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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追忆-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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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医院里来电话问,能不能让启一出院。”

弥生来到御木的书房,用纯粹传达的口气说。

御木关上板窗,打开灯,正在读美国的翻译小说。是一部描写人类的残暴野性,给人深刻印象的作品。

“让他去吧。不是什么需要住院的大病。只不过是兴奋过度,暂时搁在医院里罢了。”

“去跟医院说可以让他出院吗?”

“嗯,我来接。他们说病人安定了吗?”

“我可什么也没有去打听。”

“这鬼天气可怎么办?也许还是让医院留他到天放晴再让他出院的好。”御木在走廊上边走边说,“他大概连伞也没有吧。”

就是有伞,也无法挡住这么大的风雨,御木觉得自己脱口而出的话里像是含着其他什么话。

医院里的医生说,病人自己要求今天出院。

“他情绪已经稳定了吗?”御木在电话里问。

“是啊。呃,看来没什么问题了。只是还有些忧郁,有些焦躁罢了。”

“这种情况,让他在这种的天气里出来会不方便吧,就让他再多呆一天吧。”

“好吧,医院方面怎么都可以,我们去通知病人吧。让病人来接电话吗?”

“不,算了。”

“就是出院,看来还得让他常常来医院看看。”

“好吧。”

然后,御木不做声,挂断了电话。

大概启一说今天出院没人去理睬吧。外科小医院不是神经科医院,所以如果没有大不了的危险,也许启一的头脑少许有些怪,医院也并不把他的病当成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御木想,呼应着这暴风雨,也许启一也不会有什么狂暴吧。

御木在打电话的时候,弥生一直站在走廊上。狂风暴雨从玻璃窗下渗进了走廊。

“这里也关上板窗吧。”

“好吧。”

父女俩从防雨套窗里拉出极窗,他们听到了打在板窗上的雨声。

“像是要停电了,有蜡烛吗?”

“该有吧。我去看看。”弥生回答,打开了走廊上的灯。“爸爸,启一怎么了,我可一点都不知道。”

“没你弥生的事。”

御木感到一种不安:让雨淋得像个“落汤鸡”似的启一出现在大门口。

第12章

御木去参观了一个画廊里的油画展,碰到了个70多岁的老画家。

“我是御木麻之介。”他先自报姓名地打了个招呼。只有48岁的自己,还不至于见过面后就忘了别人的脸;可小说家的职业特点,老是在各种场所、机会,让许多没什么要紧事的人拖住,最后,到底记不住那么多名字。可奇怪的是,女人的名字却不会忘。仅去过一次的酒店或菜馆,那些女招待的名字,倒是下一次再去,就会想起来。

“啊,您可把我记得真牢哇。真有诚意。”此举常常让女人们感动不已。“我们姐儿们,可真有干酒水生意的资格哟。”

“人生嘛,忘了美人的姓名,可就大可错啦。”

“哟,您可真会说话。把我们的名字记在笔记本里,天天温习的吧?”

反正他知道老人总是健忘的,所以偶然遇到老人时,他总是自报家门和人搭讪,他熟悉不让对方发窘的礼仪。

有一次,让某国大使馆请去参加鸡尾酒会,好几个没见过面的外国人,自报姓名来找他讲话。那时御木觉得,让一个酒会请来的人们,找谁说话都可以。酒会进行的两小时,主人站在入口处,不可能与来客、归客一一打招呼,也不可能为客人一一介绍。也许某些客人之间正好认识。客人之间互相自我介绍,随便地谈谈话,酒会的气氛肯定会热烈起来的。

单说“我是御木麻之介”,对初次见面的外国人来说毫无意义;所以得重重地加上“我是小说家”,或者“我是文学家”之类的,那么才会得到对方预期以上的“哦——”的一声答应。御木的作品并没有流传到国外去,但只要知道他是作家,外国人就会向御木提出许许多多的疑问,找来许许多多话题。日本人的酒会上,即使已从照片上记住了对方的脸,可不少时候,还是不经人介绍就装出不知道的样子。御木老是想,像外国人酒会上那样,自我介绍互相认识的方法似乎真不错。让同一个酒会所招待,客人之间互相谈得热乎,招待的一方的主人该会多么高兴啊。

可是,现在御木对70岁的老画家自报山门的招呼,却纯粹是怕老画家忘了他会弄得很尴尬。老画家似乎还记得御木的脸,可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御木的姓名。

“啊,快请坐下。”老画家给御木指指椅子,自己也坐下了。展览会中间放着一张桌子,可供人们休息休息。画廊很小,因此,在那些椅子上坐下的人,大致是展出画幅的画家本人或对画廊有交情的客人。

御木上午是工作时间,下午是为别人,或者说是自由的时间,他总是尽可能去看看画展。今天的展览会,还挂着三个比御木年轻的西洋画家的近作。

御木跟老画家没什么话题,于是,他把眼睛转向三面墙上的画。茶和点心端来了,画廊的主人过来站在旁边。

“冒充先生的家伙,后来怎么样了。抓住以后……”画廊的主人对老画家说。

“怎么样了哇,打那以后再也没听说过了。”

这个画家的冒充者在北海道出现,御木想起报纸上登的“兜着卖画”的记事。因为是北海道的事情,所以,东京的报纸上登了很小一角。

“与小说家的冒充者不一样,画家的冒充者可以拿画来卖钱;所以,叫做冒充者的真品。如果没抓住,那家伙的画也许一直会被当成先生的画留在北海道了呢。”御木也加入了谈话。

“说的是呀。公司的客厅和会议室里堂而皇之地挂着呢。你没看旧美术作品的假货要比真货多得多,四处横行嘛。就是现存画家的冒充者也多的是。这样一来假画家躲在背后,净把假画往外拿。”

画家逢人便说自已被人冒充了的事,已经让人听得烦了,为了御木和画廊主人,他还只是把要点说给他们听了听。

那假冒者在北海道各大公司兜来兜去。最有趣的是,其中一个公司里的头面人物还是老画家的亲戚,尽管和画家很熟,可是看到那假冒者,竟然还真当是自己那画家亲戚呢,听了真让人捧腹。第一个上当的公司经理,看起来还真喜欢上那假冒者了,一个劲儿地给其他公司的经理写介绍信。于是,假冒者就一家挨一家拿着介绍信兜来兜去。画家亲戚的那老人,也相信了那张介绍信。他和画家好些年没碰面,也许觉得自己的记性不好吧。老人面对假冒者,开始和这亲戚讲话。假冒者好景不长,不久就草草收场了。可是,那老人竟一点没觉察出那家伙是假冒的。

70岁的画家,不用说,那个假冒者也一定得是个老人。又能画出享有盛名画家的赝品来,看来他能画一般的油画。恐怕是旧式画家怀才不遇或技巧落伍吧。

“那假冒者,我心里不是一点没有数的。”画家也说。

“到您亲戚的公司里去可是愉快的呀。”御木说。

“那可是他运气好呀,本来该在那儿露馅的呀,不知怎么搞的。就是再怎么上了年纪,也不应该呀。过去我还和他常常见面来着。”

御木比画家先出了画廊,走在繁华的大街上。刚才冒充者的故事还盘旋在脑子里。

小说家的冒充者也出现过几个,但大多是年轻人的冒充者,70岁的冒充者很少见。年轻的冒充者大多都关系到女人的问题。冒充御木欺骗女人的人,以前也有过两三回。

眼下,流行把作家的照片刊登在杂志上,著作的扉页和报纸上的广告都添上了作家的照片,冒充者行骗,渐渐地干起来没那么顺当了。然而,三四个月前,一个自称是御木学生的假冒者在新泻出现。从新泻来了一封不认识女孩子的信,信里说,有个经常出入御木家,让御木承认其才能的青年,同她定下了婚约。她感到青年的话里有些地方不大对劲,于是想来打听一下关于这个青年的事情。御木不记得认识一个叫夏山的青年。夏山所说的同人杂志的名称也没听说过。御木回了一封倍,于是,新泻的那姑娘,又来了封让人尴尬的感谢信。看起来,姑娘已经许过身了。

御木本该没有一点责任,可他老觉得自己也有什么责任似的,好不懊丧,刚才在画廊里要讲没有讲。一个女孩子受到伤害却要被当成笑话。说不定来看画的人当中就有那姑娘的朋友。姑娘后来的信里,向御木叙述了原委,写着她想到东京来一次。御木觉得这事与自己完全没有关系,可那姑娘也许不认为这事和御木毫无关系吧。那姑娘被那个叫夏山的家伙骗了,可她也许会觉得自己是被作为夏山后盾的御木所骗了。如果没有御木这个人存在,姑娘的悲剧也许就不会发生;于是,一种让人无法理解的关系把他们俩连接起来。

“真是奇怪的关系。”御木想着,忍不住脱口而出地嘟囔起来。这时,他正好走近东京车站的“八重洲出入口”。御木有一种错觉:似乎检票口的人群里,混着那个从新泻来诉说怨艾的姑娘。

“从新泻来,不是该在上野站下车嘛。”

御木又想起北海道的那老人,把亲戚画家的冒充者当成真货的事情;他笑自己的迂阔。可那笑容“啪”地消失了。他看到千代子从检票口走出来。

御木想叫她一声,可又觉得不会搞错人吧。看起来,千代子是那样地野性十足。

最近她血色也越来越好,可在御木家干活的那个千代子,没有这样神气十足吧。像野兽互相齿咬般飞快地走着,千代子从御木面前走过。她根本没在意御木。她还是穿着弥生给她的旧连衣裙,毫不含糊的是千代子的后影;御木就像三四年前弥生失常时那样,觉得自己无法安定下来。千代子动作奇怪地挥了挥手,挥手时似乎有一种肘部关节忽地一弯曲的怪癖。后跟很低的鞋子,走动起来像是能看见里边似的,给人奇怪的感觉。

启一把千代子说成“鬼鬼祟祟的举动,老在您家门口游来荡去的”人;什么“要玷污先生家门风”之类的,御木当时觉得这是启一头脑有病的关系;可是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也许千代子真有“鬼鬼祟祟的举动”。

“真没劲呐!”有一次听到千代子大声说梦话,那野性的虚无的东西,御木听了后一直不能忘记,到底还是那种本性埋在千代子的身上吧。

可今天从“八重洲出入口”走远的千代子身上,没有虚无的东西,而且还带着个年轻的男人。

千代子目不旁顾地走过来,所以,御木一开始没注意到那男的。等走远了才看到是两个人。

“哼。”御木像是让吸引住了似的,伫立在买车票的地方,目送着千代子远去。

御木回到家里,顺子过来帮忙换衣服,御木没对妻子说看见千代子的事。

三枝子把茶端到书房里来。

“弥生怎么了?”御木问了一句。

“弥生小姐,今天是练习做法国菜的日子,一点左右出门的。”

“三枝子小姐一起去就好了。”

“半路出家可学不好。况且我也不是学法国菜的料哇。”

“弥生也是,学什么法国菜。”御木瞧着三枝子细长的眼睛上,睫毛落下忧愁的影子,“千代子哪儿去了?”

“说是想去百货公司一趟。刚发给她薪水,今早上看到报纸上登着特价商品的广告。”

御木想刚才千代子也许是急着去百货公司的特价商场吧。“三枝子小姐,你怎么看千代子?”

三枝子迟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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