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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之歌-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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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定要搞明白!”道静在心里下了决心。

“晓燕,你是不是听了什么人的挑拨了?为什么,为什么变得——变得这样?……”

晓燕慢慢抬起头来直视着道静。从那双悲伤的黑色的圆眼睛里,道静看出了它是怎样被痛苦和恐惧缠绕着。终于又从这双善良的圆眼睛里簌簌地滚下了大粒的泪珠——王晓燕坐在桌旁捂着脸哭了。

道静惊疑地看着她。这意外的遭遇,这问也问不出来的疑团使她走也不是,坐也不是。

“晓燕,难道你不认识我了?难道我……”道静的眼睛炯炯地盯着晓燕看着,她已经对一直一言不发的王晓燕提高了警惕,“晓燕,我走了。有什么意见以后再谈吧。我过去读书太少,现在打算在北大旁听课,我们会常碰面的。”

晓燕仍然一言不发。她抬起头看着道静,仿佛监视她是否会偷走东西似的。

两天后的下午,道静听过了两堂古代史的课,在红楼外面的马路旁迎面碰到了王晓燕。她似乎要躲避道静,但道静却迎着她走了过去。

“王晓燕,你上课去?”道静若无其事地笑着和她招呼,“王伯父近来情况怎么样?伯母和凌燕她们都好?”

晓燕似乎不好意思再不讲话了,冷冷地,然而仍掩饰不住她的痛苦,小声说:“谢谢!他们很好……你是来听课的吗?”

道静抓紧机会赶忙抓住晓燕的手:“晓燕,你一定有许多痛苦为难的事,但是我不勉强你回答我。”沉了沉她又说,“我听说你近来变了,我心里很难受……如果你还相信我,那你就该考虑一下……”她看了看周围,看了看晓燕的眼色,没有把话谈下去。

晓燕的眼神是恐惧的、惊疑不定的。她盯着道静张嘴想说什么,但是没等说出来,却逃跑似的急忙转身走掉。

这意外的遭遇——晓燕对她态度的突变,打乱了她的计划,造成了新的困难。这种变化,她估计到一定是受了戴愉的挑拨和欺骗。但是那个叛徒用什么办法和口实造成这样情况的呢,道静一时却还没有办法猜度出来。晓燕在学生中是有威信的,现在还在学生会中负有相当的责任,如不能把她教育争取过来,那么她将为敌人所利用。想到这儿,道静的心情非常沉重。深夜她在自己新租下的冷清的小屋中走来走去,不能入睡。

又过了两天,道静才从北大红楼二楼上听完课,随着一些学生走下楼来的时候,在楼梯的转角处,突然有两个男学生跳到她跟前。一个人抓住了她的双臂,另一个有着猴子样瘦脸的人,就左右开弓,狠狠地打起她的嘴巴来。打够了,挥着拳头骂道:“叛徒!奸细!无耻的女光棍!竟敢跑到堂堂北大来听课,滚出去!”

这一个刚住口,另一个又举起拳头骂起来:“再看见你冒充学生走进来,叫你屁滚尿流滚出去!”

道静愤怒地反抗着。她挣扎着,把手猛力伸向打她的猴子脸。但是这时又有四只粗暴的手,猛地猝不及防地把她从楼上像一堆碎石样推了下去。她摔下去,匍伏在楼梯上,滚着、挣扎着。当她踉跄地要站起身来,同时被另外两个学生扶了起来的一霎间,她发现站在楼上旁观的、像看把戏般的一群学生中间,站着面色苍白的王晓燕。而挨着晓燕身边笑着、和她谈说什么的就是那个打她的猴子脸。

道静感到一阵眩晕,感到比刚才有人打她嘴巴更难忍受的愤怒与痛楚。在这个新的地方有谁知道她林道静呢?只有她——她一生中最好的朋友王晓燕知道。那么,是被她出卖了?被这最好的朋友出卖了?这是多么可怕的想法呀!然而她却不能不这样想。因为晓燕明明站在她面前……她激怒地瞪着王晓燕,顺着嘴角涌流出来的鲜血涂了她一手掌。

当晚道静和北大的三个党员同志——侯瑞、吴禹平、刘丽开了一次紧急会议。他们开会的地点是在刘丽的家里。刘丽是外语系的学生,二十二岁。她长的矮小伶俐,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道静的被打,激起了同志们的愤怒,他们坐在刘丽的朴素洁净的房间里,会议开得紧张而迅速。

道静首先发言:“根据上级党的意见,和我对北大的一点了解,目前我们最主要的任务是要唤醒或者说是推动……”道静的两颊是红肿的,她不得不戴了一个大口罩。因为感觉说话不便,这时,她摘下口罩继续说道:“那些曾经积极参加过救亡活动、有一定认识的同学,要使他们振奋起来,以他们为骨干再去广泛团结中间的同学。我们党员太少了,如果不能把那些思想进步的同学发动起来,那么,我们就无法打破北大这种空前的沉寂状况。”

刘丽接着道静的话发言道:“路芳同志的话很对。我们不能做有名无实的党员,不能总在困难面前裹足不前。自从徐辉调走后的这一个时期,剩下我们几个人,因为怕暴露,怕再遭受逮捕,是太过于保守了。看看人家清华、燕京,”她忽然把手一挥,严肃地看了侯瑞一眼,“看清华、燕京的各种救亡活动多么活跃,没有问题,这是党员在那里起作用。是党的组织发挥了战斗性。我以为我们北大也应该是这样!”

她说话干脆、尖锐、有力量,和她那圆圆的好像孩子般的面孔有些不相称似的。

“事情不像你说的那么简单吧?”说话的吴禹平也只有二十二三岁,他的声音又慢又沉闷。他看看道静,又看看侯瑞,最后把眼光落在刘丽的脸上,“各个学校的情况不同,我看绝不能一概而论。去年北大的社联,又遭受了一次严重的破坏,元气大伤,现在广大同学虽然是有爱国热情,可是,马上推动他们行动起来,我看还有点为时过早……”

“什么过早?……”刘丽忍耐不住,几乎要喊出声来。侯瑞又用眼睛又用手势制止了她的激动,然后慢条斯理地笑道:“小刘,情况是很复杂嘛,你、你着急有什么用!一九三四年是全国最黑暗的年代,也是北平最黑暗的时期。这个时期光拿北大来说吧,什么C.C.、托派、国家主义派、无政府主义派……全蜂拥而出,一齐登上了政治舞台。我们要赶走他们,那是一定的,可、可是……”

“可是什么?”道静紧盯着侯瑞的嘴巴,她不由得也插了一句。

侯瑞仍然不慌不忙地笑道:“可是太着急了,并没有用。党剩下的力量不大了,我们要珍惜这点力量,因为这是革命的本钱。”

还没容道静张嘴,刘丽又挥挥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阻拦她讲话,而她要赶走这些东西似的——极力压低了声音说:“老侯,要照你这么说,咱们永远躺在安乐椅上不要动弹啦。我忍耐又忍耐,我看许多同学也是忍耐又忍耐,可是,你还叫我们忍耐到什么时候呢?什么时候反革命会自动退出政治舞台呢?”

侯瑞瘦瘦的黄脸有点儿涨红了,他又环顾了道静和吴禹平一下,结结巴巴地说:“小刘,别、别这么说。难道我、我是不、不想革命吗?不,我是坚决地……我只是怕我们的力量再、再受挫折……”

“挫折!挫折!又是你那个挫折!”刘丽抢着说完这句话,好像要哭似的用双手蒙起了眼睛。

把这些都看到眼里的道静,心头突然像堵上了一块铅板——又沉重、又不安。她虽然觉得侯瑞和吴禹平的见解、做法都有问题,但是她是刚刚派来帮助工作的,而且对情况并不甚了解,当她觉得一时还没有力量把这一切都澄清、扭转的时候,她就更加恼恨起自己来:“究竟怎样才好呢?……”

她看着北大的三个同志,自己问起自己来。

四个人都闷闷地低头沉思了一下,还是道静先张嘴问侯瑞:“那依你说,咱们北大的工作该怎样进行才是?”

侯瑞还是不慌不忙地笑了笑:“目前,北平正在酝酿成立统一的学联,北大的学生组织还七零八落,我看我们可以分头活动,慢慢把这个摊子收拾起来。”

“不是慢慢,而是快快!”刘丽像炒爆豆似的小嘴,又向侯瑞攻了一炮,“我们要赶快分头发动同学起来斗争,而不是慢慢地等着挨打!”

“对,应当快一点。”道静也加了一句,“我想,北大如果要想参加学联,那首先就必须把进步力量组织起来,然后尽量争取中间分子,孤立那些反动家伙……”

“这个嘛,理所当然的道理!”许久没有发言的吴禹平,文诌诌地细声细气地给了道静一句。道静觉得很不是滋味,但她顾不得多想什么,也不愿多想下去,只是极力克制自己的感情,而且鼓起极大的勇气看了吴禹平一眼,轻轻地说完她要说的话:“当然,我所说的只是一般的原则。只是根据党中央目前抗日政策的精神来说。至于怎样具体执行,那,我不如你们了解情况,也没有你们经验多。反正团结进步、争取中间、孤立反动,这个方针我们应当是确定不移地去执行。”

吴禹平低头摆弄着手里的钢笔没有搭腔;刘丽睁着亮亮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看着道静红肿的脸颊,也没有说话;侯瑞笑笑说道:“好吧,咱们就布置团员和积极分子活动起来吧。北大当然要想办法改选学生会争取参加学联。”说到这里,他像刚想起来似的问道静,“路芳,王晓燕的问题,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理她干什么!”爽直的刘丽又脱口而出。

侯瑞眯着眼睛看着刘丽摇摇头:“依着你这个炮仗脾气早把工作都弄糟了。王晓燕是不自觉的上了托派的当,我看还是可以争取她的。”

道静沉思着说:“她还能算中间分子?我现在倒是同意刘丽的意见,咱们不要理她了。”

“理这样的人干么?”吴禹平也加了一句。

侯瑞摇摇头说:“我和她同班,比较了解她的情况。虽然因为她,反动家伙们打了你……”说到这里,侯瑞不自觉地瞟了道静一眼——那红肿的、有着斑驳血印的两颊,这时忽然这样清晰地映入到他的眼里,使他的心不禁翻搅了一下。

“假如,我们的力量是强大的,假如我们的工作做得好,她,她怎么会挨打呢?她刚刚来,我们的同志……”侯瑞的这种痛苦心情,连刘丽、吴禹平也立刻感染上了。他们也同时负疚似的看了道静一眼。但是看到她沉思的、似乎丝毫没有想到挨打这件事的神情,这三个同志更加不安起来了。小屋里顿时沉寂下来。

“王晓燕是个固执、自信、不大容易说话的人。”侯瑞看大家全不讲话,就接着说道,“不过倒是个老实的好人,我看只有用事实来揭破了托派的欺骗、虚伪,才能使她惊醒过来。”

“侯瑞的话很对。”道静说,“我很了解她的个性,确是这样。不过,我已经不能再和她接近。如果说到中间分子么,我看,我去接近李槐英还比较合适。”

“我看不必吧。”侯瑞和吴禹平几乎是同时说出这句话,“这位花王小姐,怎能是我们驾驭得了的。”

“不,我们过去认识,我愿意试试看。”道静坚持说。这个会就这样散了。几个同志站起身来要走的时候,道静又戴上了她那个大口罩。这时刘丽站在角落里看着她,等两个男同志先走出去了,她一下扑到道静身边,用柔软的小手紧紧拉住她的手,说:“疼吧?要不要紧?要不,在我家里休息两天,我爸爸妈妈全很好的。”

感到了同志间诚挚的关切,白天挨打、受辱时没流一滴眼泪的道静,这时反倒热泪盈眶了。对这第一次才见面的陌生的同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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