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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琴-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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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马泰来说车准备好了。海鸥兴趣不减,非要看看和尚们怎么开会。小柳无法,只好要慧明通融一下,先开会,后学文件。慧明说这个不难,因为显光师父是不参加这种会的。

    和尚们再次集中到一起,等慧明一宣布开会,刘师父就带头发难。主要是给显光师父提意见,说了一大堆:说他不关心别人疾苦;说他处分人太狠,一点后路也不留;说他光会修行,不会当领导……

    见庙里开会和局里开会是一样的情景,海鸥顿时兴趣索然,连连说:“走吧!走吧!”于是慧明就出来送。小柳不解地问:“大家这么说显光师父的坏话,传到他耳朵里去了怎么办?”慧明说:“显光师父最不喜欢搬弄是非的人,没人敢去他面前打小报告,他自己又从不来听会,所以大家才这么放肆。”慧明又说:“意见只是意见,谁又奈何得了显光师父呢!”

    临别时,小柳吩咐,要慧明过几天邀王会计一起去拨款。

    林场只有一部旧解放。驾驶室怎么也挤不下他们三个。小柳就要站到车厢去。海鸥钻进驾驶室,爱红也进去了。汽车刚一发动,爱红忽然说她怕汽油味,要到车厢里去。小柳不能扔下爱红一个人在车厢里,只好让驾驶室空一个位子。

    爱红靠在车厢的左边,小柳靠在车厢的右边。下山路,汽车虽然带着刹车,依然很快。三月的风很凉,小柳感到风直往脖子里灌,身上在一层层地起鸡皮疙瘩。正在畏冷,汽车猛地拐了一个弯,小柳没注意,一下子被甩到车厢的左边,差一点扑到爱红的怀里。

    海鸥听到动静,从驾驶室里伸出头来问:“怎么啦?小心别出事。”小柳回答:“好险,就差一点点!”待海鸥缩回头去,爱红问他:“你说什么只差一点点?”小柳不作回答,隔了一阵才问别的:“你凭什么说显光师父要搞大动作?”爱红说:“庙里这种情况,不变变行吗?”小柳说:“到处都在变,也不知几年后中国会是什么样子!”爱红说:“若是能取消户籍制就好了,那时,我就一个人跑得远远的,完全不用闹离婚闹得头破血流。”小柳想了想才说:“那时,我也说不定会学你跑得远远的。”

    小柳感到有只手正在车厢边沿,一点点地挪向自己的手,他有点怕,正不知怎么办,车停了。海鸥喊他下去搬自行车。自行车搬上车厢后,海鸥也爬进车厢,一边爬一边说:“今晚的月亮还真有点诗意呢!”

    九

    星期一上班,小柳从抽屉里拿出棉织厂的那份报告,将上面批的二十万改成十万。然后又将林场的报告上写了“经研究决定,拨给财政周转金十万元”等一行字,并盖上行财股的大印。办完这些事,他才开始一如既往地扫走廊。一边扫一边和上班的同事打招呼。爱红上班时,只看了他一眼。他说:“上班啦?”爱红没有理他。他想,这一定是在责怪自己昨晚不该胆怯。

    正在猜测,李局长提着一只黑皮包进楼来了。小柳见李局长脸上气色很好,连忙从口袋里掏出灵山寺要钱的报告,尾随而去。

    李局长刚坐下,小柳就进来了。两人相对一笑,小柳赶忙给李局长杯子里沏上茶。沏完茶,小柳并不着急办正事,而是说:“李局长,你晓得吃素的和尚,为什么不吃葱蒜韭菜和红苋菜吗?”李局长说:“那天,那和尚走后,我就一直琢磨这个问题呢!”小柳说:“我昨天专门为这事去了一趟灵山寺,总算问了个清楚明白。”

    李局长一催,小柳就说开了:“从前,有个梁武帝,他不愿当皇帝,脱掉龙袍,拜在智功师父门下做了和尚。西宫娘娘极不情愿,就想破梁武帝的道行。一天,她派人给梁武帝送来一双僧鞋和一顶僧帽。智功师父见了,接过僧帽扔在地上用脚踩,却把僧鞋供在香案上。梁武帝不理解,问他为什么不敬帽子而敬鞋。智功师父就叫他拆了鞋帽细看。一拆才发现,僧帽是用女人的亵衣做的,僧鞋是用经书填起来的。隔了一阵,西宫娘娘听说梁武帝要宫中厨师做些素包子送去,就又想了个主意,让人杀了条狗,做成狗肉包子。包子送去时,智功师父二话没说,一个人将一笼包子全吃了。吃完之后,一只黄狗从他袖子里跑了出来。智功师父看见西宫娘娘埋狗头的地方长出了葱,埋狗脚的地方长出了蒜,埋狗皮的地方长出了韭菜,狗血泼在苋菜地里,苋菜就变红了。所以,后来和尚的素菜里就少了这四样。”

    李局长呷了一口茶,想一想后连声说,有点像。

    小柳趁机将庙里的报告递上去。李局长一听说是为了保护舍利子,就提笔签了“同意拨款五千元”几个字。还一再叮嘱,要小柳对这件事定期进行追踪检查。

    小柳收了报告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棉织厂王厂长已等候多时了。小柳从抽屉里拿出他们厂的报告递过去,说:“批了。拿这个去拨款吧!”王厂长一看就说:“不是说二十万,怎么只有十万?”小柳说:“嫌少,那就等下一批吧!”王厂长忙说:“我只是问问,谢谢你,柳股长!”小柳说:“我还没谢你昨天的电烤饼呢!”王厂长说:“屁,改日再好好请你吃一顿。”

    王厂长刚走,爱红就进来了。她将一包威化饼干扔在小柳桌上,说:“昨天输给你的饼干,你没工夫吃,留到今天吃,味道就变了。”小柳晓得爱红不爱吃甜食,威化饼干很甜,显然是为他准备的。小柳拆开饼干袋,一口吃了两块,说了一句戏言:“好事成双嘛!”爱红嗯了一声:“你的胆只有芝麻大!”小柳叹口气说:“谁叫我们当初谈恋爱时,老打瞌睡,选错了目标呢!”爱红说:“你不想再选一次吗?”小柳说:“若是再选错了呢?”爱红生气了,扭头就走,走到门口才回头说了一句:“除非你瞎了眼!”小柳晓得自己说错话了,想解释,可爱红已经走了。

    星期二、三、四,林场和灵山寺都没有人来。星期五中午下班时,慧明才来。小柳说:“若不怕不干净,跟我上食堂吃饭,下午再办事。”慧明说:“那钱寺里和林场都不要了。”小柳很奇怪:“怎么变卦了呢?”慧明说:“显光师父真的来了个大动作,他将刘师父等人全撵走了,没受戒的人中,只留下三个聪明肯干的。师父说寺庙也不是清闲享福之地,只要他在世一天,这庙就不会重修,僧粥也不会改变,还宣布将这些年积累下来的二十多万元钱,全部借给林场办制药厂。我仍在庙里管事,但主要是与林场商量如何办厂。一应佛事,师父都交给了慧隐。其实,我心里早就明白,师父真正喜欢的是慧隐。”小柳安慰他:“那也未必,将来厂办好了,庙里的分红多,这实权不又在你手里。这就像那功德箱的钥匙。”慧明叹口气说:“我还得赶回去,刘师父他们一走,庙里的香火反而旺了起来,人手不够用,什么事都得亲自动手。朝时课诵和暮时课诵,连师父都得出面。”小柳说:“这么忙,下山打个电话来说说,不就行了?”慧明说:“电话用不得,用多了,人会变懒。”

    慧明作一个揖就走。小柳锁上办公室的门,一转身见爱红正站在背后。爱红说:“听说要搞小政府大社会,财政局的人要精简三分之二。”小柳说:“减那么多?”爱红说:“你说是好还是不好?”小柳说:“也好也不好!”爱红说:“反正我是豁出去了!”走廊那头钻出海鸥,她问:“说什么悄悄话,这么神秘?”小柳说:“这年月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改革呗!”

    小柳还未打开家门,下班的电铃声就响了。

    这时海鸥还在爬楼梯。

    爱红不在单位住,她正站在街边上,等一辆洒水车呜呜地驶过去。

    他独自羞愧地闭上了双眼,结果竟然看见那久违的天台山中的景色,特别是落霞中弯弯曲曲的炊烟和池塘边洗菜洗衣服的姑娘。当即万方的双眼就湿润了,口琴中飞出的串串音符仿佛得到及时滋润,也能够在城市的黄昏里楚楚动人和曼曼舒展。

    ——《音乐小屋》

    一只口琴吹出的旋律究竟有多动听,

    它从狭窄楼梯的底角间发出,

    回荡在阴冷空旷的城市上空。

    它是失意者的温柔慰藉,

    却从来不曾被这个城市认真倾听。

    当年轻的清洁工在城市最不堪的角落里陶醉于口琴时,

    他所获得的是这座城市所能赋予他的全部幸福感。

    而在现实生活中,在城市试图碾压他时,

    他感到的则是如同在麻醉失效时,

    强行抽取骨髓那般骨感的疼痛。

    这篇小说以清洁工万方的经历为圆心,

    辐射出了乡村人在城市的遭遇。

    他们为了寻梦而来到城市,可是他们面对的,

    却是被挤压的生存空间和被歧视的生存状况。

    当对城市的最后一丝幻想破灭时,

    万方吹起心爱的口琴。

    任何人都可以鄙夷这音乐,

    但没有人可以剥夺他那

    最初的梦想和最后的坚守。

    赵亦然
………………………………

音乐小屋

    轰轰隆隆的北风从上街来、从下街去时,满街的人和车都规规矩矩地匍下身子低着头,不只是鼻孔里,就连眼睛里也塞满了灰尘,以及灰尘中各类鞋底的气味,甚至还有高跟鞋磕在马路上的铁屑与铁星。天上的颜色如同将整条马路倒扣了上去,或者是被刷了一层水泥浆,阴冷阴冷的,不用眼看心里也感到难受。没有一棵可以挡风的大树。一溜溜的冬青植物如大叶黄杨与小叶黄杨,用不着谁来摧残,光是些尘埃就让它们十足地狼狈了,可怜兮兮地一副自身难保的样子。看起来已连成片的高楼起不了什么作用,反倒是将北风激怒起来,像那扎破的气球,呼呼地从楼群豁口中钻出来,汇合到大街上,顷刻间就将街面剥去一层皮,大街因此显出了一段清洁。实际上这也是城市的表皮——角质化的皮屑,在半空中飞舞成鼓鼓囊囊的塑料包装袋和忸忸怩怩的长筒丝袜,错字连篇的广告条幅和散开脊背像雪片一样飘飘荡荡的书籍残骸。被如此剥去的城市表面,陆续汇聚到各式各样的拐角处,惹得各式各样的城市眼光在那些垃圾上一掠而过。几株营养不良的菊花散落在冬青植物的缝隙里,唤不起过路人的珍贵意识,那金灿灿的花瓣也闪烁不起来。

    万方双手握着口琴,站在窗前已有好长时间了。

    同屋的陈凯最后一次笑话他已是半个小时以前的事情。陈凯说他盼黄昏就像盼情人一样。这之前,陈凯连续不断地说,万方是在遥想从城市垃圾中找到一张百元美钞、一条像狗链一样的金项链和一张中了百万元头奖却被主人遗忘的彩票。陈凯说过万方盼情人一般渴望黄昏到来后,自己也如释重负般倒在床上,一歪头便呼呼睡去,那张洗得不太干净的脸,只差几寸就能贴到墙壁上那幅半裸外国女人画的胸脯上。那画是陈凯自己贴的,很难说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屋子又窄又矮,贴到枕边是最合适的选择。

    当初,环卫站马站长笑眯眯地告诉万方,他将同一个叫陈大头的人合住一间九平方米的房间。万方听后心里乐成了一块冰糖,他晓得在这座六七百万人挤在一起的城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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