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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鹤唳-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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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这样!”现在她明白了。“我们走!”丹妮说。

“你要走哇?等一下。我要看他能否对付我们小姐!”

丹妮气得发抖。

“别莽撞,”她说,“我不走,我要让他知道你在这里,看他要说什么?你等着,我马上回来。”

她站起身,走向大厅前侧。博雅和香云绕过来,离她只有二十尺。丹妮孤单单地站着,四只眼对上了,博雅吓了一大跳,脸上充满困惑。但他继续跳舞,丹妮两腿摇来摇去。

一曲终了,舞客回到座位上,丹妮有了愤怒的勇气。她慢慢地穿过大厅回到座位,走过大厅,博雅双眼直视着她。

她刚坐下,就看到博雅起身叫侍者,香云也站起来。现在灯光大亮,丹妮看到他们走向拥挤的台桌。她看到他再度转向她这边望,才走出门去。他在前头,香云在后面也抬头看了一眼。

玉梅抓紧丹妮的小手,想看看结局如何。但是他们走近的时候,博雅掉头直盯门口。他们必须经过丹妮的座位咫尺之内的地方。然而两个人却没有看见她,就匆匆地走过去了。丹妮看见他们的背影由厅门消失在走廊外。

丹妮目瞪口呆,两手气得发冷发麻。她并不失望,只是充满愤怒的烈火,以及爱情梦破碎的感觉。

“我们何不跟去?”玉梅问她。“也许他在外面等你呢。”

“让他走!这个懦夫!”

乐队奏起“圣路易蓝调”,灯光放暗了,天花板上的大玻璃球一圈圈转动,把各色光影投在拥挤的人群上。丹妮听到麦克风疯狂的吼声。

怒气加强了她的感觉,她看到屋里别人看不见的景象。他们活在一个疯人屋中,里面尽是旋转的怪人影——弱小的影子戴着面具,把空虚掩藏起来,在眩人的涡流中转来转去。音乐也在毁灭的狂喜中发出空虚的尖叫。屋子像麦克风管演奏家摇晃的双腿,正在动摇倒塌。一切都像可惜的音乐,在她面前粉碎、摇撼、尖叫,男人的鬼脸和女人的白臂突然缩小了,正像我们晚上熬夜太久,看到眼前房间的情景——一个投在视网膜上的意象,还没有透过大脑的分析,丹妮软弱的双眼也有这种感觉。大家都像没有心肝的机器人,舞来舞去,只有她自己抱着一颗滴血的心。

一切都过去了,这种感觉使她产生奇怪的安详感,仿佛暴风雨后平静的海面。她就静静坐着,甚至没想到她握着玉梅的手掌。一位男士把她当做等舞伴的女人,上前和她说话,她抬头看他,只看到另一个怪异的人影。她瞪着他,他终于走开了。玉梅一直看着她,发现她喉咙激动得哽咽了,现在才感觉她手掌恢复了温度。

乐队突然中止,一盏紫色聚光灯照在舞池上,五个漂亮的白俄女子走出来,身上几乎一丝不挂。观众“啊”了一声。玉梅站起来大叫说:“羞死人了!”但是她一直站着。五个舞女旋转了几圈,然后在平滑的地板上翻跟头。她们站成一排,弯腰把手放在膝盖上。最后一个女人张开大腿,把其他女子当做低栏,由她们身上跳过去,然后学别人弯在另一端。她们一个接一个跳——一堆移动、乱转的白肢体、肉体在亮光下显得很漂亮。最后一个高女在末端站好,臀部比别人翘得更高,观众都发出一阵狂吼。下一位舞女想跳过她的背部,结果摔在地板上,观众叫得声更大了。

 第十二章(6)

这不是丹妮第一次看到可耻的白肢展览。她知道人体美,但是现在她看到人类赤裸裸的兽性,刚刚又深感到疯人屋的印象,于是她看出其中的愚蠢、无耻和缺陷,就像她过去生活的愚蠢、无聊和缺陷一般,那种感官的生活她太熟悉了。

“羞死了,不过很漂亮。”玉梅惊叹说。

但是丹妮那一夜看到的幻影却永世难忘,她感受到了人类的悲剧。要知道人类的本质,必须看看赤裸裸的人体,尤其以激励身心的观点来看看群体或大众,丹妮现在就是如此。

“博雅有一天会不会和那个光屁股的外国女人睡觉?会的,他会的!”她自言自语。她看出博雅也是人,腿上长毛,是千千万万人类之一。

于是她找到了新的人生哲学。

“现在我们走吧。”她平静的肃穆感使玉梅吃了一惊。

回到家,她拿出那块和博雅写下情誓的红绸,用火柴点燃。

她带着疲倦的笑容,看它燃烧,丢入铁炉里。玉梅看着,不明白她的用意。

她开始当着玉梅的面前脱衣服。她们开始独住后,她第一次这么做,玉梅吓得要命,不过现在已经习惯了。

“喏,玉梅,把这个烧掉。”她苦笑着拿出刚脱下的奶罩说。

“这也烧掉?”玉梅吃惊地说,然后她笑了,高高兴兴地把奶罩丢入铁炉里。

“其他的呢?”

“也烧掉。”

玉梅走向丹妮的皮箱,高兴得像孩子似的。把她的奶罩一一丢入铁炉里,边丢边说:“该死!该死!”

“人体应该穿得庄重些。”丹妮自语说。玉梅没听见,她正望着熊熊的火焰出神。

丹妮突然觉得头昏,喉咙也就哽住了。地板胀了起来,她双腿摇晃,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倒在沙发边的地毯上。

玉梅转身,惊慌失措,走向她大叫说:“小姐,小姐!”她抬起她赤裸白皙又僵又暖又漂亮的身子,放在沙发上,慢慢在丹妮头下垫一个枕头,替她盖上毛毯,跪在她身旁,一面哭泣一面听她的呼吸。然后她扭了一块冷毛巾,放在她前额上。她想给她喝一杯温茶,但是她的嘴唇一动也不动,茶水全漏在颈部和毯子上。

丹妮躺了十分钟左右,玉梅握住她的双手,轻轻揉她的鬓角,最后她终于恢复了体温。然后她的呼吸正常了,眼皮开始掀动。

“小姐。”玉梅叫道。

她睁开眼睛:“我在哪儿?”她问道。她看看房间四周,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她移动双手,才知道玉梅粗糙的手指正抓着她。

“我在这儿多久了?”

“一刻钟左右。小姐,我吓慌了。”

“给我一点喝的吧。”

玉梅站起身,端了一杯温茶来。玉梅把杯子放在她唇边,丹妮再度碰到粗粗的手指。她看出玉梅的眼睛红红的。

又有一些茶泼在她脖子上。玉梅拿了一块毛巾,轻揩她的嘴巴和颈部。她掀开毯子,看见雪白的酥胸和红艳的乳头。玉梅脸红了,丹妮突然发现自己没穿衣服,也不禁满面通红。

“有没有人看见我?”她问道。

“房间里只有我,没有别人,我没看见是怎么回事,只发现你躺在地板上。”

丹妮发抖了:“我做了一个噩梦。”

“什么梦?”

 第十二章(7)

“没什么,把我的睡衣拿来。”

“好的,你得上床躺一躺。”

“身子应该穿得正经些。”玉梅帮她穿睡衣。她自言自语说。

丹妮站起来,双腿还摇摇晃晃的,于是她靠在玉梅身上。

“你是一个好女孩,玉梅。”玉梅把她扶上床,她说。“我做了一个噩梦,我在一间充满棉被的圆屋里,棉被转来转去,一件塞一件,最后我都窒息了。全是毛茸茸的软丝棉,几百万层,在我周围转呀转的。我没法呼吸,也冲不出去。后来棉被渐渐轻了,我往外逃,地球在我脚下移动,我跑啊跑啊,突然发现我没穿衣服,很多男人都在追我。我迅速向前滚,简直像溜冰,不像跑步,不久我滚到一个大水车上,身体粘住车轮,它一直转动,我身体也向后滚,很多人看着我,有人笑,也有人欣赏我的肉体。但是我不在乎,轮子慢慢转真舒畅。但是我对自己说:‘我得落在地面上。’轮子停了,转到另一个方向,我突然着地了,你猜我看到谁啦?老彭。他穿着僧衣,正盯着我,但是笑眯眯的。我为赤身露体而害臊,但是他拿一块毯子包住我,我觉得又暖又舒服,我们一起上路,听见水车在后面吱吱响。毯子很刺人,我松开,他对我说:‘不行,盖好。’我赤脚走路,路很难走,双脚都流血了,我也一跛一跛的,我们到一座小山上,站在峰头俯视山谷,他对我说:‘看那边,那就是孽轮!’我看到轮子转动,中间有一个大大的‘孽’字,还有很多女人绑在轮子上,跟着乱转。我又看到谷里有很多其他的轮子,都带着女人转个不停。‘我刚才是不是也那样转法?’我问道。老彭说:‘是的。’老彭的眼睛仿佛看透了我的裸体,我觉得羞愧,连忙拉紧毯子。然后有一阵寒冷的山风吹来,我醒了,发现自己和你待在这个房间里,这梦不是很奇怪吗?该怎么解释呢?”

“小姐,你刚才看到外国女人翻跟头。该死!”

她这才想起今晚的一切。

“薄情郎!薄情郎!”她叹气说。

“别提他了,我说他不是君子。你烧掉的那块有字的红绸是什么?”

“那是我和博雅爱情的‘凤凰誓’。”她说到他的名字,声音柔柔的。

“你不恨他吗?他居然这样欺负你!”

“是的……我恨他,我们去汉口找老彭。我要问他孽轮的事。”

“我很高兴你把‘奶头袋’也烧掉了。那种邪门的东西!”

“我也很高兴。”丹妮笑笑说。

于是丹妮对她的身体失去了兴趣。看到外国裸妇翻跟头,使她的人生观有了深刻的改变。后来她才透过老彭,看见了另一种人类裸体的大量景象——难民男女、小孩辛劳的臂腿,路边饿死的妇人衰老、憔悴、僵硬的身子,少男少女尸身的四肢,幼童流血、跋涉的小脚,生前死后都美丽又可爱。但那是另一种美,两种意象互相补足。她由俄国裸妇身上看到了人类的兽性,也在男人女人的粗手上,农家难民奔跑的脚跟膝肉和弯背上,以及伤者流血的四肢上看到了人体的高贵性——不管是生病是健康,却很可爱,很珍贵。由婴儿或少女那垂危的喘息,她终于知道生命气息的价值。直到那时候她才重新爱上了人体,爱上了生命,因为生命的悲哀,好美呀。

第二天她还在床上,电话铃响了。

“丹妮……莲儿!”

“喔,是你!”她说。

“我必须解释……昨天晚上……”

“别解释……”

“不过你一定要……”

她猝然挂断电话。

过了一会儿,电话又响了,她迟疑不决,不晓得该不该去接,最后还是接了。

“莲儿,你听我解释……有人监视我……”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别解释了。”

“莲儿,你在生气……”

“你玩你的吧。我曾经是你的姘妇,现在我不当姘妇了,不侍候你,也不侍候任何人。跟香云去吧,她需要你……你不用怕看我。我马上要走了。”

她抬高声音,然后把听筒摔下去。没放对地方,听筒落在床柜上,她还隐约听到了博雅的声音,尖锐得可笑。

玉梅拿起听筒大叫说:“你这只猪!”然后啐了一口放回去。“你用不着这个样子。”丹妮说。

“他是猪!他就是。”

“好像你比我还气嘛。”丹妮笑笑说。

“小姐,你不该让他欺负你。如果我是你,除非他答应娶我,绝不让他靠近。”

丹妮低头沉思:“他也许会来——如果他真在意的话。”

“他来了,我就对他吐口水。”玉梅说。

丹妮情不自禁还希望他来。那天她在房里等了很久,听他的脚步声,他的敲门声,但是他没有来。

第二天傍晚,她带玉梅乘船去香港,没有留话给他。她们在港稍作停留,就乘火车到汉口,除了路上碰到两次空袭,倒也没有遭遇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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