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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把它递给了赵树斌。

　　　　打开是一张a4大小的笔记本纸，纸上褶皱很多，似乎曾经被紧紧揉成过团状。上面用铅笔写着字：

　　　　老邢，当你看见这篇日记时，我或许已不在世上，我这条命就当还你吧

　　　　但你为了自己的儿子活命，而杀死别人的女儿，死者的父母将来如何看待你的儿子华宇如果将来回忆起他的父亲，他的内心做何感想

　　　　他会快乐吗不会，他只会痛苦一辈子。

　　　　自首吧，或许一时之间人们会恨你，但你儿子明白你是为了他才一时误入歧途，迷途知返，他总有天会谅解你。相反，你如果一错再错，华宇长大了会变成什么样

　　　　你可以说我太乐观，太幼稚你认为儿子活不过现在，又哪有将来

　　　　但是苦难中的人们，不就是为了一种渺茫的希望而乐观地活着吗我是个被父母遗弃的孤儿，孤单了半辈子，乐观就是我活着的希望。

　　　　厄运突然降临，你或许没得选，不过这次我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自首吧，被捕与自首有区别，后者是心灵获得重生的开端，给孩子做个知错能改的榜样吧

　　　　赵树斌看完后大惊失色。

　　　　这张纸是邱云峰的日记本里被撕掉的最后一页

　　　　怎么会在这孩子手上

　　　　“孩子，你怎么会有这一页日记”赵树斌惊讶万分，语气充满了好奇，先前的种种伤感短暂抛到了九霄云外。这是刑警的本能。

　　　　得知父亲死讯后，刑华宇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嚎啕大哭，表情异常坚定。

　　　　他接着说的话，更令人意想不到。

　　　　“因为发现爸爸秘密的时候，除了邱叔叔，还有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我

　　　　什么得知这个意外的信息，在场所有刑警都目瞪口呆，而后都陷入深沉的思索中。

　　　　邱云峰日记里有一句“华宇如果将来回忆起他的父亲，他的内心做何感想他会快乐吗不会，他只会痛苦一辈子。”

　　　　这句话用了“回忆”二字，似乎隐含了孩子知道父亲杀人的事实。

　　　　赵树斌相信眼前这小孩绝非信口雌黄，但他越想越感到胸闷，还有点窒息。

　　　　儿子目睹了父亲犯罪的秘密日记上说他杀了别人的女儿，难道是看见邢志国杀人

　　　　邱云峰宁愿冒着生命危险，也要给邢志国自首的机会，不仅因为欠他的命，还为了邢志国的儿子，他不想刑华宇因为病痛在离开人世时心里依然蒙上阴影，更不希望他如果能一路活下去，却一辈子活在身体与精神的双重痛苦中。

　　　　这才是邱云峰终究要劝邢志国自首的根本原因。

　　　　赵树斌心中一阵酸楚。充满罪恶的当代都市中，怎么会有邱云峰这样的傻瓜不，他是一个善良的人，是个真正的伟人

　　　　“华宇，能不能告诉我，你都看到了什么”赵树斌揉了揉眼睛，话语低沉。

　　　　让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把看到的噩梦般的情节讲出来，他认为这一举动本身也充满了罪恶感。

　　　　“那天，妈妈当时还住在医院，爸爸说他有要紧事，让邱叔叔到医院来接我”

　　　　刑华宇讲述的时候，比赵树斌想象的要坚强和镇定，或许这跟他得了不治之症不无关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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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撕掉的日记（二）

　　　　

那天是六月的第一个周末。

　　　　邱云峰到医院接到了刑华宇后，两人去了旁边儿东客站的麦当劳，选了一个二楼靠窗的座位坐下。

　　　　邱云峰到收银台点了两份鸡腿套餐，还为华宇特意点了一个蛋卷冰淇淋。

　　　　这些细节华宇都记得十分清楚。

　　　　“邱叔叔，你力气真大”邱云峰刚才上楼时，一手抱着华宇，一手拿着轮椅，很轻松就上了快餐店的二楼。

　　　　“华宇多吃点东西，长大了力气就大了。”说完这话，邱云峰心里竟然有些酸楚，对眼前这个孩子来说，“长大”似乎是个禁忌的词汇。

　　　　华宇却并未多想，毕竟是个孩子，说话也不讲逻辑。

　　　　“我爸爸今天办什么要紧事呀，他今天下午好不容易休假，我还想去医院看看妈妈。”

　　　　“你也不知道吗”邱云峰皱起眉头，他回想起邢志国上午执勤时有些注意力不集中，叫他帮忙照看华宇时，语气又似乎很沉重。邱云峰当时也没问他具体原因。

　　　　“我不知道。”华宇摇摇小脑袋说。

　　　　“哦，那你爸爸可能有什么很急的要事吧。”邱云峰有些疑惑道。

　　　　东西吃的差不多了，邱云峰无意间看了看窗外，旁边是长途客运汽车站，人流量很大。

　　　　大热天的，一个女人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还带着太阳眼镜，看不清脸，从身形看估摸着二十来岁。手上提着一个小的行李箱，匆匆进了车站。

　　　　邱云峰本来没在意，但突然间他视线集中在那女人身上，不，是身后不远处，一个中年男子似乎一直尾随着这个女人，以他当差的多年经验判断，男的是在跟踪那女人。

　　　　定睛一看，邱云峰惊讶万分那个男人正是邢志国。

　　　　邢志国为什么跟踪一个女人

　　　　特警队最近没有秘密任务，邢志国为什么跟踪一个可疑的女人他一定有什么事瞒着大家，出于担心和好奇的心理，还有警察的嗅觉，邱云峰打算跟上前去。

　　　　“华宇，叔叔刚才好像看见了一个老朋友，我想去看看，你暂时在车上等我吧。”邱云峰随后抱起下肢瘫痪的刑华宇，拿着轮椅，飞快跑到停车场。

　　　　邱云峰暂时把刑华宇安置在车上后，从停车场越过几道栏杆便到了车站进站口的广场。

　　　　这时候哪里还寻得见人影。

　　　　邱云峰无奈只好回到车上，发动了汽车。车刚开到马路上时，汽车站里一辆大巴正好出站，邱云峰透过车窗却看到刚刚那个女人坐在大巴中段靠窗的座位。

　　　　没错，是她

　　　　黑色鸭舌帽，还有太阳镜。

　　　　邱云峰的视线在大巴上扫视了一圈，视线受阻，他没发现邢志国的身影，但他的直觉相信他一定在那辆大巴上。

　　　　大巴车身上写着终点是在眉山。这段距离大概要行驶一个半小时左右，出城半个小时，高速路上大约要走一个小时。

　　　　“华宇，叔叔要跟着前面那辆大巴车，就像警察跟踪小偷那样。”

　　　　“邱叔叔，那辆车上有小偷吗”

　　　　“恩，我们一起去抓小偷好不好”

　　　　“好呀，一定好好玩”

　　　　“我们要悄悄跟在后面，千万不能暴露自己哦。”

　　　　“嗯嗯”

　　　　刑华宇根据自己的记忆接着讲述，内容也越来越让赵树斌感觉到揪心。

　　　　“到了一座县城，我看见爸爸从那辆大巴车上走了下来，我当时以为爸爸也在跟踪小偷。他坐上了一辆出租车，好像跟着前面的一辆出租车，而我和邱叔叔远远地跟在爸爸的出租车后”

　　　　讲述过程中，这位十二岁少年的表情始终是镇定自若的，甚至有些老练，还有一丝淡漠。

　　　　赵树斌难以想象，他究竟看到了什么

　　　　“后来到了乡下，我们开车穿过了很烂的路，前方有一栋白色房子，之前，爸爸先坐了一辆摩托车在我们前面，车子离太远了，后来我看不见爸爸了。邱叔叔让我继续呆在车上，然后他去了那栋房子里。我猜爸爸也在那房子里面吧，于是我把轮椅放到地上，然后从车上爬到了轮椅上，因为等了好久，邱叔叔都没回来，我才去找他，还要找我爸爸。”

　　　　刑华宇的讲述逻辑有些乱，但赵树斌依然听明白了。

　　　　“你去了那栋房子吗，你当时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一女人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就像睡着了，不过眼睛一直睁着，样子好吓人，她躺的地方有一滩水，闻起来像尿的味道，我猜这个女人已经死了。”

　　　　“你猜她已经死了”赵树斌的表情无比惊讶。

　　　　“我从推理小说上了解到，人如果被勒死，通常会大小便失控。还有，我看见爸爸当时的样子很痛苦，邱叔叔也很难受，他们看到我时，似乎都被吓坏了。”

　　　　“后来呢”赵树斌很焦急，他隐隐感觉到眼前这个小孩的内心有种说不出来的异常。

　　　　“后来，爸爸叫邱叔叔送我回家，他对邱叔叔说，接下来他知道该怎么做。邱叔叔看了看我，没说话，就把我送回了家，然后一直在家里等爸爸，等到了半夜吧，爸爸都没回来。当时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因为爸爸是警察，我也不知道那个女人是不是小偷，不过我很怕，这之后邱叔叔再没来过我家。”

　　　　赵树斌心里推测，邢志国杀了人，他骗邱云峰说会自首，但事实却偷偷处理掉了尸体，邱云峰后来再劝邢志国自首，邢志国便起了杀意。

　　　　“孩子，日记怎么会在你手上”

　　　　“邱叔叔死的前一天晚上，爸爸找我谈话，他说今后不管谁问，都不能提那天在乡下见到的事，包括妈妈。爸爸说他不管做了什么，那都是为了我。第二天我在新闻上看到邱叔叔死了，而爸爸很难过，他一整夜都在喝酒。他从不喝酒，那天却喝了一大瓶白酒，在沙发上睡着了，睡得很沉，我半夜起来给爸爸盖被子，叫也叫不醒他。我发现他手心里捏着一团纸，我打开那张纸，看了上面的内容，我终于明白了，爸爸杀了那女人，也杀了邱叔叔。”

　　　　“你爸爸醒来后难道没有发现那一页纸不见了吗”赵树斌有些疑惑，小孩子说的话逻辑不清晰，似乎有些矛盾。

　　　　“爸爸永远不会发现的。茶几上除了酒瓶，还有一个打火机。我用打火机点燃了一张撕碎的纸，将纸屑的灰烬放在了地上的垃圾桶里。这张纸是从我的笔记本上扯下来的，纸张和邱叔叔的日记纸是一样的，这样爸爸就会以为是他喝醉的时候烧掉了。爸爸不抽烟，茶几上的打火机，我想原本就是用来烧掉那张纸的。”

　　　　一个小孩玩这种不起眼却出乎意料的小把戏，还有此刻说话的那种语气，那坚定的眼神，这些都是受推理小说影响的缘故吗

　　　　赵树斌鼻翼微微张合，内心如同被一只魔爪抓挠，他有一种揪心的难受，他开始担心这个孩子的内心世界变得扭曲。

　　　　难道真的会变成y的悲剧里那个心灵扭曲的小孩

　　　　“你为什么要保存这页日记的纸呢”

　　　　“有一天清晨，妈妈拿着菜刀，一直站在我房门口，我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我被吓得只能大声哭叫，然后爸爸抢了她手中的刀，一把抱住她。我只听见妈妈哭着大喊，我不能看着儿子死，我不能看着儿子死。”

　　　　“后来妈妈就被送到医院去了。我们家发生了太多事，我后来终于全明白了，一切都是我得的这场病，爸爸妈妈无论做什么，也都是为了我，所以我一定要坚强，绝不能在他们面前哭，看见他们哭，我反而要笑，这样他们也会笑，我笑得越开心，他们也越开心”

　　　　刑华宇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赵树斌的问题，他说着说着，脸上露出了天真的微笑。

　　　　“邱叔叔总爱对我笑，我问他为什么，他回答说，孩子眼中的世界，理应充满微笑。我心里其实好想念邱叔叔，但我也不能因此恨爸爸，所以我留着邱叔叔写的日记，一个人的时候偷偷看一下。”

　　　　“看的时候难受吗”赵树斌声音颤抖，眼中含着泪水。

　　　　“非常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