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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舞舞-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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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当然也查过,但还是不行。她压根儿没领演出酬金。没领钱,自然没存根,空白。”

“为什么没领钱呢?”

“问我有什么用,”五反田喝着第三杯威士忌说道,“大概是因为不想让人知道姓名住址吧?不清楚。她是个谜。不过反正你我之间有三个共同点:第一中学物理实验课同班,第二都已离婚,第三都同喜喜睡过。”

一会儿,色拉和烤牛肉端来。牛肉不错,火候恰到好处,如画上的一般。五反田兴致勃勃地吃着。他吃饭时看上去很不拘小节,若是上宴会礼仪课,恐怕很难拿到高分。但一块儿吃起来却很叫人愉快,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如果给女孩儿看见,很可能说成富有魅力。做派这东西可谓与生俱来,不是想学就能马上学到的。

“哦,你是在哪里认识喜喜的?”我边切肉边问。

“哪里来着?”他想了想说,“噢——是叫女孩儿的时候她来的。叫女孩儿,对了,就是打电话叫,知道吗?”

我点点头。

“离婚后,我基本上一直跟这种女孩儿困觉,省得麻烦。找生手不好,找同行又容易被周刊捅得满城风雨。而这种女孩儿只消打个电话就到。价钱是高,但可以保密,绝对。都是专门组织介绍来的,女孩儿一个强似一个,其乐融融。训练有素嘛,但并不俗气世故,双方都开心。”

他切开肉,有滋有味地细嚼慢咽,不时啜一口酒。

“这烤牛肉不错吧?”他问。

“不错不错,”我说,“无可挑剔,一流。”

他点头道:“不过每月来六回也就腻了。”

“干吗来六回?”

“熟悉嘛。我进来没人大惊小怪,店员也不交头接耳叽叽喳喳。客人对名人也习已为常,不贼溜溜地往脸上看。切肉吃的时候也没人求签名。如果换一家别的饭店,就别想吃得安稳。我这是实话。”

“看来活得也够艰难的。”我说,“还要大把花经费。”

“正是。”他说,“刚才说到哪里了?”

“叫应召女郎那里。”

“对,”五反田用餐巾边擦一下嘴角,“那天,本来叫的是我熟悉的女孩儿,不巧她不在,来的是另外两个,问我挑哪个。我是上等客,服务当然周到。其中一个就是喜喜。我一时犹豫不决,加上觉得麻烦,索性把两个都睡了。”

“唔。”

“受刺激?”

“没关系。高中时代倒也许。”

“高中时代我也不会干这种事。”五反田笑道,“总之,是同两个人睡的。这两人的搭配也真是不可思议:一个雍容华贵,华贵得令人目眩,人长得十分标致,身上没有一处不值钱,不骗你。世上的漂亮女孩儿我见得多了,在那里边她也属上等。性格又好,脑袋也不笨,说话头头是道。喜喜则不是这样。好看也好看,但算不上美女。说起来,那种俱乐部里的女孩儿,个个部长得如花似玉。她怎么说好呢……”

“不拘小节。”我说。

“对,说得对,是不拘小节,的确。衣装随随便便,说话三言两语,妆也化得漫不经心,给人的感觉是一切无所谓。但奇怪的是,我却渐渐被她吸引住了,被喜喜。三人干完之后,就一起坐在地板上边喝酒边听音乐、聊天。好久都没那么畅快过了,好像回到了学生时代。很长很长时间里都没有过那么开心的光景。那以后,三人睡了好几次。”

“什么时候开始的?”

“当时离婚已有半年,算起来,应该是一年半前的事。”他说,“三人一起睡,我想大约有五六次。没和喜喜两人单独睡过。怎么回事呢?本来可以睡的。”

“那又为什么呢?”

他把刀叉放在碟子上,又用食指轻轻按住太阳穴,想必是他考虑问题时的习惯。女孩见了,恐怕又要说是一种魅力。

“也许出于害怕。”五反田说。

“害怕?”

“和那孩子单独在一起,”说着,他重新拿起刀叉,“喜喜身上,有一种撩拨人挑动人的东西,至少我有这种感觉,尽管十分朦胧。不,不是挑动,表达不好。”

“暗示、诱导。”我试着说。

“嗯,差不多。说不清,只是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无法准确表达。反正,我对单独同她在一起不太积极,尽管对她要倾心得多。我说的你大致明白?”

“好像明白。”

“一句话,我觉得同喜喜单独睡恐怕轻松不起来,觉得同她打交道会使自己走到更深远的地方。而我追求的并不是那个,我同女孩儿困觉不过是为了轻松轻松。所以没同喜喜单独睡,虽然我非常喜欢她。”

之后,我们默默吃着。

“喜喜没来试演室那天,我给那家俱乐部打了电话,”稍顷,五反田陡然想起似的说道,“指名要喜喜来。但对方说她不在,说她不见了,失踪了,不知不觉地。或许我打电话时对方故意说她下在,搞不清,没办法搞清。但不管怎样,她从眼前消失了。”

男侍过来撤下碟子,问我们要不要饭后咖啡。

“还是酒好一些。”五反田说,“你呢?”

“奉陪就是。”

于是上来第四杯对水威士忌。

“你猜今天白天我做什么了?”

我说猜不出。

“当牙医助手来着,逢场作戏。我一直在正播放的一部电视连续剧中扮演牙医。我当牙科医生,中野良子当眼科医生。两家医院在同一条街上,两人又是青梅竹马,但偏偏结合不到一起……大致就是这么个情节。老生常谈,不过电视剧这玩艺儿大多是老生常谈。看了?”

“没有。”我说,“我不着电视,除了新闻。新闻也一周才看一两次。”

“明智!”五反田点头称是,“俗不可耐。要不是自己出场,我绝对不着。不过居然很受欢迎,受欢迎得很。老生常谈才能得到大众的支持,每周都接到一大堆来信。还接到全国各地牙科医生的来信。有的说手势不对,有的说治疗方法有问题,鸡毛蒜皮的抗议多得很。还有的说看这样的节目急死人。不愿意看,不看不就完了!你说是吧?”

“或许。”我说。

“不过,每有医生或学校老师的角色,还是总把我叫去。也不知扮演了多少个医生,只差肛门医没演过,因为那东西不好上电视。连兽医、妇产医都当过。至于学校老师,各种科目的统统当过。你也许不相信,家政科的老师都当过。什么缘故呢?”

“因为你能给人以信赖感吧!”

五反田点点头:“想必、想必是这样。过去扮演过一次境遇不幸的旧汽车推销员——有一只眼是假眼,嘴皮子的功夫十分了得。我非常喜欢这个角色,演得很来劲,自觉演得不错。但是不行。接到很多来信,说让我演这种角色大不像话,欺人太甚。还说要是再分配我演这等人物,他们就不买节目赞助商的产品。当时的赞助商是谁来着?大概是狮牌牙刷,要不就是‘三星’,记不得了。总之我这角色演到一半就没了,消失了,本来是个相当有分量的角色,却稀里糊涂地消失不见了,真可惜,那么有意思的角色……从那以来,演的就全是医生、教师,教师、医生。”

“你这人生够复杂的。”

“或许又很单纯。”他笑道,“今天在牙科医生那里当助手的时候,又学了些医疗技术。那里已经去好多次了,技术也有相当的进步,真的,医生都夸奖来着。老实说,简单治疗我已经担当得起。当然要伪装一番,使得谁也看不出是我。不过和我交谈起来,患者都显得很是轻松愉快。”

“信赖感。”我说。

“唔。”五反田说,“我自己也那样想。而且那样做的时候,自己也感到胜任愉快。我时常觉得自己恐怕真的适合当医生或老师,假如真的从事那种职业,我这人生该是何等幸福!其实这也并非不可能,想当就能当上。”

“现在不幸福?”

“很难回答。”五反田说着,把食指尖按在额头正中,“关键是信赖感问题,如你所说。就是说自己能否信赖自己。观众信赖我,但信赖的不过是我的假象,我的图像而已。关掉开关,画面消失之后,我就是零。嗯?”

“呃。”

“但要是我当上真正的医生或老师,就没有什么开关,我永远是我。”

“可是现在当演员的你也总是存在的嘛!”

“经常为演出累得筋疲力尽,”五反田说,“四肢无力,头昏眼花,搞不清真正的自己为何物,分不出哪个是我本人哪个是扮演的角色,辨不清自己同自己影子的界线,自我的丧失!”

“任何人都多少有这种情况,不光你。”我说。

“那当然,我当然知道,谁都有时候失去自己。但在我身上这种倾向过于强烈,怎么说好呢,致命的!向来如此,一直如此。坦率地说,我很羡慕你来着。”

“我?”我吃了一惊,“不明白,我有什么可值得羡慕的?摸不着头脑。”

“怎么说呢,你看上去好像我行我素。至于别人怎么看怎么想,你好像不大放在心上,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并设法做得容易些。就是说,你确保了完整而独立的自己。”他略微举起酒杯,看着里面透明的酒,“我呢,我总是优等生,从懂事时起就是。学习好,人缘好,长相好,老师信赖父母信赖,在班里总当干部。体育又好,打棒球时只要我一挥棒,没有打不中的。搞不清为什么,总之百发百中。这种心情你明白吧?”

“不明白。”

“这样,每次有棒球比赛,大家就来叫我,我不好拒绝。讲演比赛必定让我当代表,老师让我上台,我不能不上,而一上就拿了名次。选学生会主席时我也逃脱不了,大家都以为我肯定出马。考试时大家也都预料我必然名列前茅。上课当中有难解的问题,老师基本指名要我回答。从来没迟到过。简直就像我自身并不存在,我做的仅仅是我以为自己不做就不妥当的事。高中时代也是这样,如出一辙。噢,高中不和你同校,你去公立,我上的是私立实验学校。那时我参加了足球队。虽说是实验学校,足球还是蛮厉害的,差一点儿就能参加全国联赛。我和初中时差不多,算是个理想的高中生。成绩优异,体育全能,又有领导能力,是附近一所女校学生追逐的对象。恋人也有了,是个漂亮女孩儿,棒球比赛时每次都来声援,那期间认识的。但没有干,只是相互触摸一下。一次去她家玩,趁她父母不在用手搞的,急急忙忙,但很快意。在图书馆幽会过。简直是画上画的高中生,同青春题材电视剧里的没什么两样。”

五反田啜了口威士忌,摇摇头。

“上大学后情况有点不同了。闹学潮,总决战,我自然又成了头目。每当有什么举动我必是头目无疑,无一例外。固守学潮据点,和女人同居,吸大麻,听‘深紫’。当时大伙都在干这种勾当。机动队开进来,把我抓进拘留所关了几天。那以后因没事可干,在和我同居那个女郎的劝说下,试着演了一场戏。最初是闹着玩,演着演着就来了兴致。虽说我是新加入的,但分到头上的角色都不错。自己也发觉有这方面的才能,演什么像什么,直率自然。大约干了两年,得到了不少人的喜爱。那时自己着实胡闹了一番,酒喝了又喝,睡的女人左一个右一个,不过大家也都这个德行。后来电影公司的人找上门,问我愿不愿意演电影。我出于兴趣,便去一试。角色不坏,是个多愁善感的高中生。紧接着分得第二个角色,电视台也有人找来,往下你可想而知。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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