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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和国往事-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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迁徙的铁路起点是安徽的一个三等小火车站。孙成蕙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九六四年的五月六日,她和母亲邹招娣、刘存义带着十二岁的援朝、十岁的胜利、六岁的跃进、二岁的困难和自然,坐了五个小时的大卡车,才赶到了车站。
和一九五五年那次迁徙相比,他们的家当没有多出来,多出来的只是跃进、困难、自然这三个在安徽出生的孩子。不过,和一九五五年相比,时代的进步还是有所体现的:迁徙南下的专列不再是闷罐车了,而是正规的客车。
那天,露天的三等小站上乱哄哄的,专列客车上贴着大红标语:“热烈欢送开赴大西南的煤炭战线的同志们!”“党指向哪里,就打向哪里!”“国家的召唤,就是我们的自愿!”广播喇叭里一直在播送着革命歌曲:“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地位高……”
孙成蕙看着自己面前堆着的几件简单行李,对刘存义感慨道:“存义,我们可真是彻底的无产阶级呀,公家的家具一还,除了五个淘气的孩子,啥都没有了。”
刘存义笑道:“孩子也不是我们的私有财产,也是公家的嘛!”
正说着,同一批调往大西南的汤平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120照相机:“哎,存义,成蕙,你们别动,我给你们全家照张相,作个纪念!好,援朝,你小子别出洋相了,孙大妈,你往里边站站,大家笑一笑,好!”
于是,在以后的岁月里,刘存义和孙成蕙有了这张摄于三等小站的全家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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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
“*****”也把刘存义和汤平这对相濡以沫的老搭档拆散了,把他们之间的宝贵友谊彻底破坏了。运动初期,他们都在阳山矿务局的红旗矿上,仍然一个书记,一个矿长,挨斗时经常在一起,关系倒还好。后来就不行了——刘存义脾气倔,吃了造反派那么多苦头仍是死不认账,不承认自己走了资本主义道路;汤平思想觉悟却迅速提高,积极要求回到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上来,不但向造反派低头认罪,还把刘存义在安徽建安煤矿包庇孙成伟的事揭发出来。因此,矿务局革委会一成立,汤平就作为老干部代表做了局革委会副主任。而刘存义因为长期包庇坏分子,严重丧失阶级立场,罪上加罪,在整个矿务局系统的矿处级干部中最后一个被“解放”。粉碎“***”三年了,汤平做了局党委书记,二人除了工作之外,仍是互不来往。
然而,听说孙母邹招娣得了癌症,情况很不好,汤平还是赶到红旗矿医院来了,一下车就对医院院长交待:“对存义同志的母亲一定要照顾好,不能因为她是家属,就不尽心尽力。这老太太很不容易,从北京到安徽,又跟着我们到大西南,把存义同志五个孩子都带大了,也算是为我们煤炭事业作出过实际贡献的。”
院长说:“汤书记,您放心,能用的好药我们一定用。”
汤平说:“缺什么药也可以直接找我,我让局医务处给你调。”
孙成蕙对汤平的到来感到挺意外,见汤平这么关心自己的母亲也挺感动,当时便说:“汤书记,您看您,局里工作这么忙,您还来看我母亲。”
汤平问:“存义呢?咋不见他过来?这家伙也太不孝顺了吧?啊?”
孙成蕙应付说:“我哥、我姐他们都来了,用不着存义干啥。再说,现在‘*****’刚完,百废待兴,矿上的事太多,也顾不上。”
汤平苦笑道:“我知道,你家存义总是故意躲着不见我,对我有情绪!”
孙成蕙掩饰道:“汤书记,您看您说的,存义有啥情绪呀?‘*****’不是过去了么,那时的事谁还会往心里去?大家不都在说嘛,要一切向前看……”
孙成伟那当儿正守在母亲床头,加上在建安矿时和汤平又认识,觉得做了局党委书记的汤平已经亲自到医院来了,刘存义不见一下总不好。孙成伟便悄悄把孙成蕙拉到门外,要孙成蕙把刘存义找来,和汤平见上一面,道个谢。
孙成蕙想想也是,冤家宜解不宜结,不管怎么说,当年两人总是合作过的,而且为了孙成伟的事,汤平当年也担过不少风险。于是,便到矿上去找了刘存义。
刘存义这时正在主持召开矿办公会,骂骂咧咧地讲着安全问题,说是十年动乱乱得啥规矩都没有了,连操作规程都砸烂了,搞得井下井上一片混乱。如今拨乱反正,规矩就得重新立起来,谁敢违反就处分谁,天王老子也不例外!够开除坚决开除,不能手软!红旗煤矿要多出煤,出好煤,不能再出造反司令、反潮流英雄了!
孙成蕙看这办公会没有马上就散的意思,让矿办主任把刘存义叫了出来,告诉刘存义,汤平特意到矿医院来看望母亲了,建议刘存义去一下医院,见见汤平。
刘存义根本不领情,手一摆说:“算了!算了!没谈完工作,我就不见他了!再说,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除了工作关系,我不想再和他有任何来往!”
孙成蕙婉转地说:“存义,你再想想,你们过去毕竟是老朋友,人家这回又是看望你岳母,你不见一下面好么?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刘存义头直摇:“还是不见!成蕙,你告诉汤平,井下有事,我下井了!”
孙成蕙气道:“现在还下什么井?这么晚了?鬼才相信!”
然而,气归气,孙成蕙也只好这么和汤平说了。
汤平倒没疑惑,呵呵笑着说:“存义这人我知道,只要井下有事,半夜三更他也得下井。好吧,成蕙,今天我就不见存义了,你转告存义,就说我说了,哪天有空到你家喝酒,让他给我准备一瓶好酒!”
汤平走后,一家人拉家常时,孙成伟才埋怨开了,说是刘存义实在不像话。
孙成蕙冲着孙成伟没好气地说:“哥,你还说呢,你知道么?存义至今还落个严重丧失阶级立场的结论哩,还不都因为你。”
孙成芬插上来埋怨道:“哥,你也真是的,咋走到哪儿就把麻烦带到哪儿!”
田剑川劝道:“算了吧,成芬,这话别说了,大伟这十五年也不容易。”
孙成芬白了田剑川一眼:“谁容易?你当了这么多年右派就容易!”
孙成蕙说:“姐夫不是改正平反了吗?我们党还是实事求是的嘛!”
孙成芬这才想了起来:“哎,对了,六婶也平反了,这事不知咱六叔知道不?听说咱六叔打从一九六四年开始就调到你们这里当了省委副书记?是不是?”
孙成蕙说:“是的,咱六叔调来一年多就搞**,也被整得够呛,在全省巡回游斗。到阳山市游斗时,援朝这混账东西还上台打过咱六叔一个耳光。气得我和存义三年没理援朝。”想了想,又说,“六婶这平反了,也不知他们还能复婚不?”
田剑川摇摇头:“我看难,一九六一年六叔到安徽搞调查研究时,都到了我们红星公社了,六婶就是不愿见他。”
孙成蕙说:“那时不愿见,是怕六叔受株连,现在可就说不定了。”
孙成伟“哼”了一声:“我看还是别复婚好,免得日后有个风吹草动再离婚!”
孙成蕙不悦地看了孙成伟一眼:“哥,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咋对咱六叔意见那么大?像咱六叔这样的老同志受了这么多罪,你就一点同情心没有?”
孙成伟一本正经地说:“同情什么?像咱六叔这种大干部能吃点苦头挨挨斗,我看倒是好事,阶级斗争不斗到他们这些大干部头上,他们还得大搞阶级斗争呢!我的坏分子帽子、剑川和我六婶的右派帽子都还得戴在头上!所以,从这一点上说,我看这‘*****’的好处还不小哩!”
一屋子人都被孙成伟这话给说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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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孙成蕙注意到了五丫头刘敢斗的反常举动,这个往天叽叽喳喳不饶人的鬼丫头这几天突然乖巧起来,不和哥哥姐姐们斗嘴了,也不在她眼皮底下晃来晃去了。更蹊跷的是,还老往她舅舅孙成伟身边凑,在孙成伟房里一叽咕就是大半天,不知是搞什么秘密活动。
刘胜利和她的男朋友钱远从插队的天河县回家的那天早上,孙成蕙看见刘敢斗提着个小包轻手轻脚地从孙成伟的房里出来,立时一声断喝:“刘敢斗小姐,你又想往哪里跑?你姥姥往天这么疼你,你也不想着多去看看你姥姥!”
刘敢斗怔了一下,撒娇道:“哟,老妈,你都吓死我了。我不正要去医院么!”
孙成蕙笑了:“小五子,你胆可真小,我叫你一声你就吓死了,咋我说的话你就是不听呀?啊?你爸是矿长,做啥都得带头,咋叫你报名下放,你就是不去?”
刘敢斗说:“妈,咱家都下放两个了,至今也没回来一个,我再下放了,谁帮家里做事呀?谁陪您解闷呀?等我大姐、我二哥回城了,我再去下放吧!”
孙成蕙说:“小五子,你少给我来这一套!我不要你给我解闷,我闷死活该。”
刘敢斗说:“那可不行!您可是我亲妈,我哪能见死不救呢?”
孙成蕙对自己口齿伶俐的小女儿实在没办法,又好言相劝:“敢斗,你听话,啊?要向你二哥、你大姐学习,响应党的号召,别老和你舅搅在一起……”
刘敢斗嘴一噘:“谁爱响应谁响应,反正我是不响应!妈,你没听人家说么?党的政策像月亮,初一、十五不一样,谁响应党的号召谁吃亏!”
孙成蕙气了:“你少给我胡说八道——这话是谁教你的?是不是你舅?”
刘敢斗嘴一撇:“咋是胡说八道?这话还要谁教?妈,你不就吃亏了么?一九六一年响应党的号召下放当家属,现在落啥好处了?只能在矿中当代课老师,一月挣三十七块!我二哥、大姐……”
孙成蕙当即打断了刘敢斗的话头:“小五子,你不要给我放毒!说一千,道一万,我就是不能让你呆在家里吃闲饭……”
刘敢斗这才把小包里花花绿绿的衣服掏了出来:“是的,是的,老妈,您说得对,太对了,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家里吃闲饭!老妈,您请看,我现在已经不吃闲饭了,帮我舅舅卖上衣服了!真正上海货,在咱红旗矿绝对见不到!老妈,来一件怎么样,照顾照顾我的生意?”
孙成蕙愣了:“小五子,你……你还真和你舅舅搅和到一起去了?他下作,你咋也跟着下作?哎,你舅舅呢?”
孙成伟在房间里听见了,开门走了出来:“成蕙,你找我?”
孙成蕙不管刘敢斗了,只盯着孙成伟不悦地斥责:“哥,你又胡闹什么呀?当真来一次就给我带来一次麻烦?你咋叫敢斗帮你卖起服装了?啊?这不是投机倒把吗?咋一不搞阶级斗争你就猖狂起来了?啊?这二十多年了,吃了这么多苦头都还没把你改造好呀?”
孙成伟赔着笑脸道:“小蕙,你可别这么说,我这叫促进商品流通,现在国家政策允许了。而且,这衣服也不是我让敢斗卖的,是她抢着要帮我卖,她积极性这么高,我也不好打击呀!你说是不是?”
孙成蕙看着孙成伟房里的大包,将信将疑:“这种倒买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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