生心里想,“可是杜鲍夫却牺牲了。……可怜的杜鲍夫。……可是莫罗兹卡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啊?……哦,是的那是他昨天晚上闹的事。幸好当时没有被我看见……”

密契克已经跑得相当远了,才回过头来看了一看:莫罗兹卡和他相隔约莫五十俄丈,队伍也还可以看得见。后来他拐了弯,队伍和莫罗兹卡都看不见了。尼夫卡不愿快跑,密契克便机械地催促它:他不太明白派他往前面去干什么,不过既然命令他快跑,他就照办。

道路顺着湿润的斜坡盘旋而上,斜坡上茂生的懈树和槭树上还留有红叶。尼夫卡紧挨着灌木丛战战兢兢地走着。上坡的时候它是一步一挨。密契克在马鞍上打盹,不再去碰它。有时他猛醒过来,看到周围还是那座密不通风的树林,感到有些莫名其妙。这座密林没有尽头,也没有起点,他自己现在所处的这种与周围世界毫无联系的、昏昏欲睡的麻木状态,也是同样地没有尽头,也没有起点。

突然尼夫卡惊惶地大声打着响鼻,跳进旁边的灌木丛,把密契克挤得紧挨着一簇柔韧的枝条。……他猛地抬起头来,昏昏欲睡的状态立刻消失了,换成一种无可比拟的本能的恐怖:离他几步的大路上站着几个哥萨克。

“下来!……”一个哥萨克用压低了的咝咝的声音低语说。

一个人拉住尼夫卡的缰绳。密契克轻轻地惊呼一声,滑下马鞍,把身子卑劣可耻地扭动了几下,忽然飞快地滚下了斜坡。他两手撞在一段湿木头上,撞得很疼,他跳了起来又滑倒了,--有几秒钟的工夫,他简直是吓得魂不附体,手脚乱划,最后总算把身子站直,顺着山谷跑下去,一路上不再感到自己的身子,碰到可以抓的东西就用双手抓住,还令人想象不到地纵跃了几下。有人在追赶:后面的灌木丛发出折断的声音,有人恨恨地咒骂,一面气喘如牛……

莫罗兹卡仗着前面还有一个巡逻,对周围的情况也就不十分注意。他已经疲倦到极点,任何想法,甚至人类最重要的想法也完全消失,剩下的只有一个迫切的愿望,就是要休息--说什么也要休息。他已经不再考虑到自己的性命和瓦丽亚,不再考虑冈恰连柯将要怎样对待他,他甚至无力为杜鲍夫的死感到惋惜,--尽管杖鲍夫是他最接近的人们之一。

他一心只想着,到底几时才会在他面前展现一片让他可以安身的乐土。他想象中的这个乐土是一个安静的、浴满阳光的大村庄,到处都有牛在吃草,到处都是善良的人们,空气中散发着家畜和于草的气味。他盘算着他要拴上马,先就着喷香的黑面包饱喝一顿牛奶,然后钻进干草房,用暖和和的军大衣连头带脚裹起来睡一大觉,这一切一定有无穷的乐趣……

可是,突然间在他眼前出现了哥萨克军帽的黄帽箍,“犹大”猛向后退,把他夹进一簇象血一般在他眼前晃动起来的绣球花丛里,--这时候,这个浴着阳光的大村庄的欢乐幻景,就同霎时间意识到刚在这里发生过最卑鄙的叛变行为这一感觉,掺合在一块了……

“他跑了,这个坏蛋……”莫罗兹卡说,他突然异常真切地看到了密契克的令人讨厌的明亮的眼睛,同时为了自己和走在他后面的人们感到今人心酸的、伤心的惋惜。

“他惋惜的倒不是因为他马上就要死去,那就是他要停止感觉、停止痛苦和停止行动,他甚至无法设想自己的这种不寻常的怪异状态,因为此刻他还活着,还在痛昔和行动,--但是他心里非常明白,他再也看不到那个浴着阳光的村庄,看不到在他后面行进的这些亲切可爱的人了。他真切地感到,这些疲倦的、毫不怀疑的、信任他的人们;是和他血肉相连的;他能够想到的除了还来得及向他们预报危险之外,再没有别的为自己的打算。……他拨出手枪,为了使人们可以听得更清楚,便把手枪高举过头顶,照事先约好的信号放了三枪……

就在这一刹那,有什么东西轰然一响,发出火光,接着是啊哟一声,世界仿佛裂成了两半,莫罗兹卡的头往后一仰,连同“犹大”一齐倒在灌木丛里了。

莱奋生听到了枪声,可是这枪声来得是那样突兀,而且在他目前的处境是那样不可思议,因此他竟没有意识到这是枪声,直到传来了对莫罗兹卡的齐射,马匹都昂首竖耳、牢牢站定的时候,他才明白过来。

他一筹莫展地回顾了一下,第一次向别人寻求支持,但是,他觉得游击队员们的变得苍白的、拉长的脸似乎并成了一张可怕的、提出无言的质问的脸,而在这张脸上他所看到的也只是一筹莫展和恐怖……“这就是我所担心的事,”他心里暗忖,同时做了一个手势;仿佛在寻找什么可以抓往的东西,但是没有找到似的。……

这时候,他突然在面前非常清晰地看到了巴克拉诺夫的淳朴天真的、甚至带着稚气的脸,但是疲倦和硝烟使这张脸变得黛黑和粗糙了。巴克拉诺夫一手握枪,另一只手紧抓住马背上隆起的地方,使那上面清楚地现出他那孩子般的短指头的痕印,眼睛紧张地望着发出齐射的方向。他的颧骨高耸的天真的脸微向前冲,等待着命令,脸上燃着使他们部队里的优秀战士愿意为之牺牲生命的那种最真诚伟大的激情。

莱奋生震颤了一下,挺直了腰干,他心里有什么东西痛楚而凄美地鸣响起来。他猛地拔出军刀,目光炯炯,脸也朝前冲着。

“冲出去,是吗?”他嘎声向巴克拉诺夫问道,猛然把军刀高举在头上,军刀被太阳一照,通体的的发光。游击队员们看到军刀,也是人人精神振奋,个个挺身站在脚蹬上。

巴克拉诺夫杀气腾腾地对军刀斜脱了一眼,脸猛地转过来对着部队,声色惧厉地、刺耳地喊了一些莱奋生没有听清的话,因为在这一刹那,莱奋生被支配着巴克拉诺夫、并且使他自己也高举军刀的那股内在的力量所激发,在路上疾驰起来,同时感到整个部队此刻一定会随着他冲上前去……

几分钟后,他回头一看,只见人们果然伏在马鞍上,向前伸出下巴,跟在后面疾驰,他们的眼睛里也露出他在巴克拉诺大的眼耐里看到的同样的紧张狂热的神情。

这是留在莱奋生头脑里最后一个清晰的印象,因为就在这一瞬间,有一个令人目眩的东西象晴天霹雳似的重重向他落下来,使他晕眩,把他压碎,这时他已经神志昏迷,但是觉得自己还活着,在一个橙黄色的、沸腾的深渊上面腾空跃过。

密契克没有回头,也没有听到追赶声,但是他知道有人在追他。在枪声连响三下,接着响起齐射的时候,他以为是朝他开枪,更是没命地快跑。前面的山沟忽然潞然开朗,露出一个不很宽阔的、树林茂密的谷地。密契克时而向左,时而向右,最后竟从一个斜坡上滚了下去。这时又响起一阵齐射,比原先更密集激烈,后来更是一阵接着一阵,没有间断,整座树林都发出声响,苏醒过来了……

“唉,我的天,我的天……唉一唉……我的天哪……”震耳的齐射每响一次,密契克便一哆噱,不是低语,便是惊呼,他那被擦破的脸也故意做出孩子们要哭的那副可怜相。其实他的眼睛是干的,干得讨厌而且可耻。他鼓起最后的气力,不住地奔跑。

枪声渐渐低了,好象换了方向。后来就完全沉寂了。

密契克几次回顾:已经没有追兵。四下寂静无声,没有一丝的声响来破坏这片宁静。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看到一丛灌木就倒了下去。他的心跳得很急促。他把身子蜷做一小团,两手垫在面颊下面,紧张地凝视着身前,一动小动地躺了几分钟。离他大约十来步的地方,有一棵浴着阳光的、光秃纤细的小白烨树一直弯到地面,树上有一只带条纹的小金花鼠睁着天真的、泛黄色的小眼睛望着他。

密契克忽然一骨碌坐起,抱着头大声呻吟起来。小金花鼠吓得吱的一叫,钻进了草丛。密契克的眼睛变得完全是疯狂的。他用于指发狂似地死命揪住头发,一边哀号着一边在地上打滚,……“我做出了什么事……啊一啊一啊……我做出了什么事啊,”他用臂肘和腹部着力,在地上打滚,这样重复着说。因为每过一瞬,他对于自己的逃跑的真正意义,对于最初的三下枪声以及后来的全部射击的真正意义便懂得愈清楚,愈是感到难受和悲伤。“我做出了什么事啊,我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凭我,这样一个诚实的、对任何人都不存坏心的好人,啊一啊一啊……我怎能做出这种事来!”

他的行为愈是显得卑鄙丑恶,他就感觉到自己在没有做出这种行为之前愈是善良、纯洁和高尚。

其实,他所以苦恼,与其说是因为他的这种行为断送了几十个信任他的人的性命,倒不如说是因为感到这种行为所留下的洗不掉的肮脏丑恶的污点,是跟他认为自身所具备的一切善良纯洁的品质是不相容的。

他机械地拔出手枪,怀着踌躇和恐怖的心情对它望了好一会。但是他知道,他是决不会,也决不可能自杀的,因为他在世界上最爱的毕竟还是他自己自己的白皙而肮脏的、无力的手,自己的唉声叹气的声音,自己的苦恼和自己的行为--甚至是最最丑恶的行为。他带着一副鬼头鬼脑、做贼心虚的样子,刚闻到枪油的气味就吓得发软,但他极力装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赶快把手枪藏进衣袋。

他已经不再唉声叹气,也不哭了。他用两手捂住了脸,静静地趴着。从他离开城市以来这几个月的种种感受--现在被他引以为耻的那些天真的幻想,最初的战斗接触和负伤的痛楚,莫罗兹卡,医院,银发飘拂的老皮卡,死去的弗罗洛夫,有着一双无比美妙的、忧郁的大眼睛的瓦丽亚,还有这最后的、令人惊心动魄的、使其余的一切黯然失色的渡过沼泽的经历,--联成一串疲倦忧伤的行列,重新在他眼前经过。

“这份罪我可不愿意再受下去了,”密契克突然坦率而清醒地想道,他开始觉得自己非常可怜。“我不能再受这份罪,这样低级的、非人的、可怕的生活,我是再也过不下去了,”为了使自己显得格外可怜,他重又想道,并且要借这些自我怜悯的想法来掩盖自己卑鄙的真面目。

他继续在自我责备和后悔,但是当他想到现在他是完全自由了,他可以到一个没有这种可怕的生活、而且无人知道他的行径的地方去,他就再也无法抑制立刻在他心里唤起的个人的希望和喜悦了。“我现在可以到城里去,除了到那边去,我没有别的办法,”他想,竭力要给这种想法抹上一层悲伤的、无可奈何的色彩,同时费力地抑压住喜悦、惭愧和唯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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