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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钟山自选集-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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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是冯老幺所理解的生活,但他却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冯山走他的路。在临沉河前,他找到了菊香的父亲,把冯山托付给了菊香父亲。两个男人头对头地跪下了,冯老幺说:兄弟,我这就去了,孩子托付给你了。

    菊香父亲点着头。

    冯老幺又说:冯山要是不走我这条路,就让菊香和他成亲,若是还赌,就让菊香嫁一个本分人家吧。

    菊香的父亲眼里已含了泪,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没用了。他只能想办法照顾好冯山。

    冯山和菊香就一起长大了,他们从小就明白他们这层关系。当两人长大到十六岁时,菊香父亲把菊香和冯山叫到了一起,他冲冯山说:你还想不想赌?

    冯山不说话,望着菊香父亲。

    菊香父亲又说:要是还赌,你就离开这个家,啥时候不赌了,你再回来,我就是你爹,菊香就是你妹子;你要是不赌,我立马给你们成亲。

    冯山“扑通”一声就给菊香父亲跪下了,他含着泪说:我要把父亲的脸面争回来,把我母亲的尸骨赢回来,埋回我冯家的祖坟,我就从此戒赌。

    菊香父亲摇着头,叹着气,闭上了眼睛,他的眼里滚出两行老泪。

    从此,冯山离开了菊香,回到了父亲留下的那两间草屋里。不久,菊香父亲为菊香寻下了一门亲事,那个男人是老实巴交种地的。家里有几亩山地,虽不富裕,日子却也过得下去。择了个吉日,菊香就在吹吹打打声中嫁给了那个男人。

    菊香婚后不久,那个男人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从早到晚总是没命地咳嗽,有时竟能咳出一缕血丝来。中医便络绎不绝地涌进家门,看来看去的结果是男人患了痨病。接下来,男人便烟熏火炕地吃中药,于是男人的病不见好也不见坏。不能劳动了,那几亩山地一点点换成药钱,日子就不像个日子了。菊香就三天两头地回到父亲家,住上几日,临回去时,带上些吃食,带一些散碎银两,再住上些日子。日子就这么没滋没味地过着。

    好在她心里还有个男人,那就是冯山。菊香出嫁前,来到了冯山的小屋里。两人从小明白他们的关系后,自然就知道了许多事理。在那时,菊香就把冯山当成自己男人看了。渐渐大了,这种朦胧的关系渐渐地清晰起来,结果父亲却把她嫁给了那个痨病的男人。她恨冯山不能娶她。

    冯山的心里又何尝放下过菊香呢。他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他不想让菊香为自己担惊受怕,赌徒没有一个好下场。他不想连累菊香。他甚至想过,自己不去走父亲那条路,但他的血液里流淌着父亲的基因,他不能这么平平淡淡地活着,况且母亲的尸骨还在杨大家的坟地里埋着。他要把母亲的尸骨赢回来,和父亲合葬在一起,他还要看见杨家家破人亡。只有这样他不安的心才能沉寂下来。最终他选择了赌徒这条路。

    那次菊香是流着泪在求他。

    菊香说:冯山哥,你就别赌了,咱们成亲吧。

    他叹了口气道:今生咱们怕没那个缘分了。

    菊香给他跪下了。

    他把菊香从地上拉起来。

    后来菊香就长跪不起了,他也跪下了,两个人就抱在了一起哭成了一团。最后他说到了母亲,说到了父亲,菊香知道这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再后来,菊香就把衣服脱了,将自己呈现在他面前。菊香闭着眼睛说:咱们今生不能成为正式的夫妻,那咱们就做一回野夫妻吧。

    冯山愣在那里,他热得浑身难受,可是他却动不了。

    菊香见他没有行动,便睁开眼睛说:你要是个男人,你就过来。

    他走近菊香身旁,菊香说:你看着我的眼睛。

    他就望着菊香的眼睛,那双眼睛又黑又亮,含着泪水,含着绝望。他的心疼了一下。

    菊香问:你喜欢我吗?

    他点点头。

    菊香又说:那你就抱紧我。

    他抱住了菊香,菊香也一把抱住了他,两个人便滚到了炕上……

    菊香喊:冤家呀……

    他喊:小香,我这辈子忘不了你呀……

    菊香的男人得了病以后,菊香便三天两头地从男人那里回来。她刚开始偷偷摸摸地往冯山这里跑,后来就明目张胆地来了。刚开始,父亲还阻止菊香这种行为,后来他也觉得对不住菊香,找了一个痨病男人,便不再阻止了。

    菊香后来生了一个孩子,是个男孩,叫槐。菊香怀上孩子时,就对冯山说:这孩子是你的。果然,孩子长满三岁时,眉眼就越来越像冯山了。

    每当菊香牵着槐的手走进冯山视野的时候,冯山的心里总是春夏秋冬地不是个滋味。那时,他就在心里一遍遍地发誓:等赢光杨家所有的女人,赢回母亲的尸骨,我就明媒正娶菊香。一想起菊香和槐,他的心就化了。

    五

    冯山昏睡两天两夜之后,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睁开眼睛便看见了文竹的背影,恍若仍在梦里。他揉了揉眼睛,再去望文竹时,他才相信眼前的一切不是梦,文竹就在他的身边,是他从杨六那里赢来的。他伸了一个懒腰坐了起来,一眼便望见了炕沿上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面条,面条上放着葱花还有一个亮晶晶的荷包蛋,这时他才感受到自己真的是饿了。他已经有好几天没好好吃饭了,在赌场上,他所有的心思都用在赌局上,没心思吃饭,也不饿。他端起面条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文竹这时回过身望了他一眼,他有些感激地望一眼文竹。

    文竹别过脸依旧望着窗外。窗外正飘着清雪,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文竹就说:这面条不是我给你做的。

    冯山停了一下,他想起了菊香,三口两口吃完面条,放下碗,他推开外间门,看到了雪地上那串脚印。这是菊香的脚印。菊香刚刚来过。想起菊香,他的心里暖了起来。他端着膀子,冲雪地打了个喷嚏。他冲雪地呆想一会儿,又想了一会儿,关上门又走进屋里。

    文竹的背影仍冲着他。他望着文竹的背影在心里冷笑了下,他不是在冲文竹冷笑,而是冲着杨六冷笑。现在文竹是他的女人了,是从杨六那里赢来的。

    这时文竹就说:已经过去两天了,还有二十八天。

    他听了文竹的话心里愣了一下,他呆呆地望着文竹后背,文竹的背浑圆、纤细,样子无限的美好。他就冲着文竹美好的后背说:你说错了,我要把你变成死赌。因为你是杨六的女人。文竹回过身,冷着脸一字一顿地说:冯山,你听好了,我不是谁的女人,我是还赌的。你就把我当成个玩意儿,或猪或狗都行。

    文竹的话让冯山好半晌没有回过味来,他又冲文竹笑了笑。他想,不管怎么说,你文竹是我从杨六手里赢来的,现在就是我的女人了。想到这儿,他又笑了笑。

    他冲文竹说:我不仅要赢你,还要赢光杨六身边所有的女人,让他走进大西河,然后我给他出殡。

    说到这儿,他就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母亲的尸骨还在杨六家的祖坟里埋着。这么想过了,从脚趾缝里升起蚂蚁爬行似的仇恨,这种感觉一直涌遍了他的全身。

    他赢了文竹,只是一个月的时间,这被称为活赌。死赌是让女人永远成为自己的老婆。他首先要办到的是把文竹从杨六手里永远赢下来。一想起杨六,他浑身的血液就开始沸腾了,而眼前的女人文竹现在还是杨六的女人,只属于他一个月,想到这儿他的牙根就发冷发寒。

    他冲文竹的背影说:上炕。

    文竹的身子哆嗦了一下,但是没有动,仍那么坐着。

    他便大声地说:上炕。

    半晌,文竹站起来,一步步向炕沿走过去。她脱了鞋子坐在炕上。在这个过程中,她没望冯山一眼,脸色如僵尸。

    冯山咬了咬牙说:脱。

    这次文竹没有犹豫,依旧没有表情地脱去了绿裤红袄,又把肚兜和内裤脱去了,然后拉过被子,“咚”的一声倒下去。

    冯山在心里笑了一下,心里咬牙切齿地说:杨六,你看好了,文竹现在可是我的女人。

    几把脱光了自己,掀开文竹的被子钻了进去。他抱住了文竹,身子压在她的身上。直到这时,他才打了个冷战,他发现文竹的身体冷得有些可怕,他抱着她,就像抱着一根雪地里的木头。这种冰冷让他冷静下来,他翻身从文竹身上滚下来。他望文竹,文竹的眼睛紧紧闭着,她的眼角,有两滴泪水缓缓流出来。

    冯山索然无味地从被子里滚出来,开始穿衣服。他穿好衣服,卷了支纸烟,吸了一口,又吸了一口,才说:你起来吧,我不要你了。

    文竹躺在那里仍一动不动。

    冯山觉得眼前的女人一点意思也没有,只是因为她现在还是杨六的女人,所以他才想占有她。

    他站在窗前刚才文竹站过的地方,望着窗外。窗外的雪又大了几分,洋洋洒洒的,覆盖了菊香留在雪地上的脚印。

    文竹刚开始在流泪,后来就轻声哭泣起来,接着又痛哭起来。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还有母亲,父亲最后一赌是为了自己,为了让自己有个好的陪嫁,然后找个好人家,可父亲却把自己输了,输给了赌徒。

    刚才冯山让她脱衣服时,她就想好了,自己不会活着迈出这个门槛了,她要把自己吊死在房梁上。她恨父亲,恨所有的赌徒。可她又爱父亲,父亲是为她才做最后一搏的。这都是命,谁让自己托生在赌徒的家里呢。做赌徒的女人或女儿,总逃不掉这样的命运。母亲死后,父亲虽然不再赌了,可那层浓重的阴影,永远在她心头挥之不去。

    她号哭着,为了母亲,也为父亲,更为自己,她淋漓尽致地痛哭着。

    她的哭声让冯山的心里乱了起来。他回过头冲她说:从今以后,我不会碰你一根指头。我只求你一件事,老老实实在这里待着;等我赢光杨六家所有的财产和女人,我就让你走,你爱去哪儿去哪儿。

    文竹听了冯山的话止住了哭声,她怔怔地望着冯山。

    冯山说:晚上我就出去,我不出去,杨六也会找上门来的;十天之后我就回来,到时你别走远了,给我留着门,炕最好烧热一些。

    文竹坐在那儿,似乎听到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听到。

    冯山说:家里柜子里有米,地窖里有菜,我不在家,你别委屈了你自己。

    冯山说:我要亲眼看见杨六抱着石头走进大西河,我就再也不赌了。要是还赌,我就把我的手剁下去。

    冯山穿上鞋,找了根麻绳把自己的棉袄从腰间系上。他红着眼睛说:我走了,记住,我十天后回来。

    说完,冯山头也不回地开门出去了,走进风雪里。

    文竹不由自主地走到了门旁,一直望着冯山走远。不知为什么,她的心忐忑不安起来,不知为谁。自从父亲把自己输了,她的一颗心就死了。她觉得那时,自己已经死了。直到现在,她发现自己似乎又活了一次。她的心很乱,是为了冯山那句让她自由的话吗?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

横赌 2

    六

    冯山走进赌场的时候,杨六已经在那里等候了。赌场设在村外两间土房里。房子是杨六提供的。村外这片山地也是杨六家的。从杨大那一辈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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