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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到了林家，他拿出自己用竹片编织成的小动物交给裴修玩，便去院子里挥起斧头闷声砍柴了。
　　裴修从蛇皮袋书包里翻出本子慢悠悠的写着作业，本想等着他来一起，却见他砍完柴又去厨房提了半桶煮烂的红薯出来，掺上别的东西去喂猪，然后又是喂鸡、烧火煮饭。
　　即使裴修动作再慢，作业也早就写完了。
　　而林大壮还在烧火的中途起来切了颗大青菜，准备等下炒。
　　裴修只好过去帮忙，坐在灶前一边烧火一边问他：“你每天都要干这么多活吗？作业什么时候写？”
　　他笑了下，说：“马上。”
　　所谓的马上，是在炒好菜以后飞快拿出本子，用最快的速度笔迹潦草地写完它。
　　因为再慢一些他父母就要从地里回来了，而他们一回来肯定马上就要吃饭。
　　他不能在吃饭的时候写作业，可吃完饭天就黑了，到时候就得点油灯或者开电灯，他们会骂他浪费钱。
　　其实，原本林家夫妻是不愿意让他读书的，说他已经这么大了，还跟一群小孩一起上学多丢人，“读书有什么用？还不如下地多干点活，收成好了还能多赚几个钱”。
　　他在夫妻俩睡房门外跪了一个通宵，到第二天白天依然不肯起来，夫妻两本打算无视他，都已经拿好了农具准备出门下地了，他咬咬牙，发狠道：“你们要是不让我上学，我以后就不给你们养老！等你们老了死了，我埋都不会埋你们！”
　　那两人这才知道怕了，脸色古怪地在一旁商量了很久，才终于拿出了钱。
　　但他们还有要求，就是林大壮每天早上上学前必须先把猪和鸡鸭喂了，晚上放学后也得劈柴做饭挑水等等。
　　他全部答应了，捏着报名费赶去破庙报名时，激动得心跳不已。
　　当他递钱过去的时候才发现，手心里的纸币都已经被汗水打湿透了。
　　那是激动和开心的汗水。
　　他想上学，想识字，想走出这片连绵的山脉，想根据记忆深处的那声“youlin”，找回他真正的名字，真正的家。
　　裴修看着林大壮把本子轻轻合上，仔细的整理好边角，才塞到一只红色的破布口袋里——那是他的书包，也只是一条手提袋。
　　他对书本十分珍惜，前几天还找到些旧报纸，在下课的时候研究怎么包书皮。
　　是裴修帮他包好的，也因此才使两人的关系变好起来。
　　此时趁着那对夫妻还没回来，裴修开始把话题朝那件事上引，开口说：“我在城里已经学过一些简单的外语了，你想学吗，我可以教你。”
　　林大壮显得有些疑惑：“外语是什么？”
　　“就是其他国家的语言。”
　　裴修说了两句最简单的，又给他解释了含义，他仔细听着，慢慢的跟着念了一遍，念完大约是觉得一点也不标准，自己先羞涩地埋头笑了。
　　裴修顺势说：“大壮哥，如果你以前没被卖到这个地方来，现在肯定都在上高中了。你这么聪明，一定是个成绩很好的好学生！”
　　林大壮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就僵住了。
　　他抿了下嘴巴，神色复杂的沉默着，不知该说什么好。
　　裴修继续说：“你想过去找你的亲爸妈吗？他们现在肯定还在到处找你呢，都这么多年了，他们得多伤心啊。”
　　林大壮愣了愣：“现在还在找我……怎么会呢？都这么久了，肯定……”
　　肯定早就当他死了，又生了新的孩子，正开开心心的过日子吧。
　　“只要他们还活着，就肯定不会放弃你的。”裴修故意压低嗓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要那么稚嫩，多了一丝令人信任的深沉：“我在城里看过很多这样的新闻，有的父母带着孩子的照片跑遍全国，有的在各种地方张贴信息，一有人联系就赶紧过去找。”
　　他停顿了下：“就算每一次的结果都令人失望，他们也从来没有放弃过。有些人从小被拐走，找回的时候都三十多了，比你的时间还要久，但中间那些年他们的父母一直在找。大壮哥，你的爸妈肯定也在找你，你还记得些什么吗？说不定……”
　　他还没说完，就隐约听见外面传来了一男一女的行走和交谈声。
　　剩下的话便被咽进了肚子里。
　　但裴修很清楚的看见，林大壮在他说话期间，眼神里闪过一丝希望。
　　林家夫妻很快走进了大门，裴修也在同时站了起来，提起书包跟林大壮告别回家。
　　次日上午在破庙中，林大壮在下课时间对裴修低声说了一句话：“我还记得我的名字读音，能行吗？”
　　裴修坚定点头：“当然，记得读音的话很好找的！只要离开这里，就很快能找到你的亲爸妈了！”
　　林大壮挠了下脑袋，嘴角有些止不住的笑意，说出的话却显得有点担忧：“可是我现在这样，他们会不会嫌弃我？我连字都不认识，什么都不会……”
　　裴修心里一酸，摇头道：“不会的，他们肯定会抱住你，哭着说他们很想很想你。”
　　林大壮嗯了声，过了会儿说：“我记得我妈说话很温柔，她叫我youlin。”
　　裴修看了看四周，示意他把耳朵贴过来，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说道：“等我们从这里出去了，就去找警察帮忙，他们都很厉害，很快就能帮我们找到自己家。”
　　林大壮重重点头，又担心道：“我们能行吗？”
　　裴修说：“等放学了我们再商量，这里人多，不好说话。”
　　第二个任务目标，就这样还算轻松的说服了。
　　三岁的小孩王飞也在左青这一周的刻意接近下，成了她的跟屁虫，总是跟在她后面喊大妮姐姐，听得左青直翻白眼。
　　最后剩下的那一个，是最麻烦的。
　　二人这些天已经摸清了买女大学生的单身汉家在哪，也慢慢打听到了一点点消息。
　　那个单身汉姓马，名字很搞笑，叫马小狗，据说是因为贱名好养活。
　　可惜这个贱名太难听了点，也成了他至今取不到老婆的原因之一。
　　当然最大的原因还是整个村都有的那几个：贫穷，无知，生活辛苦，加上从很久以前就存在的重男轻女导致男多女少。
　　数量本来就很少的女性们在这种地方拥有更多选择的权利，她们会优先嫁给相比之下更有钱的，其次是长得好看没有不良恶习的，剩下的那些，就只能打光棍了。
　　但马小狗顽固地认为他讨不到媳妇的唯一原因就是父母取名太难听，他长期责怪父母，对他们极为不孝，甚至两三天才给一次饭吃，后来父母死了，他也只用草席卷了草草掩埋，从未去上过坟。
　　他用父母留下的积蓄和他自己攒了多年的钱买回来一个优质媳妇——城里有知识有文化的年轻女大学生。
　　在买到媳妇之后，虽然人一直被他关着，但他一直在向村民们吹嘘着自己媳妇的好。
　　说她脸蛋嫩滑得像鸡蛋，一点儿斑都没有，不像农村这些女人又黄又丑满脸雀斑，她的手也好嫩，一个老茧也没有，说话斯斯文文的还会讲成语，连骂人都好听极了。
　　他也不介意说起床上的事，对他来说那就是令人羡慕的炫耀。
　　他在几个老光棍面前挺起胸膛，不厌其烦地讲述着他是如何跟女孩上床的，又如何让女孩给他们未来的孩子取名，并掰着手指把那些名字一个个念出来。
　　别人问他那些字怎么写的时候，他就说不上来了。
　　这事左青和裴修都亲眼看见过，他坐在树荫下毫不避讳地说那些事，根本不管旁边是不是有小孩。
　　这对两人都有点儿尴尬，仿佛能从他粗鲁的言词间看到一部AV片。
　　他们试着跟在马小狗后面，像普通小孩一样吵着闹着要看新媳妇，路上其他孩子也跟着起哄，吵得马小狗烦得不行，捡起石头就朝他们砸。
　　这样几次下来，村里其他大人倒也好奇了——如果真是大美人，怎么他就是不肯让人看看呢？
　　一些关于女孩是丑八怪的消息就在左青他们的有意推动下传了出来。
　　马小狗终于急了。
　　这一天，他用一根铁链栓住女孩的脖子和双手，把她的脸洗得干干净净，拉出来在全村慢悠悠的走了一圈。


第105章　两个小孩子7　　　逃脱夜
　　干净的脸下面是脏污的脖子；　上面还依稀可以看出一道手指留下的掐痕。
　　女孩身上的衣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似乎是在被买来时就穿着的那一套，这么长时间也没有换洗过。
　　她头发被马小狗特意梳理过；　却因为太久没洗而显得油腻不堪。
　　这非人的折磨让她生存的欲望尽失；　只埋着头眼神空洞地被拉着往前走，像一具没有生命力的尸体。
　　村里很多人都在看热闹；　那些光棍们甚至伸手去摸她；　又被马小狗大骂着赶走。
　　她却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谁都不看；　什么都不做。
　　左青站在几个小孩中间；　心想如果再这样下去；　这女生要不了多久就会变成一个真正的傻子。
　　她捏了捏手里的纸条，轻轻推着几个小孩往前挤；　怂恿他们过去看新媳妇，然后混在中间走过去悄悄把纸条塞给了对方。
　　即使马小狗后来看到纸条也没关系；　他根本不认识字。
　　当左青把纸条塞到女生手里的时候，行尸走肉般的她终于有了一点反应。
　　她愣了一下；　先是用力攥紧了手心的东西；　然后飞快地看向左青。
　　左青对她眨了下眼睛；　就退到了后面去。
　　她还转着头一直盯着她看，直到走到了再也看不到的地方去。
　　纸条上的内容很简单，只写着一段话：再坚持一下，我们正在想办法逃出去。
　　与此同时，裴修正在破庙中上学。
　　经过这些天的观察，他已经可以确认这个支教老师对这里的情况一无所知。
　　这一天，他便在下课后去找到李老师，问了一个问题：“李老师；　其他地方也会像我们村一样买媳妇和孩子吗？”
　　大约是没想到一个小孩会问这种问题，李老师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愣了好一会儿，才脸色大变，拽着裴修就飞快往没人的地方走。
　　等到远离其他学生后，他才一脸严肃地低声问道：“长生，你刚刚是说，你们村里有人买卖人口？”
　　这倒不全在他意料之外，因为刚来这里的时候，他就已经从裴修的表现里看出了一点。
　　裴修点头，用一脸天真的样子说：“我爸妈说大家都这样，我和……妹妹能被他们买来，是我们运气好。”
　　李老师皱了皱眉，抬起手掌在额头按了一会儿，显得有些焦灼。
　　他想了一阵，露出笑容来，弯腰温柔地说：“长生，不要让别人知道你告诉了老师这件事好吗？”
　　裴修装傻道：“为什么？”
　　李老师沉吟了下：“你还能想起你真正的爸爸妈妈吗？”
　　“当然，我还记得我的名字，我才不叫什么长生呢！老师，我不想留在这里，我想回我家！”
　　“那你就要答应老师保密，不要让别人知道，否则我们就再也出不去了！”
　　裴修又问：“老师会帮我们吗？你能带我们走吗？”
　　李老师面露难色：“我一个人不行的，我必须去找警察叔叔们来，他们都是很厉害的人，一定可以救你们出去的！”
　　裴修在心底里轻叹了一声。
　　有困难找警察是每个人心中根深蒂固的想法，这在大部分时候也确实没错。
　　可在这里，这一招行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