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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法利夫人-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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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原谅我!其实我只爱你一个。我真是又傻又坏!我爱你,我永远爱你!……你怎么了?告诉我吧!”

他跪下了。

“哎!……我破产了,罗多夫!你借我三千法郎吧!”

“这个……这个……”他一边说,一边慢慢站了起来,但他脸上的表情显得严重了。

“你知道,”她赶快接着说,“我丈夫把财产都委托一个公证人代管;但他跑了。我们借了钱,病人又不付诊费。再说,清算还没结束,我们会有钱的。不过,今天,缺了三千法郎,人家就要扣押财产了;就是现在,就在眼前,我想找你帮忙,所以来了。”

“啊!”罗多夫心里想,脸色一下变得惨白,“她是为钱来的!”

于是他平静地说:

“我没有钱,亲爱的夫人。”

他并不是说谎。要是他有钱的话,他当然会借的,虽然一般说来,借钱的人都不大方;摧毁爱情的狂风暴雨,其中最冷酷无情,最能连根摧垮的,莫过于借钱了。

她先是瞧着他,瞧了几分钟。

“你没有钱!”

她重复了好几次。

“你没有钱!早知如此,我何必来丢这最后一次脸!你从来就没有爱过我!你也并不比别的男人好!”

她吐露了真心话,她不知如何是好。罗多夫打断了她的话头,说他自己也“手头拮据”。

“啊!我可怜你!”艾玛说,“的确,我非常可怜你!……”

于是她的眼光落在一支镶嵌着银丝图案的马枪上,马枪在陈列武器的盾形板上闪闪发光。

“要是你真没有钱,你的枪托上就不会镶嵌银丝!你也不会买珍珠贝壳装饰的座钟!”她指着布尔的座钟继续说,“更不会给马鞭接上镀金的银哨子——(她动手摸摸银哨)——当然不会在金表上挂些琳琅满目的小玩意了!唉!你什么也不缺!甚至卧房里还在一个放酒瓶、酒杯的拒子;因为你不肯亏待自己,你要生活得舒服。你有房子,田产,树林;你去围场打猎,去巴黎旅行……咳!哪怕就是这小玩艺儿,”她拿起壁炉上的衬衫纽扣来,高声说,“就是这微不足道的小东西!也值好多钱呵!……啊!我并不要你的,你自己留着吧!”

她把两个纽扣扔得很远,小金链子在墙上碰断了。

“可是我呢,为了得到你一个微笑,为了你看我一眼,为了听到你说一声‘谢谢’,我可以把一切献给你,把一切都卖掉,我可以干粗活,可以沿街乞讨。而你现在却没事人似地坐在安乐椅里,仿佛你并没有使我吃过苦,受过罪!你晓得吗,没有你,我本来可以过得快活的!谁要你来找我?难道是打赌吗?你说你爱过我,……刚才还这样说……啊!你还不如把我赶走呢!刚才你吻过我的手,手现在还是暖和的,就在这个地方,就在这地毯上,你跪在我面前发誓,说是永远爱我。你使我相信了:整整两年,你使我沉醉在最香甜的美梦中!……唉!我们的旅行计划,你记得吧?唉,你那封信,你那封信!把我的心都撕碎了!……现在我来找他,找他。他又有钱,又快活,自由自在!我来求他帮忙,谁也不会拒绝的,我来恳求他,没有带来丝毫怨恨,他却拒绝了我,因为我要花他三千法郎!”

“我没有钱!”罗多夫不动声色地答道,控制住了的愤怒反而显得平静,这种平静又像盾牌一样掩护了愤怒。

她出来了。墙在发抖,天花板要压垮她;她又走上了长长的小路,枯叶给风吹散,又聚成一堆,几乎把她绊倒,她总算走到了铁门前的界沟;她这样急着要开门,结果指甲都给锁碰坏了。然后再走了一百步,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简直要跌倒了,她才站住。于是她转过身来,又一次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于谢堡,还有牧牛场,花园,三个院落和房屋正面高低上下的窗子。

她怅然若失地站着,不再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只听到脉搏的跳动。仿佛震耳欲聋的音乐弥漫在田野间。她脚下的泥土比水波还更柔软,犁沟在她后来似乎成了汹涌澎湃的褐色大浪。她头脑中的回忆、想法,也都一下跳了出来,就像烟火散发的万朵金花。她看到了她的父亲,勒合的小房间,她幽会的秘室,还有其他景色。她的神经错乱,害怕起来,好不容易才恢复平静,当然还是模模糊糊的,因为她居然忘记了使她落到这个地步的原因是金钱问题。她只感到爱情的痛苦,一回忆起来,就丧魂失魄,好像伤兵在临死前看到生命从流血的伤口一滴流掉一样。

天黑下来了,乌鸦在乱飞。

忽然之间,她仿佛看到火球像汽泡一样在空中爆炸,像压扁了的圆球一样振荡发光,然后转呀,转呀,转到树枝中间,融化在雪里了。在每一个炎球当中,她都家灯火,远远在雾中闪烁。

于是她的处境才像无底的深渊,出现在她眼前。她喘不过气来,胸脯喘得都要裂开了。她一激动,英雄气概也油然而生,这使她几乎感到快乐,就跪下山坡,穿过牛走的木板桥,走上小街小巷,走过菜场,来到药房门前。

药房里没有人。她正要进去;但门铃一响,会惊动大家的;于是她溜进栅栏门,连大气也不敢出,只是摸着墙,一直走到厨房门口,看见炉台上点着一支蜡烛。朱斯坦穿着一件衬衫,端着一盘菜走了。

“啊!他们在吃晚餐。等一等吧。”

他回来了。她敲敲窗玻璃。他走了出来。

“钥匙!上头那一把,放……”

“怎么?”

他瞧着她,奇怪她的脸色怎么这样惨白,在黑夜的衬托下,更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在他看来,她简直美得出奇,像幽灵一样高不可攀。他不了解她的意图,但却有不祥的预感。

她赶快接着说,声音很低,很甜,令人心醉。

“我要钥匙!你给我吧。”

板壁很薄,听得见餐厅里叉子碰盘子的响声。

她借口说老鼠吵得她睡不着,她要毒死老鼠。

“那我得告诉老板。”

“不要!等一等!”

然后,她装出满不在乎的神气说:

“哎!用不着你去,我马上就告诉他。来,你给我照亮!”

她走上通到实验室的过道。墙上有一把钥匙,贴了“储蓄室”的标签。

“朱斯坦!”药剂师等上菜等得不耐烦了,喊道。

“上楼!”

他跟着她。

钥匙在锁孔里一转,她就一直走到第三个药架前,凭了她的记忆,拿起了一个蓝色的短颈大口瓶,拔掉塞子,伸进乎去,抓了一把白粉出来,马上往嘴里塞。

“使不得!”他扑上过去喊道。

“别嚷!人家一来……”

这真要了他的命,他要叫人。

“什么也不说,免得连累你的老板!”

于是她赶快转身就走,痛苦也减轻了,几乎和大功告成后一样平静。

夏尔知道了扣押的消息,心乱如麻,赶回家来,艾玛却刚出去。他喊呀,哭呀,晕了过去,但她还没回来。她可能到什么地方去呢?他打发费莉西去奥默家,杜瓦施先生家,勒合店里,金狮旅店,哪里也行不到;他一阵阵地心急如焚,看到自己名誉扫地,财产丧失,贝尔特的前途无望!为了什么缘故?……怎么一句话也没有!他一直等到晚上六点钟。最后,他等不下去了,以为她去了卢昂,就到大路上去接她,但走了半古里也没有碰到人,还等了一会几才回家。

她却先回来了。

“出了什么事?……什么缘故?……你讲讲好吗?……”

她在书桌前坐下来写信。慢慢封上、盖印,再写曰期。钟点。然后郑重其事地说:

“你明天再看信。从现在起,我请求你,不要再问我一句话:……一句也不要!”

“不过……”

“唉!不要打扰我!”

说完,她就伸直身子躺在床上。

她觉得嘴里有一股呛人的味道,使她醒了过来。她隐约看见夏尔,就又闭上眼睛。

她留心看自己有没有难受。现在还没有。她听见座钟的滴答声,火柴的噼啪声,夏尔站在她床边的呼吸声。

“啊!死也不算什么!”她心里想。“我一睡着,就全完了!”

她喝了一口水,翻身朝墙躺着。

那股呛人的墨水味还在嘴里。

“我渴!……唉!我渴得厉害!”她唉声叹气地说。

“你怎么啦?”夏尔端了一杯水给她,问道。

“没什么!……打开窗子……我闷死了!”

她突然觉得恶心,刚把枕头下面的的帕打开,就吐出来了。

“拿开!”她赶快说;“扔掉!”

他问她,她不答。她一动不动,唯恐稍微动一下就会呕吐。同时,她觉得两脚冰凉,寒冷从脚上升到了心窝。

“啊!瞧!现在开始了!”她低声说。

“你说什么?”

她痛苦得慢慢把头转来转去,不断地张开上下颚,仿佛舌头上压了什么东西似的。到了八点钟,又呕吐起来了。夏尔注意到脸盆底上有一种白色的砂粒,粘在瓷器上。

“这可怪了!这可少见!”他重复说。

但她硬说:

“不对,你看错了!”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几乎是抚摸似地把手放在她肚子上。她尖声叫起来。他吓得连忙往后退。

接着,她就开始呻吟,起初声音微弱。后来肩膀发抖,脸比床单还白,蜷缩的手指紧抠住被子。她的脉搏不匀,现在几乎感觉不到了。

大滴汗珠从她脸上渗透出来,脸孔发青,好像金属蒸发成了汽体,又再凝成固体一样。她的牙齿上下颤抖,眼睛大而无神,四处张望,不管问她什么,她都不回答,只是摇头,甚至还微笑了两三回。渐渐地,她呻吟得更厉害了。她不由自主地发出喑哑的叫声,口里却说自己好多了,马上就可以起床。但她又浑身抽搐,大声喊道:

“啊!这太狠了,我的上帝!”

他跪在床前。

“你吃了什么啦?说呀!看在老天面上,回答我吧!”

他用温情脉脉的眼光瞧着她,她好像从来没见过他过这样温存体贴。

“那好,那封……那封!……”她有气无力地说。

他跳到书桌前,拆开盖了印的信封,高声念道:“不要怪任何人……”他停住了,用手擦擦眼睛,再念下去。

“怎么……救人呀!快来呀!”

他重来复去,只是说两个字:“服毒!服毒!”费莉西跑去奥默家,奥默在广场上大声喧嚷:勒方苏瓦大娘在金狮旅店都听见了,有几个人马上去告诉邻居,一夜之间,全村都知道了。

夏尔丧魂失魄,话也说不清楚,几乎站不住了,只在房里转来转去。他撞在家具上,扯自已的头发,药剂师从来没有想到他会做出这样吓人的事来!

他坐下来给尼韦先生和拉里维耶博士写信。他糊糊涂涂,起草了十五回。伊波利特送信到薪堡去,朱斯坦拼命踢包法利的马,马累得精疲力竭,跑不动了,只好丢在吉约姆树林坡子下。

夏尔要查医学词典,但他看不清楚,每行字都有跳舞。

“镇静一点,”药剂师说。“只要吃下烈性的解毒药就行。服的是什么毒?”

夏尔给他看信。她吃的是砒霜。

“那么,”奥默接着说,“应该化验一下。”

因为他知道,不管中什么毒,都要先化验。夏尔没有懂,只跟着说:

“啊!好的!好的!救救她吧……”

然后,他回到她床边,支持不住了,倒了下来。坐在地毯上,头靠着床沿,只是泣不成声。

“不要哭!”她对他说。“不消多久,我就不会再折磨你了!”

“为什么要这样?有谁强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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