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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年-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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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尔马什加快步伐朝黑烟走去。他很累,但想看个究竟。

他来到一座小山顶,靠着山坡就是那个小镇和庄园。

小镇和庄园已荡然无存。

一堆破房子在燃烧,这就是埃尔布昂帕伊。

茅屋燃烧比宫殿燃烧更令人心碎。燃烧着的茅屋一片凄惨。灾祸袭击贫困,好比是秀鹰扑向蚯蚓,这里有一种违反情理的东西,使人难受。

《圣经》上有个传说:一个人观看了火灾后变成了石像。泰尔马什在刹那间也变成了石像。他眼前的景象使他一动不动。这场灾祸是在寂静中完成的。没有呼叫声。浓烟中听不到人的叹息。这场烈火在继续,它要完全吞没这个村子。除了屋架的爆裂声和茅草的劈啪声外,没有其他任何声音。有时浓烟裂开一条缝,于是露出了倒坍的屋顶和张着大嘴的房间,烈火中能看出各种各样的红色:朱红色的内室,鲜红色的破衣烂衫,大红色的蹩脚家具。泰尔马什面对这场凶恶的灾难,头晕目眩。

与房屋毗连的栗树林中,有几棵树也着了火,燃烧起来。

泰尔马什在倾听,想听见一个声音,一声呼救,一声叫喊。然而,除了火舌以外,没有任何动静。除了大火以外,一切都悄然无声。难道人都进光了?

埃尔布昂帕伊那些活泼、勤劳的人们在哪里?这个小镇的居民怎么样了?

泰尔马什走下山坡。

他面对的是一个不祥的谜。他不慌不忙地走近它,目光凝止不动。他像影子一样朝这片废墟慢慢走去,感到自己是这座坟墓的幽灵。

他来到曾经是庄园大门的地方,往院子里看,院墙已经没有了,院子和周围的村子连成一片。

他至今所见到的一切算不了什么,只不过是可怕的事,真正的恐怖此刻才出现在他面前。

在院子中央有一堆形状模糊的黑东西,它的一例被火光照着,另一侧被月光照着。这是一堆人,这些人已经死了。

在这难死人周围,有一大摊液体还在冒气,它反射出火光,但它的红色并非来自火光,这是血。

泰尔马什走过去,对地上的这些身体逐一察看,它们全部是尸体。

月光照射着,火光也照射着。

这是士兵的尸体,他们全都光着脚,鞋子被人拿走了,武器也被人拿走了。他们还穿着军服,那是蓝色的。在这一堆肢体和脑袋中,这里那里可以看见一些别着三色帽徽的、被打穿的军帽。这些人是共和派,是驻扎在埃尔布昂帕伊农庄,昨天还活蹦乱跳的巴黎人。从尸体的整齐位置来看,他们是被处决的。他们被就地枪决,而且有条不紊。他们都死了。这一堆里听不见一丝喘息。

泰尔马什…一看过去,一个也不漏掉,尸体遍身是弹孔。

枪杀者大概走得匆忙,来不及掩埋尸体;

泰尔马什正要走时,眼光落在院里一截矮墙上,看见从墙角后面露出来的四只脚。

这四只脚比别的脚小,脚上穿着鞋。泰尔马什走近看,这是女人的脚。

墙后面并排躺着两个女人,其中一人穿着制服,旁边是一只破碎的空桶,这是随军女贩,她头部中了四枪,已经死了。

泰尔马什察看另一个女人。她是农民,脸色发发,张着大嘴,双眼紧闭。她头上没有伤口。她的衣服大概因为穿得太久而破烂不堪,在她倒下时张开了,胸部半露在外面。泰尔马什将她的衣服完全扯开,看到她肩头有一个圆圆的枪眼。锁骨已经断了。他瞧着苍白的奶头。

“母亲和奶妈。”他喃喃说。

他摸摸她。她并不冰凉。

除了锁骨被打断和肩头的伤口外,她没有别的伤口。

他将手放在她胸口上,感到微弱的跳动。她没有死。

泰尔马什直起身来,用可怕的声音喊道:

“这里有人吗?”

“是你呀,凯门鳄?”一个声音回答,声音很低,几乎听不见。

与此同时,一个脑袋从废墟的洞里钻了出来。

接着,在另一座破房子里出现了另一张面孔。

这是两个躲起来的农民,唯一的幸存者。

他们熟悉凯门鳄的声音,所以放心地从躲藏的角落里钻了出来。

他们朝泰尔马什走去,全身仍在剧烈地颤抖。

泰尔马什能呼叫,但说不出话来。强烈的激动就是这样。

他用手指着躺在他脚下的那个女人。

“她还活着吗?”一位农民问。

泰尔马什点点头。

“那个女人也活着?”另一位农民问。

泰尔马什摇摇头。

最先出来的那个农民说:

“别的人都死了吧?我看见了。我正在地窖里。感谢天主,这种时刻没有妻儿老小真是万幸。我的房子被烧了,耶稣基督!所有的人都被杀了。这个女人带着三个孩子,三个很小的孩子。孩子喊:‘妈妈!’女人喊:‘我的孩子呀。’他们杀了母亲,带走了孩子。我都看见了,呵天呵!天呵!天呵!他们屠杀完就走了。心满意足。他们带走了那三个孩子,杀死了母亲。不过她没有死,对吧,她没有死。喂,凯门鳄,你想你能救她?我们帮你把她抬到你那里去?”

泰尔马什点点头。

农场旁边是树林。他们很快就用叶簇和蕨草搭了一个担架,将仍然一动不动的女人放上去,开始在荆棘丛里行走,一位农民抬着头,另一位抬着脚,泰尔马什扶着女人的手臂号脉。

两位农民边走边说,月光照着他们中间那个流血女人苍白的面孔。他们感慨万端:

“都杀光了!”

“都烧光了!”

“呵!老天爷!这还算人吗?”

“是那个高个子老头下的命令。”

“对,是他指挥的。”

“枪杀时我没有看见他。他在场鸣?”

“不,他走了。本过一切都是由他指挥的。”

“那么这一切都是他干的。”

“他说:‘杀吧!烧吧!毫不留情!”

“他是一位候爵?”

“是的,是我们的侯爵。”

“他叫什么?”

“德·朗特纳克先生。”

泰尔马什抬头望天,喃喃地说:

“早知如此!”

第一章 西穆尔丹

一这个时期巴黎的大街小巷

人们生活在大庭广众之中。人们将饭桌搬到大门外用餐。女人们坐在教堂前的石阶上一面用旧布做纱团,一面唱着马赛曲。蒙梭公园和卢森堡公园都成了练兵场。所有的十字路口上都有紧张忙碌的兵工厂,它们当着过路行人的面制作长枪,并赢得掌声。人们满怀豪情地微笑。人们去剧院,就像伯罗奔尼撒①战争期间的雅典。街上贴着海报:“蒂翁维尔之围”、“火中脱险的母亲”、“无忧者俱乐部”、“女教皇之首让娜”、“土兵哲学家”、“村庄里爱的技巧”。德军逼近国门,据说普鲁士国王已在歌剧院订好了包厢。一切都令人害怕,但是谁也不怕。杜埃的梅尔兰罪恶地炮制了一道阴险的反嫌疑分子法令,它使断头台的铡刀悬在所有人的头上。一位姓塞朗的检察官被人揭发后,居然穿着睡袍和拖鞋坐在窗口吹笛子,等着被人带走。似乎谁都没有时间。人人都是急匆匆的。没有一顶帽子上没有饰结。女人们说:“我们戴红色无檐帽很漂亮。”巴黎仿佛在大搬家。旧货铺里堆满了王冠、主教冠、金色的木权杖和百合花饰,这是皇室王族的旧东西。君主制在被拆毁——

①公元前四三…一公元前四0四年,斯巴达与雅典争夺希腊霸权的战争。

旧衣店里贱卖的是教士的无袖长袍和主教的紧袖法衣。在波尔谢龙郊区和朗波诺酒馆,有人穿着白色宽袖法衣,扳着襟带,骑在披着祭袍的驴子上,拿着附近教堂的圣体盒去打酒喝。在圣雅克街,一些赤脚的铺路工人拦住鞋贩的手推车,大家凑钱买了十五双鞋,托国民公会转交给士兵。到处都是富兰克林、卢梭、布鲁多以及马拉的半身像。在克洛什·佩尔斯街那座马拉的胸像下面,有一段文字,它被罩在黑木框的玻璃下面,这是马拉对马卢埃有根有据的公诉,旁边有这两句话:“上述细节是由西尔韦·巴伊的情妇提供的。她是忠诚的革命者,给予我慷慨的帮助。签名:马拉。”在罗亚尔广场上,喷泉上的字Quantheeftunditinusns!①被两大幅胶颜料画遮住了,一幅画表现的是卡耶·德·热尔维尔在国民议会上揭露阿尔的“渣滓们”的集结,另一幅画表现的是路易十六乘着华丽的皇室马车从瓦雷返回巴黎,车厢下面用绳子系着一块长木板,木板两端各站着一位身背刺刀长枪的士兵。为数极少的大商店开门营业。流动的小针线摊,小摆设摊,由女人拉着车走街串巷,它们靠蜡烛照明,蜡油滴在商品上。戴着金色假发的前修女经营着露天商店。在一个小摊上管人缝补袜子的这个女工是伯爵夫人,那个女裁缝是侯爵夫人,德·市弗莱夫人住在她府邪附近的阁楼上。报贩们沿街叫卖“消息报纸”。脖子藏在领带下的人②被称作疬子颈病人。流动歌手多如牛毛。保皇派歌手皮图被群众喝倒彩,但他十分勇敢,进监牢达二十二次之多,而且在革命法庭受审,因为他曾经拍着屁股,称它为“公民爱国心”。当他看到自己可能因此掉脑袋时,他叫了起来:“有罪的不是我的脑袋,而是它的反面!”法官们都笑了起来,于是他得救了。这个皮图常常嘲笑时髦的希腊名字和拉丁名字,他最喜欢唱的是一位补鞋匠,丈夫叫Clljus③,妻子叫Cllusdarn④。人们跳卡马尼奥舞,不再唱“骑士与贵妇”,而是唱“男公民与女公民”。人们在被毁的隐修院里跳舞,祭坛上放着油灯,圆拱的十字形木头上放着四枝蜡烛,舞步下面是坟墓。人们穿着暴君蓝的上衣,在“自由软帽”上别着用白、蓝、红的宝正做成的别针。黎世留街改名为法律街,圣安托万郊区改名为光荣郊区,在巴士底广场上立一座大自然的雕像。人们相互指出行人中的某些名人:夏特莱、迪迪埃、尼科拉和加尔尼埃·德洛内。他们总是在木匠迪普莱家门口守夜⑤。伏朗总是跟在囚车后面去断头台,从不错过机会,称这是“做红色弥撒”。蒙弗拉贝尔这位革命派陪审员和侯爵,被称作八月十日。军事学院的学员列队游行,国民公会的法令称他们为“战神的见习生”,民众称他们为“罗伯斯比尔的年轻侍从”——

①拉丁文,可译为:用之不竭。

②指当时保皇派中的风雅之上,他们衣着讲究,脖子上系一个很大的领带。

③拉丁文,意为某人,发音与法文Couillon(笨蛋)相近——原编者注

④同③。

⑤罗伯斯比尔住在那里。

弗雷龙发表声明,揭露嫌疑分子的“谈判主义”罪行。保皇派的花花公子们聚集在市政厅前,嘲笑公证婚姻,并且守在新人经过的地方,说他们是“市政夫妻”。在荣军院,圣人和国王们的雕像都戴上了红色无檐帽。人们坐在路口的界石上玩牌,玩牌游戏也进行了革命,国王变成了神灵,贵妇变成了自由神,侍从变成了平等神,王牌变成了法律神。人们在公园里耕地,用犁体在杜伊勒利宫里翻土。此外,还出现了对生活的某种傲慢的厌恶,特别是在失势者一方。有人写信给富吉埃一坦维尔:“请发善心帮我解脱生命吧,这是我的地址。”香塞内兹被逮捕,因为他在罗亚尔宫大喊:“什么时候进行土耳其革命?我倒想看看奥斯曼王朝变成共和国。”满城都是报纸。理发店的学徒当众编卷女人用的假发,老板就在一旁高声朗读《箴言报》,还有些人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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