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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24）

幸福的真义幸福是世间最脆弱的东西，因为我们无法预测未来。快乐的家庭，一个人的突遭不测，家庭便笼上了暗影；美丽的田园；一阵突来的天灾，田园便成为荒芜。战争、疾病，甚至连屋角一片瓦的砸落，都能使短暂的幸福成为泡影。而且就算我们一辈子都幸福，又能有几十年？一辈子都笑，又能笑得了几千万次呢？既然我们每个人的幸福都这样脆弱，就当珍视眼前的一切，同时把自己的幸福分给那些需要的人，使我们有限而短暂的幸福，即使不能延长，也能扩展到最大的范围，并有更深的影响。旧药与新药有一位著名的药学家最近在论文史中表示：现今一般药学家总是在追求新的药剂，民众也总以为凡是新药就好，其实我们如果能就老的药加以检讨，去其缺点而增长药效，反而要比刚问世，还未经长久使用的新药更有把握。医药如此，做事不也相同吗？我们在一个方法行不通的时候，如果就原计划加以检讨改进，常比断然弃绝前案，耗时间找一条新途径，更为省时而有效。书展“有一位书展的主办人对我说：这种展览是很少赔本的。因为当一个人走入会场，既惊于汗牛充栋的书籍，又惑于买书的热潮，更眩于装订封面的精美，在这自觉渺小、盲从附和与虚荣爱美三种心情的驱使下，自然就会买书。由此可知，我们买书的冲动，常常并不是起于求知的欲念，这也就是有些人存书满架，却本本如新原因了。影子我有一次应邀到台中的东海大学演讲，讲完已是夜里近十点钟了。走过校园，看到许多同学站在东海教堂附近的灯前，进进退退地跳着，欣赏自己投映在教堂斜顶上忽大忽小的影子。我问他们有什么趣味，大家回答说：“太有意思了！没想到自己的影子有这么美，而且随着动作总是在变，自己都无法认识自己的影子。”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影子日夜跟在我们身边，竟还无法认清，更何况去认识别人呢？化腐朽为神奇在吴承恩写《西游记》之前，早有《大唐三藏取经诗话》；在施耐庵写《水浒传》之前，早有《宣和遗事》、《龚圣与宋江三十六人赞》和《梁山泊故事》；在歌德写《浮士德》之前，旱有浮士德的传说和剧本；在莎士比亚写《奥塞罗》之前，早有《夫与妻之不忠实》这篇故事。伟大的作家就如同高明的厨师，烹任的材料虽不一定采于自己的园中，但经过他的手，却能使平凡的蔬果成为甘美的佳肴，所以我们不愁没有创作的题材，也不必忌讳重复别人的故事，只要有巧思，有才力，平常的琐事。都能化为不朽的篇章。溜冰在溜冰场里经常可以看到，那些熟手笑刚学而不断滑倒的新人，偏偏有些新人就因怕嘲笑而退缩了。其实哪一位溜冰的老手不曾摔倒过呢？既然自己也曾如此，就不应嘲笑别人。相反地，刚学溜冰的人，如果想想那些来去如风的高手，也曾跟自己一样，就会不怕眼前的挫折了。“人在得意时，多想想从前，就能谦虚；失意时，多想想得意人也曾困顿就不致气馁。退一步打算当我们登山的时候，如果面对不熟悉的环境，就应当在每个岔路的地方，做个来路的指标，以备前面行不通的时候，还能退回起点。相反地，如果对前面的路已经很了解，则应当不断注意能不能发现新的风景或更好的捷径。对已明的事，做进一步计划；对未明的事，做迟一步的打算。登山、处世都是一样的。浸润以前每当走进中广公司，总会看见一块竖立的牌子，上面写着容易读错或破音的字。据说内容天天更换，而就在大家进出时，视觉有意无意地掠过，久而久之，国音便能有相当大的进步而减少错误的发生。每日些微的浸润，日积月累，长久持续下来的学习成果之大，常是我们无法想象的。得意忘形我曾看过一篇神话故事，有父子二人被囚禁在山巅的高塔之中。为了逃走，他们想出一个法子，就是将经常驻在高塔上飞鸟落下的羽毛，用蜡凝结成两对巨大的翅膀，借以飞出调塔。但是当他们飞舞着翅膀飞到天际时，孩子觉得翱翔有无比的快乐，十分得意，竟不听父亲的劝告，愈飞愈高，结果因为过于接近太阳，翅膀上的蜡被熔化，瞬时间羽毛飞散而跌落深谷。人们往往在辛苦冲破黑暗展现光明之际，得意忘形，而遭到更大的厄运。

第五部（25）

生活与作品有一位年老的作家对我说：“我承认写不出那些年轻人的新潮作品。不是我没有能力，而是因不再具有年轻人的生活。”艺术必须植根于生活的土壤里，有怎样的生活才有怎样的作品，硬要描写自己没有感触的事物，是不可能感动别人的，而当我们的灵感枯竭时，只有一个泉源，也就是“生活”。吸收与领会饭量少的人不一定瘦小，饭量多的人不一定健壮，主要还得看他是否能够吸收。读书少的人不一定浅薄，整天抱书啃的人也不一定深厚，主要还得看他是否能够领会。迂回我有一位艺术界的朋友，经常画巨幅的作品，但是评论家却一致认为他真正的好画是那些小品，如果把画巨幅的时间用在小画上，必会有更多的杰作。当我问他听到这些评论是否不再作大画的时候，他笑着说：“不会，小画之所以好，正是完成一幅丈余巨作之后，摊开小纸，便觉得轻松愉快，心中无了压力。既能洒脱落笔，在尺幅之中有大画的豪迈；又能小中见大，得深远的境界。所以大画是耕耘，小画才是收获。”我们观察一个人，常只注意他成功的地方，而忽略其间的失败，岂知那些失败正是他成功的因素。看来不必要的迂回，有时正是前进的另一种姿态。摒除干扰我曾经在外国参观一个以美术教育闻名的中学，发现走廊上挂上了许多学生的优秀作品，但在美术教室内，四面墙壁却是一片空白，就奇怪地问，“为什么不把学生的好作品也挂一些在教室里呢？”“因为那样做，学生们常会四面张望别人的作品，而直接加以模仿，本来该有的创造力，受他人影响，反而被抹杀了。”美术教师回答。任何教育不都是如此吗？我们固然要使学生观摩别人的优秀作品，但也当除去一切干扰，使他们发挥自己的创见。机会如果要想获得成功，就必须抓住适当的机会，而把握机会的秘诀则是快速的行动与准备。如果人生是旅程，机会是导游，我们就是旅客。必须随时预备好行李，只要听到机会敲我们的门，立刻提起行李跟它走。体气书法是中国固有的艺术，学习书法最重要的是选帖，选帖则需要配合自己的体气。警如体气浑厚的人，适于写魏碑、颜真卿；体气矫健的人适于写兰亭、柳公权。如果强要以刘石庵的“肥”，写宋徽宗的“瘦”，是勤苦而难成的。戴钻戒的艺术聪明的人不会在相邻的两只手指上同时戴钻戒，为的是避免彼此摩擦受损，而减少了钻石的光泽。睿智的领导者不会在同一个单位安排两个具有同样高度能力又独断的部属，为的是避免他们意见不和而互相抵制，减少了工作的效率。一叶知秋我们常说“一叶知秋”，其实“秋”并不跟随这一叶的凋落而至，只是我们由此更意识到秋天的来临罢了。心灵愈是敏锐的人，愈能由小的象征，感应到大的事物。枝头抽出的新绿、阶前微泛的苔痕、午后突来的骤雨、池塘初送的荷香，或是草际蛩、夜来霜寒，都能提醒我们的更换。所以世界不是不美，四季不是不明，只要我们细细观察，到处都是文章。链子许多人都喜欢链子。有的戴在衣服里面，右的挂在衣服外面。戴在里面的常不一定好看，却有着较高的价值，或是具有宗教和纪念意义。戴在表面的常是普通金属制作，却非常精美，为的是装饰和炫耀。有的人链子只戴里面而不戴外面；有的人挂在外头，里面却没有；有的人则里外都悬挂。大约戴在里面的是给自己看，露在外面的是给别人看。除了见得到的链子之外，我们每个人都有两条见不到的链子，也是内外各一，但是外面那条可以不要，里面却是必需的。渐入佳境唐代名画家阎立本，在荆州看到了梁代大师张僧繇的作品，初见颇为鄙视地说：“张僧繇只是徒具虚名而已。”第二天去看则改口讲：“还算是近代画坛的好手。”第三天再去看，却惊叹地说：“张僧繇真是名不虚传哪！”从此睡在张僧繇的画下，朝夕参法，十多日才离去。由此可知，我们对一件艺术作品不能一见就下定论，而当观之、游之、届之，深入玩味，才能得个中奥妙。同时一张好画，初看未必惊人，但能令人渐入佳境，愈看愈有味道。为人交友不也是如此吗？竞争我们逛街的时候，经常可以发现同一性质的商店集中在一块儿。譬如家具街、服装城、书城等等。总会想，为什么它们要聚在一块呢？这样子竞争激烈，顾客可以比价，岂不麻烦得多吗？如果分散开来，各人雄据一方，顾客没有邻近的商店比较，又懒得跑老远的路到其它地方，价钱即使高一点。也会买了。但实际并不如此，据这些商店讲，就因为他们聚集在一块儿，所以有需要的人自然毫不考虑地往这儿跑。也就因为顾客多，销路好而成本降低。更由于可以相互观摩而日新又新地加以改进，甚至共同推展外销。由此可知，竞争常能造成大的进步，对手有时正是最佳的伙伴，问题是彼此如何有效地协调合作。

第五部（26）

相形见绌当我教素描的时候，如果对一个学生说：“你的画，鼻子表现得很好，其它的地方却欠佳。”过一阵子再去看，很可能会发现，画上最差的却是鼻子，因为他把欠佳的地方不断改进，使得原本不错的鼻子，反而相形见绌了，于是不得不叫他再加强鼻子的描绘。我们的生活不也是如此吗？当相形见绌的部分加强时，其它原本很好的地方，又相形见绌了。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我们不断地改进，生活也就不断地进步。悔恨我们常听人悦：“如果某年我买了某处的地该多好，现在一定能赚大钱。”‘如果我当时不从事这样工作，而改行该多好，现在一定能得到相当高的地位。”这种“如果怎样该多好”的句子，似乎人人会讲。回顾过去，每个人都有许多值得悔恨和惋惜的地方。但是我们却很少听见有人讲“假使我现在如何，将来可能会怎样”、“假使我现在不如何做，将来可能会后悔”的句子。滑行飞机需要经过跑道的滑行，才能平稳地升空；子弹需要经过枪管与膛线的旋转，才能准确地命中。求学就如同前两者一样，必须经过长期知识的积蓄，与约束克制的功夫之后，才能达到高深、精练的境界。取古之长在我教书法的时候，发现许多学生临帖可以写得非常好，但是一离开帖，字就不成样子。原因是他们只注意一时临摹得相似，却不去记取字的结构，布白与神韵，所以离开帖，就忘得一干二净。许多人学画十几年，离开老师的画稿，就无法创作，也是这个道理。临摹古人，是为了取古之长，为今之用。做任何学问都不能只博一时的快意，而当为自己日后的发展做打算。如果永远在前人的圈子里打转，不可能独立创造，更谈不上自成一家了。爱土地到了伦敦，才了解到电影中那些传统的英国绅士，为什么头上都戴着呢帽，臂上挂着黑伞。因为伦敦是个既多雨又多雾，连呼吸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