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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纸门-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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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万块钱,你姐俺俩的一点心意,留着到学校用吧!”麦翎子接了钱,道了谢。大雄继续说:“翎子,好好学,你姐夫的拆船厂急需人才啊!将来回来给俺们挑大梁!”麦翎子笑了笑,意思是说:“俺既然走出去了,还回来吗?”她背起行李和大书包就往外走。麦兰子和七奶奶回来了。麦兰子让大雄的汽车送麦翎子去汽车站。大雄嗯了一声站起来。麦翎子搂着七奶奶亲了又亲,眼里终于潮湿起来:“奶奶,祝您长寿啊!”七奶奶笑着点头,双手抓着麦翎子的肩膀:“让奶奶再瞧瞧。”麦翎子甜甜地笑了。麦兰子想了想说:“不早了,大雄送你去县城火车站吧,那里有发郑州的火车。”麦翎子说:“好啊!再见姐姐!不,再见麦乡长!”麦兰子瞪了她一眼:“到了那里,常给家里打电话。”麦翎子应了一声,上了姐夫大雄的别克汽车。



第109页

一零九

汽车缓缓驶离了小村,拐下河堤的一刹那间,麦翎子透过朦胧的泪眼,望见海滩上织网的村姑,她们的花头巾在轻风中弯曲颤动,淌着汗水的胳膊在晃动。她还瞥见了白蘑菇似的小书屋,永远叫她动情和依恋的雪莲湾啊!她心腔一热,眼泪就下来了。“大鱼哥啊,你干啥呢?尽管发生了昨天的不愉快,俺也应该好好感激你哩!俺麦翎子走后,你应该振作起来,你应该得到幸福!”麦翎子心里默默说着。人这一生,终究要路过很多人,只是有些被忘记了,有些,却被刻进骨头里了。大鱼恐怕就属于后者吧?

其实,此时此刻,大鱼默默地追踪着麦翎子的身影,躲在黄木匠的泥铺外偷偷向村路张望着——

快到县城的时候,天都黑下来,快到火车站,大雄的手机响了,是合作伙伴白剑雄打来的。大雄说:“翎子,俺有急事。把你放到车站姐夫就不陪你了。”麦翎子背起行李毫不犹豫地下了车,走到汽车如流的街道上,麦翎子发觉自己有一种从没有过的轻松,夜色渐渐浓稠起来,夜风将麦翎子的长发高高吹扬起来。不远处,城市的灯影涂抹出浓浓的韵味,城市的噪声又在夜光的搅拌中浮起,五花八门的商店、饭店、发廊都十分清晰地走到麦翎子眼前来了。她眼睛一热。

麦翎子双唇颤动。可城市听不见她倾诉。

其实,麦翎子要去的那个城市还很遥远,要坐上一天一夜的火车。可是,麦翎子是从雪莲湾来的,渔民的后代,渔民从不把遥远看成遥远……

第110页

一一零

△柴门草户

禁捕期还没来,船就稀了。

天将黑未黑,坦坦荡荡的雪莲湾润着无边的黛蓝。嗨唷嗨唷的拢船号子悠悠不绝,缠得懒懒的红日头在远滩上一滚一滚的。日光在水波里一阵阵弯曲、模糊,最后在遥远悠长的钝吼声里恹恹跌落下去了。于是,天就黑定了。逼出一溜儿桅灯幽幽地睁了眼。黄木匠勾着老腰,颤索索提一盏桅灯,在泥岗子上站了很久了。吼风了,风头子赶寸劲儿扑打得老人两眼生疼。

海风阵阵,褐灰色老浊的浪头子鸣鸣溅溅邪法儿地涌。雾浓浓的,抓来挠去也翻不出啥个花样来,粘在黄木匠周围扑脸儿地折腾。透过桅灯洇出的一扇光团,他切切地盯住远海。远海苍灰,看不真切。海流像脐带似的在他眼前飘飘悠悠忽隐忽现,使老人感到大海的原始和神秘。黄木匠混浊了的目光一截一截探远,渐渐就影影绰绰地瞧见了西海滩明晃晃的灯塔和一座座的老坟。坟顶渐渐塌陷,细看,恍惚就是抛了锚的大船,老人将桅灯举过头顶,划一道亮线,牵着老人沉甸甸的心思遥遥走远。他呆定定朝大船坟好一阵子张望,很沉地叹口气。他总觉着要出啥事。滩上人都散尽,显得哑静了。

驴槽子模样的舢板船摇来了。

“二雄,二雄!”黄木匠眼眶子抖抖地叫起来。儿子二雄的驴槽子船一拱一拱地拢滩了,像被浪头咬瘪了,飘忽的划水声泣泣诉诉地拂来。小船顶了滩,露出二雄青光光的葫芦头。二雄一撅一撅地收拾好木匠家什,放出那露风跑气的破锣嗓儿;

“爹,您捂迷三道的干啥来啦?”

黄木匠黑下脸:“揽住造船的大活儿啦?”

“揽个屁,人家不认咱黄家船!”

“零散活儿也没有?”

二雄叹一声,骂:“日他奶奶,船都稀了,还挣个鸟钱!”

黄木匠痴眉呆眼地愣住了。他的脸色灰灰的,像是脸皮被人撕了去。揽不到大活,还不如守海心里清静。他慢慢跌坐在泥岗上拴锚绳的木橛上,木橛也潮潮的。桅灯歪在老人脚下。老人将烟斗伸进烟口袋里抠着,装满烟锅叼嘴里发狠地猛吸一口,紧锁眉头,死死闭住两眼啥也不想看,——嘴里嘟囔着:“你哥那吃人饭不屙人屎的混犊子,都是他鼓动着造船!船厂开了,他又没影儿啦!非要搞啥拆船厂!有他小子哭的那天!”二雄望了望海说:“爹,俺就是不去拆船厂,您这儿没活,俺可还回城里打工了。”

黄木匠没有吭声。他走到一艘倒扣着的木船上坐下来,杀下腰勾下头,啥也不看。老人闭住眼,黑红的老脸上默着一团神圣的慈祥。本来该是拧出花来的风光日子,咋就这么别扭呢?人们疯了,世道变了,海也琢磨不透了。黄木匠一想起造船就激动,可是眼下没这个景了。因为海坏了,近海没有鱼蟹了,木船的市场就不行了。跟他学造船的两个儿子,大雄和二雄也都另谋生路了!

这时的西北天呼啦啦扯来一块墨云,将天空遮得严严实实,野滩像是沉进三更天。天也不遂人愿,年景怕指望不上了。黄木匠最初是喜欢大儿子大雄的,在他身上没少花心血。老人承认大雄的造船手艺远远超过老子了。大雄超过老子的不仅仅是木匠活,而且大雄的闯海技艺,是黄木匠一辈子都学不来的。不知为啥,那狗杂种惑了本性,飘飘然入了邪门。在媳妇麦兰子进了乡政府之后,自己也不安分了,由麦兰子搭桥牵线,当上了拆船厂厂长,与村里联营,成了村办企业。眼看着造船厂没了帮手,还是二雄心疼爹,从城里回来了,跟爹干些零散的木匠活儿。黄木匠是放不下老脸去揽活。二雄在沿线渔村揽来了活他就去干。造了一辈子船了,黄木匠不少钱花,满可以海吃海喝,优哉悠哉打发日子了。都七十多岁的人了,死了还能带了去?就这轻贱劳顿命,不造黄家船他心里就难受。看着爹的样子,二雄说:“爹,你老别这样!活儿还是有的……”

黄木匠缓缓抬了头:“啥活儿?是造船吧?”

二雄嘿嘿笑着,没回嘴,一时竟忠厚起来。

黄木匠似乎从儿子的傻样上寻到了自信的依据,急赤白脸地追问:

“快说,你个兔崽子,逗你爹来啦?”

二雄吭哧半天说:

“不是造船,是……咱村老曹家造一口棺材……”

“造棺材?不干,不体面!”黄木匠没有精神儿。

“爹,啥体面不体面,赚钱就行呗!”二雄说。

“混账,丢俺黄家的脸!”黄木匠早喘成一处了。

第111页

一一一

“咔啦”一个响雷,在头顶嘭嘭炸开,沉闷的老滩就变得不安分了。黄木匠颇懂一些天象,有雨,夜里还将卷一回大潮。老人在麻麻疙疙的黑泥滩上走了一阵儿,忽地想起什么事来,就收了脚,扭头喊二雄。二雄颠儿颠儿地紧跟上来,黄木匠一脸晦气,骂了一句:“你哥那混犊子,又……唉!”老人说了半截儿话,又将那股怨气吞回肚里,涌到肠子里的咕咕声也能听到,二雄追问:“爹,俺哥又咋啦?”黄木匠叹一声,嘴角瘪了又瘪说:“那杂种,专门跟俺作对,要操持啥拆船场,还配了个城里的女秘书!弄得麦兰子跟他吵架,咱黄家的脸,都让他狗日的丢尽啦!”二雄顿时黑了脸相,骂一句:“官不大,僚不小,他要敢对不住兰子大嫂,看俺撇不烂他!”他呼呼踹粗气。黄木匠扭头朝老河口的海塌子怅帐张望一阵儿,说:“兰子是咱黄家的好媳妇,好强啊!没有老麦家给咱托着,咱黄家在雪莲湾能有今天的威风?”二雄听着点头。黄木匠说:“天不好,咱们回家吧!”二雄省过神儿来,想着媳妇葛翠花还找他有事,就跟着爹走了。

满天的豆儿雨下野了。

黄木匠回到自家大瓦房,他不住正房,宁可让宽敞明亮的房间空着,还住那间残破的小耳房里。他说:“还是住俺那柴门草户舒服。”“柴门草户”与高门大户、朱门彤扉相反衬的。这是社会等级的标志,是贫贱者的标志。这样的门脸,不起楼,不列戟,门左无阀,门右无阅,平头百姓以此为居,以此为乐。比如在《晋书儒林传》里面,就有这样的记载:“清贞守道,抗志柴门”。柴门,被做为一种符号,代表着品行情操,高风亮节。黄木匠就有这样高尚的品行。

黄木匠换去精湿的衣服,勾腰撅腚地抱来干苇草,蹲在灶台旁煮小米粥。这时候,就依稀听见海上起潮了,老脸就阴住,从窗里探出头去,愣是呆傻了似的朝远海好一阵张望。吞天吞地的大潮整整吼了一宿。黄木匠一宿没合眼皮,拧着眉头子,心小把儿攥着,不动声色地听潮儿。有年头儿了,一闹大潮老人就怕祖上老坟连锅端去。黄家老坟的荣耀说头多了,不仅仅是坟哩。天一擦亮儿,老人就跟贼撵似的,慌慌失失去地去西海滩上看坟。潮是退了,远远瞧见坟头被皎了个黑洞洞的豁子。唉,这鬼日子又犯啥忌了?挤兑出五花八门的邪路事,活活叫人不安生。他急三火四去了村东头的二雄家。“二雄,二雄!你给俺出来!”

二雄像头倦驴,懒洋洋地蹭出门来,边穿袄边嘟囔:“爹,你老又是犯啥神经啊?”

“祖坟叫潮冲塌啦,咱得添坟去!”

“这不,又赶乱!空坟头有啥好添的?”

黄木匠火了,骂:“混账,不准瞎咧咧!”

“行行行,俺不咧咧啦!你也别生气,气个好歹,俺去哪找人见人爱的老爹呀!”二雄打着长长的哈欠。黄木匠瞪他一眼:

“兔崽子,少给俺贫!去,叫你哥来!”

二雄强忍着一肚子的气,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

“哎,人家大厂长牛×哄哄,能来添坟?”

“不来?他敢,俺撇不烂他!”

二雄仰脸打了个喷嚏,颠颠儿去了。

黄木匠叹了一声,悻悻回了自己的柴门草户。

注释39:船王

半夜里,风暴潮袭击雪莲湾的时候,大雄正在捧着一本《拆船工艺》的书看着。媳妇麦兰子正在伏案写一份材料。听见风声,听见潮吼,麦兰子就盯住大雄:“好像是风暴潮来了,你们厂里没啥事儿吧?”大雄脸上积满厚厚的乌云,披上衣服急煎煎跑下小楼,然后就急急上楼说:“兰子,天不好,俺得去厂里看看。”然后就下楼走了。到了拆船厂,大雄叫起保卫科和办公室人员:“带上盒子和苫布,都去码头!”别人问都问不及,忽忽涌涌奔海滩去了。

雷电撒野,潮水倾泼。天变黄了,变浑了,潮水呜呜地漫上大堤。狂风将滩上的老船和泥铺子摧残得七扭八歪,一些拉蝇嘣嘲地断了,有几片窝篷顶呼啦啦飞上了天。闪电一明一灭,在大雄威严赤红的罗汉脸上映出不祥的兆头,他蹙着眉头,脸子寡自,悬胆鼻一抽一抽的,大眼骨碌乱转。他不说话,只埋头急急地走。旁边有工人问他:“黄厂长,俺们去哪儿?”大雄没好气地骂:“兔崽子,不知道码头上泊着咱厂新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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