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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舞舞-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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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奉承,我觉得你身上确实有一种不同凡响的东西。”我说,“坦率说来,在同你这样实际接触交谈之前,我并没有感觉出这点。你演的电影倒看了好几部,程度固然不同,但老实说哪一部都不值一提,甚至对你本人都产生了这种感觉。”

五反田关掉录像机,新调了酒,放上保罗·埃文斯的唱片,折回沙发呷了口酒。这一系列动作显得那么优雅洒脱。

“说得不错,一点不错。我也知道,那种无聊影片演多了,自己都渐渐变得庸俗无聊,变得猥琐不堪。但是——刚才我也说过——我是没有选择自由的,什么也选择不了。就连自己领带的花纹都几乎不容选择。那些自作聪明的蠢货和自以为情趣高雅的俗物随心所欲地对我指手画脚——什么那边去,什么这儿来,什么坐那辆车,什么跟这个女人睡……无聊电影般的无聊人生,而且永不休止绵绵不断,又臭又长。什么时候才算到头呢,自己都心中无数。已经34岁了,再过一个月就35岁!”

“下决心抛开一切,从零开始就可以吧?你完全可以从零开始。离开事务所,做自己喜欢的事,把债款一点点还上。”

“不错,这点我也再三考虑过。而且要是我独身一人,也肯定早已这么做了。从零开始,去一个剧团演自己喜欢的戏剧,这我并不在乎,钱也总有办法可想。问题是,我如果成为零,她必然抛弃我。她就是这样的女人,只能在那个天地呼吸。而和成为零的我在一起,势必一下子呼吸困难。好也罢坏也罢,反正她就是那种体质。她生存在所谓明星世界里,习惯在这种气压下呼吸,自然也向对方要求同样的气压。而我又爱她,离不开她。就是这点最伤脑筋。”

进退维谷。

“走投无路啊!”五反田笑着说,“谈点别的好了,这东西谈到天亮也找不到出路。”

我们谈起喜喜。他想知道喜喜和我的关系。

“原本是喜喜把我们拉到一起来的,可是想起来,好像几乎没从你口里听说过她。”五反田说,“属于难以启齿那类事不成?若是那样,不说倒也不勉强。”

“哪里,没什么难以启齿的。”我说。

我谈起同喜喜的相见。是一个偶然机会使得我们相识并开始共同生活的。她从此走进了我的人生,恰如某种气体自然而然地悄悄进入某处空间。

“事情发生得非常自然,”我说,“很难表达明白,总之一切都水到渠成,所以当时没怎么觉得奇怪。但事后想来,就觉得很多事情不够现实,缺乏逻辑性。诉诸语言又有些滑稽,真的。这么着,我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

我喝口酒,摇晃着杯中晶莹的冰块。

“那时她当耳朵模特来着。我看过她耳朵的照片,对她发生了兴趣。怎么说呢,那耳朵真够得上十全十美。当时我的工作就是用那张耳朵照片做广告,要把照片复制出来。什么广告来着?记不得了。反正照片送到了我手头上。那照片——喜喜耳朵的照片放大得十分之大,连茸毛都历历可数。我把它贴在办公室墙上,每天看个没完。起始是为了获取制作广告的灵感,看着看着便看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广告做完后,我仍然继续看。那耳朵的确妙不可言。真想给你看看,一定得亲自目睹才好,嘴是怎么说也说不明白的。那是其存在本身更有意味的、完美至极的耳朵。”

“如此说来,你好像说过一次喜喜的耳朵。”五反田道。

“嗯,是的。于是我无论如何都想见那耳朵的持有者。觉得假如见不到她,我这人生便再也无法前进一步。为什么我不知道,总之有这种感觉。我就给喜喜打电话,她见了我。并且第一次见面她便给我看了私人耳朵。是私人的,而不是商用的耳朵。那耳朵比照片上的还漂亮,漂亮得令人难以置信。她为商业目的出示耳朵时——就是当模特时——有意识地将耳封闭起来,所以作为私人性质的耳朵,与前者截然不同。明白么,她一向我亮出耳朵,周围空间便一下子发生了变化,甚至整个世界都为之一变。这么说听起来也许十分荒唐无稽,但此外别无表达方式。”

五反田沉思片刻。“封闭耳朵是怎么回事呢?”

“就是把耳朵同意识分离开来,简而言之。”

“噢——”

“拔掉耳朵的插头。”

“噢——”

“听似荒唐却是真。”

“相信,你说的我当然相信。我只是想理解得透彻一些,并非以为荒唐。”

我靠在沙发上,望着墙上的画。

“而且她的耳朵有一种特殊功能,可以把什么分辨开来,将人引到应去的场所。”

五反田又想了一会儿。“那么,”他说,“当时喜喜把你引到什么地方了呢?领到应去的场所了?”

我点点头,没再就此展开。一来说起来话长,二来也不大想说。五反田也没再问。

“就是现在她也还是想把我引往某个地方。”我说,“这点我感觉得很清楚,几个月来一直有这种感觉。于是我抓住这条线索,一点点地。线很细,好几次差点中断,终于挪到了这个地步。在此过程中我遇到了各种各样的人,你是其中一个,而且是核心人物中的一个。但我仍然没有领会她的意图,中途已有两人死去,一个是咪咪,另一个是独臂诗人。有动向,但去向不明。”

杯里的冰块已经融化,五反田从厨房里拿出一个装满冰的小桶,调了两杯新威士忌,手势依然优雅。他把冰块投入杯中发出的清脆响声,听起来十分舒坦。简直和电影画面一般。

“我也同样走投无路。”我说,“彼此彼此。”

“不不,你和我不同。”五反田说,“我爱着一个女人,而这爱情根本没有出路。但你不是这样,你至少有什么引路,尽管眼下有些迷惘,同我这种难以自拔的感情迷途相比,你不知强似多少倍,而且希望在前,起码有可能寻到出口。我却完全没有。二者存在决定性的差异。”

我说或许如此。“总之我现在能做到的,无非是想方设法抓住喜喜这条线,此外眼下没别的可做。她企图向我传递某种信号或信息,我则侧耳谛听。”

“喂,你看如何,”五反田说,“喜喜是否有被害的可能性呢?”

“像咪咪那样?”

“嗯,她消失得过于突然。听到咪咪被杀时,我立刻想到了喜喜,担心她也落得同样结果。我不愿意把这话说出口,所以一直没提。但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吧?”

我默不作声。我遇到了她,在火奴鲁鲁商业区,在暮色苍茫的黄昏时分,我确实遇到了她,雪也晓得此事。

“我只是讲可能性,没其他意思。”五反田说。

“可能性当然是有。不过她仍在向我传递信息,我感觉得真真切切。她在所有意义上都不同一般。”

五反田久久地抱臂沉吟,俨然累得睡了过去。实际上当然没睡,手指时而组合时而分离。其他部位则纹丝不动。夜色不知从何处悄悄潜入室内,如羊水一般将他匀称的身体整个包拢起来。

我晃动杯里的冰块,啜了口酒。

此刻,我蓦地感到房间里有第三者存在,似乎除我和五反田外房间里还有一个人。我明显地感觉出了其体温其呼吸及其隐隐约约的气味,犹如某种动物所引起的空气的紊乱。动物!这种气息使我脊背掠过一道痉挛。我赶紧环顾房间,当然一无所见。有的只不过是气息而已,一种陌生之物潜入空间之中的硬质气息,但肉眼什么也看不见。房间只有我,和静静闭目沉思的五反田。我深深吸口气侧耳细听——是什么动物呢?但是不行,什么也听不出来。那动物恐怕也屏息敛气地蜷缩在什么角落里。稍顷,气息消失,动物遁去。

我放松身体,又喝了口酒。

两三分钟后,五反田睁开眼睛,朝人漾出可人的微笑。

“对不起,今晚好像够沉闷乏味的。”他说。

“大概因为我们两个本质上属于沉闷乏味的人吧。”我笑道。

五反田也笑了,没再开口。

两人大约听了1个小时音乐,酒醒后我便开“雄狮”返回住处,上床我还不由想道:那动物到底是什么呢?

第35节

5月末,我偶然——大概是偶然吧——遇到了文学,就是咪咪案件盘问我的那两名刑警中的一个。我在涩谷的东急商店买完熨斗,刚要出门,偏巧同他走个碰头。这天热得几乎同夏日无异,而他依然裹着厚厚的粗呢上衣,且满脸理所当然的神气。或许警官这等人物对气温有独特的感觉。他也和我一样手提东急商店的购物袋。我佯装未见,刚想抽身走过,文学却不失时机搭腔了。

“喂喂,怕是太冷淡了吧?”文学半开玩笑地说,“又不是素不相识,怎么好视而不见地走过去呢?”

“忙啊。”我简单地说。

“嗬。”文学看来根本不相信我居然会忙。

“准备着手工作,有很多事要干。”

“那怕是的。”他说,“不过一点点时间总可以吧?10分钟。怎么样,不一块儿喝点什么?很想和你聊一次,聊工作以外的。真的10分钟就行。”

我随他走进入多嘈杂的饮食店。何以如此自己也莫名其妙,因为我本来可以拒绝,可以径自回去。但我没有那样,而是随他进店内喝起咖啡。周围尽是年轻情侣,或三五成群的学生。咖啡味道极差,空气也相当恶劣。文学掏出香烟吸起来。

“很想戒烟,”他说,“可是只要干这行当,就没办法戒掉,绝对。不想吸也得吸,费脑筋嘛!”

我默然。

“费脑筋,讨人嫌。干上几年刑警,也的确让人讨厌。眼神退化,皮肤都变得脏乎乎的。也不知什么缘故,反正就是脏。脸面看上去也比实际年龄老得多。连讲话方式都怪里怪气。总之好事不沾边。”

他往咖啡里放了3调羹白糖,又加牛奶认真搅拌一番,津津有味地细细呷了一口。

我看看表。

“啊,对了,时间,”文学说,“还有5分钟吧?放心,不会占用你多少时间。就是那个被害女孩子的事,那个叫咪咪的女孩子。”

“咪咪?”我反问。我哪里会轻易上钩。

他咧了咧嘴角笑道:“嗯,是的,那孩子叫咪咪。名字搞清了,当然不是真名,是所谓源氏名①,到底是妓女,我的眼力不错,不是一般女子。乍看怎么看都是一般女子,其实不然。近来很难辨别。以前容易,一眼就知是妓女还是不是,根据衣着、化妆和相貌等等。这两年不灵。看上去一身清白的女孩儿也当妓女,或为了钞票,或出于好奇。这很不地道,何况有危险,是吧?往往要跟素不相识的男子相会,关在密室之中。世上什么样的家伙都有,有变态的,有神经的,千万马虎不得。你不这样认为?”

①源氏名,妓女除本名以外取的名字。

我只好点头。

“但年轻女孩子浑然不觉。她们以为世上所有的幸运全都朝自己微笑。这也情有可原,到底年轻嘛。年轻时以为一切都会称心如意,到恍然大悟时却悔之晚矣,已经被长统袜缠在脖子上了,可怜!”

“那么说犯人有下落了?”我问。

文学摇摇头,皱起双眉:“遗憾,还没有。一系列具体事实已经查清,只是还没有在报纸上发表,因正在调查之中。例如:她的名字叫咪咪,是职业妓女。本名……噢,也用不着本名,这不是大问题。老家在熊本,父亲是公务员。虽说市不大,毕竟担任的是副市长一类的角色。是正正经经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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