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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瀛洲-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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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况正在房中老僧入定规律吐息,闻言不由得睁开了眼。
“郡主时刻都在成长,”卫况思索片刻,开口道,“今时今日相较于从前,已是老练许多了。”
话说得含蓄,乍一听倒挺让人满意,但崇明仔细思考一番后,又觉得这个答案并不是那么个滋味。
她想了想,觉得到如今自己并不如陆莲稚,更不如陆莲稚以外的其他人。
想通了这一点后,崇明忽然变得表面上略微稳重了起来,中道遇见陆莲稚,也不再开口挑衅了,只是心高气傲地鼻孔出气,眼角看人。
陆莲稚当真是见不得崇明这幅模样的,但她每每要发作的时候,亓徵歌总能拦住她,或是微微牵住她的手,又或者是轻轻地、摸猫儿似的摸一摸她的后颈背。
不得不说,陆莲稚对这受用极了。每逢此刻,她便什么崇明什么郡主都抛飞到了天外,心里只剩下了亓徵歌触碰自己的感觉。哪里还记得同他人置气。
就这么点出息。陆莲稚回过味来的时候,便会稀里糊涂却又喜滋滋地这般想道。
太平,闲适。这便是行船前半月的时光模样。令亓徵歌当真都快要忘记了,此行是涉身于危难之中。
只有常年漂泊于风浪之巅的人才心知肚明——祥和永不会是常态。

九月初六,时近立冬。
海中天色阴霾沉暗了两日,终于在这一日午后,海上飘来了雾。
起雾并不是什么异象,春夏更迭、冷暖交替之际,甚至在这东海十分常见。
但眼下是临冬的时节,海中生雾要说奇怪,也并不那么奇怪。但要说普通,却又绝不普通。雾中行船,自是需要多于平日的小心谨慎,由是稳定了数十日的人心,在这个午后也渐渐回复了些微紧绷。
约莫申时,陆莲稚懒懒地靠着桅杆,在薄雾中的船头练着眼力。
方起之时雾气很浅,只是隐隐约约模糊了海天之交,令人难以分辨。时间渐渐推移,行船两个时辰后,时近傍晚。在些微夜色的掩护下,众人并未察觉到雾气的渐深。
但始终盯着船头远处的陆莲稚,却敏感地察觉到了。
“阿姐,这雾不像是常雾。”四下除却行船水声,十分寂静。陆莲稚环抱着胳膊,站在船前并未回头,朝身后林会叶轻声说着。
两个人默默少言地站在船头,皆举目看着前方,仿佛是忌于破了这寂静的氛围,又仿佛在沉默中窥探着何物。
“这雾好重。”陆莲稚动了动鼻子,只觉得不对,却又说不出是何处。
这雾不似平日里雾气那般轻飘飘,反倒是万分滞塞,仿佛是停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般。
“今日无风。”林会叶神色微肃,看着松垮的船帆,良久缓缓开口。
行船之人皆知,海雾并非停滞不动的死物。它会随着风向与水流四下流散,由风上一方缓缓渡向下一带。
若今日无风,雾气滞留,难道此处便是海雾生成之地?
陆莲稚四下眺望,想要辨认四周是否有岛屿。
天色愈发沉暗,海面茫茫,雾气似乎又浓重了几分,教人什么也看不见。她心里有很多想法,但也知道,答案唯独不可能是此处是海雾源头。
“阿姐,今晚我就在这里。”陆莲稚眯了眯狭长的眼眸,其间仿佛存有暗光涌动:“但凡有什么问题,我会是头个发现。”
陆莲稚打小同林家出过很几次海,也有了足以令林会叶放心的经验。但林会叶并没有点头,只在片刻沉寂后,回道:“我同你一起。”
她要万无一失,亲自查看。
此间船头有林会叶与陆莲稚,船中有林方要,船尾是裴来云,众人皆屏息蓄势,守着这非同寻常的雾气。
四下没有风浪,也没有平日里顺风水顺之时浪涌帆动的热闹声响。夜色渐渐深沉,寂静安稳的表象下,令人不安的气息一丝丝蔓延、向上,仿佛一道无形却阴晦的笼栏,将这船一圈圈缠绕,吸附于上。
“陆莲稚。”
虚无的夜雾与沉寂中,身后传来了亓徵歌清浅的声音。
“你怎么出来了?”陆莲稚回过头,快步从船头走了下去,迎向从船舱内走了出来的亓徵歌。
“外面雾气浓,”陆莲稚走到她近旁,停了下来,声音清朗低软,却隐约带着往日里不会有的沉肃,“天晚了,不安全。你回去,好不好?”
她不畏惧这雾里有什么,也不畏惧面前将是何物。她自信年少,握瑜怀璧,又身拥热血,面对危难也不过是弹剑涉身、谈笑破敌而已。
但而今不同往日,亓徵歌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一刻,陆莲稚便感到了一阵仿佛被紧紧攫住的紧张。
亓徵歌在的时候,她甚至连与崇明起冲突都不愿意。这并不是耽于情|事、忘却红尘,而只是再简单不过的,不愿将亓徵歌拽入红尘纷争。
她放软了音调,用仅仅二人间可闻的音调轻轻问着:“你找我,是不是有事?我今晚在外面看路,不回去了。你若是无事,便早些睡,我明早日出雾散了,便立时回来。”
亓徵歌看着眼前沉暗天色下,陆莲稚熠熠流辉的双眼,很轻易便读出了她的心思。
“我出来看看你。”亓徵歌看了她片刻,便错开了视线,向船头前路看去。
入眼是一片晦暗的天色,天穹之顶都仿佛在雾与夜色中被压得极低,四下很安静,也越来越模糊。
亓徵歌侧身绕开陆莲稚,眉心微蹙,向前走去。
“这雾越发浓了。”她走上了船头,紧了紧身上裹着的苍色袍子,伸出手在空中拂了几下。那动作仿佛是擦去窗扇之上的水汽,又仿佛是挥赶着什么游虫。
陆莲稚紧跟着上前,站在了她近旁。
“越走越浓,入夜难散。”林会叶也开了口,目光从远方回落,看向了亓徵歌。
亓徵歌却眯着眼眸,并未答话,只攥着袖口,眼神飘忽。三人一时都未说话,仿佛在这寂静模糊之中寻找着什么,又仿佛在印证着什么。只不过从午后到现下,数个时辰流逝,谁也没能抓住任何一个可能。
“怎么了?”陆莲稚看出亓徵歌神色愈发不对,不由得紧张地问道,“这雾气不好,恐不是什么好雾,你还是回去……”
话音未落,她便被亓徵歌瞪了一眼,收了声。
陆莲稚不敢再叫她回去了,只与亓徵歌并肩站着,咬紧了唇。
亓徵歌双目微阖,迎着行船带起的微微轻风,五感游集至了嗅觉之上。
她自幼研习医术,以嗅辨药、凭味识草的本事十分了得。随着船行愈前、雾气渐浓,她方才在船舱房内窗边嗅到的气味也愈发明晰。
雾气凝重,嗅之反常。
这便是她离开船舱、走上甲板的真正缘由。
千万种思绪与可能涌上心头,令她闭了闭眼,忽地伸出手,抓住了陆莲稚微微炙热的手腕。
陆莲稚正紧张地盯着前方海路,猝不及防被她抓住,不由得立刻回过头,问道:“怎么了?”
林会叶也侧过脸,看向她们二人。
“现在是几时?”亓徵歌抿了抿唇,仰起头看了一番天色,不出所料,什么也看不见。
“现在是……”陆莲稚心下被亓徵歌微微泛白的神色弄得有些惊颤,她不知道亓徵歌觉出了什么,能够令她神色遽变。
现在是几时?深究时辰,陆莲稚并答不出来。
海上行船并不似往日里时时刻刻都有更漏日晷,她仅仅能够通过天色断定时辰,眼下天色晦暗,已然时至晚间。
或许是酉时末,或许已经戌时。
“现在是几时?”亓徵歌皱了皱眉,眼神很快回复了清明。她看着神色带有几分茫然的陆莲稚,语调沉了几分,亟亟出声重复问道。
不同于陆莲稚的茫然紧张,林会叶已经反应了过来。很快,她来回间问过了海上计算时日的同行,回来时面色沉郁。
“酉时……过一刻。”
陆莲稚面露惊讶,亓徵歌不动声色。
此间非夜,并不是酉戌之交,更不是戌时已过,而是本应天光尚在的酉时之初。
一切都只因雾浓遮蔽天日,四下才仿佛由幕布笼罩一般,沉暗如暮。
若是常雾,何能至此?
无人参透这其中的玄机,行船仍然在继续。随着航线渐进,天色愈暗,那一丝原本不明的气息也愈发浓烈。
亓徵歌睁开了微阖的眼眸,心下嘈如擂鼓。
这雾气中几种混杂的气味已经十分明显,是她了然于心的几种气味。
硝,葵藻,海土矾。
无论哪一种气息,都绝不似是这茫茫东海之上会存在的气味。
无论是时辰天色,还是异样气味,亓徵歌一分分的想法,在此刻悉都得到了印证。这令她握着陆莲稚手腕的五指又紧了几分。
“林姑娘。”她音色沉泠,却带着万分果决,看向林会叶:“此非常雾,危难蛰伏,不时将至。”
亓徵歌神色极为肃然,全然不似平日里闲来无事的飘摇柔然姿态,语态果决,令人不由分说便能心生信服。
“此雾先时气味清浅,我未能辨认出是何气味。”她后退了几步,离开了紧靠船头的围栏:“但而今渐浓,我能够辨认出,这是硝石混入葵藻燃烧而成的烟雾,并以海土矾去味,从而可拟常雾。”
“还有一味燃引,亦是用于中和气息,淆人五感。只不过——我一时不能分辨出。”亓徵歌握着陆莲稚手腕的五指很紧,仿佛不愿松开,又仿佛不会松开。
“现下无风,这雾气并不是凭风而来。”亓徵歌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
“乃是为人所携带燃烧,一路遗留。”
话已至此,三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何人能够携带如此之多的烟雾燃料,行船半日?又是何人有何必要,定要在东海航道之上制造这浓可蔽日的烟雾?
若是提前埋办于此的烟雾,绝无可能能够笼罩林家海师一路,更绝无可能在这茫茫海面上教人看不见燃烧源点。
这硝雾,乃是为人行船携带、一路燃烧而成。且那燃烟之船,定然距离林家海师不远。这一路皆是悄然无声,领先于他们,在前路燃烧烟雾,又在无风的海面,令烟雾一分分吞噬了林家海师。
而今不过酉时,雾气却浓可蔽日,气息也越来越浓烈……
三人的沉默不过须臾,陆莲稚便忽然反手抓住了亓徵歌的手腕,急切地向她开口:“亓徵歌!你快回去,去找阿叔,去找崇明和卫况,你快回船舱去——”
天色已经十分沉暗了,阴晦的雾气在不知不觉中早已侵袭深入,就连几步开外的船舱口,在三人视线内也已经变得十分模糊了。
陆莲稚心急如焚,经亓徵歌一番解释,如何又不能明白当下情势已临危,不由得双手皆握住了亓徵歌肩膀,亟亟道:“你回去,不要出来,这里不安全!你知不知道——”
“陆莲稚,我知道。雾浓了,贼人必在近旁,且必不过一里开外。”
一里开外。
陆莲稚的脸色即刻就变了,她已经拔出了腰间的陆离剑,握着亓徵歌不放手,送她回船舱。与此同时,林会叶更是已经离开了船头,高声集结着众人。
一时便仿佛警钟大鸣,四周雾气浓如血、重如霜,连声音都仿佛被这雾气吸了去,除却人声嘈杂,一切寂静无声。
没有人害怕,没有人退却,众人都是一色的神态肃然,甚至暗含兴奋。
俟侯了数日,终于等来的这一刻。众人腰间束着刀剑,都靠在围栏边。一桶桶早已备下的焦油更是已经架在了船边,时刻便能倾然如注般落入海中。
行船已经停止,众人阵仗皆定,四下已连人声也无。在这晦暗如深的浓雾之中,一时仿佛陷入了死寂。
所有人只等着那一刻,海贼围绕、计划之中的那一瞬间,将是海火瞬起肆虐、众人入海。
在这浓厚的焦油海火之中,但凡是稍小些的船只,皆会葬身火海,而林家商船下镀精钢,安然无事。
这是针对水贼的计策,更是意在将其铲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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