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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璧-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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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清圆摇摇头,带着些怅然说道:“不会。我和云州山下的闺秀们接受的闺训不同,我不认为好心帮助他人,与郎君同处一室便有损闺誉。所谓的‘闺誉’,本就可笑。不瞒郎君,我小时候,也是野小子呢。”

    她刻意这么说,来让晏倾留下。她见晏倾不回头不吭气,心中担心他身体,便绞尽脑汁找更多的理由。

    晏倾回头看她一眼,说:“我坐于屏风旁的案头写字就好。娘子不必管我。”

    徐清圆露出笑:“我陪郎君一同写字。自离开云州,我也很久没练字了。若是……那谁知道,又得摇头叹气说我没长进了。”

    她说的“那谁”,可能是她阿爹。

    晏倾对她微微一笑,并不多说。

    他沈腰潘鬓,眉眼秀逸而性情温和,气质却并不干净明亮。他像是日与夜交替的暮色黄昏,混沌朦胧,吸引受不住诱惑的人。

    徐清圆不自在地挪开了目光。

    ……

    兰时总共只给徐清圆送了杯茶,就被女郎关在外面。女郎说自己要独处想事,让兰时去与其他侍女睡。

    晚膳后,徐清圆便坐在案头晏倾的对面,提腕练字。

    她从未和年轻男子这样独处过,心跳不宁,几次走神,笔下的字迹微微颤抖。她偷看晏倾,又悄悄地挪回目光。

    晏倾将她的反应看在眼中。

    他忽然徐徐开口:“当日卫渺被杀,你有看清斗篷人的脸和身形吗?如果凶手再次出现在你面前,你能认出来吗?”

    徐清圆回神,想了想摇头:“我当时太害怕,怕那个人认出我,就躲得很快。”

    晏倾话题慢悠悠地一转:“娘子有应对危机的急智,这很好……娘子这般敏锐,你阿爹走的那日,你没有察觉吗?”

    徐清圆怔一下,抬头。

    两人之间隔着烛台,烛火照着晏倾漆黑的眼睛。光暗有别,分明他目光温润,但她渐渐绷直腰背,用十二万分的精力应对他。

    徐清圆字字斟酌:“我与我阿爹,经常吵嘴。有时候气急了,我便不理他。所以阿爹离开的时候,我真的不知情。当晚屋中烧的炭灭了,我被冻醒,才发现阿爹走了。”

    晏倾:“哦。那么长安梁家与云州相隔千里,为何你阿爹一失踪,梁家就派人接你进长安?他早就打算走了,把你托付给梁家?”

    徐清圆手指扣紧纸张:“晏郎君,若是我阿爹早就有那打算,便不应该把我托付给梁家。梁园出了凶杀案,可见梁家多少有些问题。我阿爹只有我一个女儿,怎会把我托付到危险地方?”

    晏倾:“那么为什么是长安呢?你来长安的目的是什么?这似乎有违你阿爹想隐居一生的打算。”

    徐清圆目光迷离一瞬,又重新坚定平和:“晏郎君,你在审问我吗?我说过我什么也不清楚,大理寺若是怀疑我,将我关起来便是。”

    晏倾看她竖起的壁垒坚硬,面对他的态度越来越生硬,语气也急促防备起来。

    他垂下眼,知道徐清圆对他生起了提防,也不再相信他了。

    他成功了。

    这本就是他的目的。她防备男子,才能保护好自己。

    晏倾温声:“娘子去歇息吧。”

    徐清圆气闷地走了两步,蓦地反应过来,回头看他映在屏风上的身影。

    夜过三鼓,他持笔伏案,并没有休息的打算。他轻松用几句话气走她,之后,他便仍独处黑暗,不让自己的病症吓到别人。

    晏倾低着头忍受痛苦时,微凉的帕子擦掉他额上的汗。他迟钝了很久才抬头,看到徐清圆又回来,跪坐于案头对面。

    她抬头嫣然:“我说过陪郎君一起写字的。”

    晏倾喉头动了动,低下眼睛,不再说话了。

    他保持着僵直姿势坐了很久,长久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打扰,让他精神慢慢放松。不知过了多久,晏倾发现对面女郎趴伏在案头,闭目睡着了。

    他静坐片刻。

    晏倾眼神空茫,声音平静:“徐娘子。”

    女郎呼吸浅浅,眉间微蹙。可她趴着睡于案头,几多不适,眉头便越蹙越深。

    晏倾缓缓站起来,他站在她身前,几次想碰她,却下不定决心。但是她这般睡着一宿,明日必定全身酸痛。

    晏倾挣扎很久后,走入女郎闺房的内舍。一会儿,他抱着一件斗篷出来,弯腰搭在徐清圆身上。

    他又在原地挣扎很久,终于弯身,隔着斗篷,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碰到她一点儿肌肤,将徐清圆横抱入怀中。

    他将她抱入怀中时,她不适地转过肩,面容朝向他,清香扑鼻而来。

    晏倾打个跌,屏住呼吸,被绚丽之色冲击得头晕。他僵了很久,看她没有醒来,才抱起她缓缓走入内舍,将她放于床榻上,盖好被褥。

    他要离开时,她脸颊无意识地在他手掌上蹭了蹭,奶酥般。

    晏倾倏一下收手,趔趄后退。他时快时慢的心跳,像是病症发作,也像是别的原因引起的。

    夜四鼓,年轻的晏倾颤着手放下牙帐,隔着帘幕凝望榻上女子,烛火照着他清冽的眼。

    他的心是一片上了枷锁的荒草园,风林雪雨,寸草不生。世间魑魅魍魉,人情来往纷扰,在他眼中皆是一团迷雾。他从未看清。

    有一日,荒草园来了客人。

    寒风砭骨,黄昏已至。她踩着夕阳,穿过暗无天日的尘烟,隔着枷锁,在他的荒草园外徘徊。他尚不能看清这个人的面容,但他刚刚开始记起她的名字——

    徐清圆。

    你是归人,还是过客?

    ……

    翌日,曙色苍然,徐清圆醒来,发现自己睡于榻间。她掀开被褥赤足下床,急急向屏风外走。

    她呆立在斑竹小屏风旁,看到案头的书籍摆放整齐,笔砚都已收好。

    ……他定是在天未亮时,便披着星露走了。

    朦胧纱窗边,徐清圆怅然若失地走到案头,坐下来出神了一会儿,又不禁托腮凝思起来。

    她昨夜睡得很好。

    梦中依稀回到无忧无虑的少年时期。她走在花草鲜妍的南国王宫中,寻找自己的阿爹阿娘。她拥有文第一的阿爹,武第一的阿娘,阿爹总是带着她去找阿娘。

    在阿爹和阿娘和离后,她再没见过阿娘了。

    而昨夜,是从阿爹失踪后,她睡的最好的一夜。

    徐清圆抱着膝盖歪靠着锦茵,隐隐闻到方榻上残留的淡香,这是晏倾身上的。

    她踟蹰着正要细细闻一下这是什么香时,“笃笃”的敲门声让她立刻正襟危坐。

    兰时声音在外压着:“娘子,你醒了么?我方才见到梁郎君的小厮了。梁郎君在寺庙后院花圃那里浇花,你想找他的话,正好能碰上。”



    锁梁园14(女郎像是被人拥着似的晏。。。)

    

徐清圆和兰时在寺后的花圃前找到梁丘。

    梁丘的小厮抱着自家郎君最珍视的那盆花站在边上,梁丘满手泥土,衣摆挽绑在腰间。小厮说有客后,他便一脚深一脚浅地从花圃里走出。

    徐清圆盯着他腕间的白布,屈膝向他行礼时,心中默想:看起来这么和气、只爱花草的梁郎君,会是凶手吗?

    梁丘从小厮那里拿过干净巾子擦手,又宝贝无比地把那盆花抱回怀里。他和徐清圆相随着走出花圃,侧过脸对徐清圆笑着叹气:

    “听方长说,你昨日来找我,没找到?祖母被前夜的泼皮事吓到了,昨日昏昏沉沉没精神,我陪她坐了一日,夜里方回去。露珠儿找我什么事?”

    方长是他的小厮名字。

    徐清圆目中含忧:“我倒没什么事,左右闲晃罢了。祖母病了?我昨日也去向祖母请安,服侍祖母的侍女们说祖母不见人。不知道今日能不能向祖母请安?”

    在徐清圆的记忆中,她来到梁园短短一个多月,这位梁家老夫人就病了好多次。老夫人病了后不见客,唯独让自己唯一的孙子陪着。

    梁丘道:“祖母睡了一觉就好了。年纪大了,容易受惊,本也没什么。这不,今日祖母就应了寺中两位师太的邀约,要去看戏。估计一会儿就要通知你们女郎们陪着一起听戏去了。”

    徐清圆:“这浴佛节,又是游街,又是办戏台,积善寺安排得很热闹啊。若是没有那泼皮的事就更好了……”

    她和梁丘说起昨晚上冯亦珠去扮观音的事,梁丘惊讶了一下,因他昨夜陪侍老夫人,没有去看什么观音。可惜,冯亦珠又抛媚眼抛给了瞎子。

    二人闲聊间,一同回到了梁丘住的斋房。

    进了屋后,徐清圆坐下来喝茶,梁丘小心翼翼地抱着他那盆花,挑选阳光合适的位置摆花。既怕花被晒到,还怕花见不到太阳。

    徐清圆纳闷地看着他那花:不过是枝叶繁茂些,绿色葱郁些,倒是一朵花都看不见。

    徐清圆问梁丘:“之前和祖母聊天,祖母说郎君少年时也爱风流,喜欢四处玩,怎么现在偏偏爱花,也不出门了?”

    梁丘浇花中,回答道:“长大了,性情自然会变了。何况红尘一世,谁都是蜉蝣观天。已经命定的事,无力改变,只有这些花花草草能长伴身前了。”

    他这话颓然,徐清圆不好接,便说他的花:“郎君这花到底是什么花,我怎么没见过它开花?郎君每天都要用血喂,有什么忌讳没?”

    梁丘回头,目光幽若看她一眼。

    徐清圆眨眨眼。

    他走过来坐于她对面,在她额上一戳,戏谑道:“我就知道,来梁园住的女郎,没有人不好奇我这花的。让我猜猜,你还不相信我这花真的要用血养,能开出最绚丽的花来,对不对?”

    徐清圆脸颊绯红:“我自诩读书多,知道的事情很多,却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花,所以才好奇。”

    梁丘又笑了她一通,才正经解释:“这花传自西域,有个西域名,我念不出来,便给它取个别名,叫‘七彩兰’。它需要用主人的血喂养,每日都要在固定时辰喂血,若是差了时辰,或者少一天不喂,花的叶子就会枯萎,最后开出的花,就不美了。

    “而若是一直照顾得好,等到六七月份,它开出的花便是七彩之色,绚烂夺目。长安城中,再没有比我这‘七彩兰’开得更好看的花了。”

    徐清圆“啊”一声:“日日喂血,还要记时辰,这样耐心的事,只有郎君做得了。”

    她语气敬佩,倒杯热茶,起身向梁丘敬茶。她的茶水递出时,脚下被自己的披帛绊了一跤。女郎腰肢歪倒磕在小几案边缘,同时手一抖,热茶向梁丘的手腕泼了过去。

    梁丘惊慌起身。

    梁丘的小厮方长和徐清圆的侍女兰时同时疾呼奔来:“郎君(娘子)!”

    徐清圆被案几撞得直不起腰,酸麻无比,恐怕要撞青了。但不如此狠心,焉得虎子?

    兰时扶住她,她则奔去抓住梁丘腕上裹着的白布,急得要哭:“我不是故意的。这么烫的热茶,郎君快摘下布条,我帮郎君上药。”

    梁丘被这杯茶浇得额头渗汗,痛得扶住手腕。他勉强安抚徐清圆,却还是被徐清圆推着坐下。徐清圆让小厮侍女拿药箱纱布,要为梁丘看看伤势。

    她低着头:“郎君放心,幼年时我阿娘经常受伤,我也帮她包扎过。我很熟练,不会弄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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