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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火如灯秋似海-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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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望向床尾,轻轻勾起手指:“曲飞。”
曲霆也朝床尾看去,起身让开位置,或许这个动作并没意义,他不知道曲飞在哪里,在空中或者床边,在沈顺清喊出‘曲飞’前,他都不知道曲飞也在这里。
但他还是往后退了半步。

曲飞朝他飞去,沈顺清扬起嘴角,眼角都带着笑,半晌,他朝曲霆招手。
“家里那个采访本,就是你平时和曲飞聊天的那个,放在鞋柜的第二层,一双蓝色运动鞋下面,你去拿来。”
曲霆不干。“我陪着你,让王海去。”
沈顺清摇摇头:“你去。”
曲霆迟疑,朝床角望了望,除了拱起的被子什么也没有,失落地倒了杯水放在床头才走出去。

“好了,你哥出去了。”沈顺清撑起身子,“突然让你哥回去,是有话单独和我说?”
曲飞瞪大眼睛,似乎要把眼珠子都瞪出来,配上惨白的脸色和身上黄色的小熊睡衣,说不出的诡异。
沈顺清觉得好笑:“你这什么表情,怪吓人的,见过恐怖片里吓人的那些吧?还真像。”
曲飞嘀咕:“好怕沈哥醒不过来了。”
“我这不好好的嘛,你看你,眼珠子都要掉了。”他朝四周望:“你怎么来了?”
“我看到救护车,就跟过来了。”
沈顺清朝他笑,“我想起在这里遇到你,你跟个小兔子一样,走哪儿黏哪儿。”
曲飞低下头:“沈哥……”
“嗯?”
曲飞慢慢从空中飘下,像个“人”一样坐在床头。沈顺清等了很久,曲飞却没有开口,只是用快要脱落的眼珠望着他。
沈顺清只好继续说,“那天到你家的人……”
“等等!”曲飞突然喊:“我先说。”

沈顺清笑了笑,撑着坐起来,曲飞飞快地拿起枕头竖在床头。
曲飞穿着黄色的小熊睡衣,这些年,他只有这一件衣服,就像皮肤一样和血肉融为一体。
他没有鞋子,平日光着脚飘来飘去。
此刻,他又坐回床边,脚贴着地面,和活人没什么两样。
他小腿儿一蹬一蹬的,“以前,我觉得沈哥很不靠谱,不会做饭不家务,只有一点好,别人都看不见我,只有沈哥你看得见,还不怕我,就这一点,特别好。”
“后来我哥来了,我哥会做饭也做家务,虽然你们两个……有点……那啥,辣眼睛,可辣着辣着我也习惯了。”
沈顺清都快被他气笑了。
“上次沈哥不见了,我哥吓坏了,一晚上没睡,第二天早上就急匆匆出去了。这次也是,到刚刚为止,脸色沉得吓人。”

曲飞口中的“脸色沉得吓人”的人,此刻正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外,明目张胆地在“禁止吸烟”字样下闷头抽烟,这已经是他的第三根烟,他需要用这种方式让自己镇定。
如果时间倒流,他说什么也不让沈顺清一个人进去。
他知道沈顺清会反对,反对就反对,他就是太由着他才会眼睁睁看他受伤。
他应该再蛮狠一些,哪怕把他捆起来……
曲霆扔了烟头,狠狠地踩熄,在地板上拖出一道黑色的印子。
吱呀一声——
曲霆回头,看见沈顺清站在门口。
“你怎么下床了?”
沈顺清扶着门也是一愣:“你怎么没走?”
“我让王海回去拿了,我守着你。”他掺住沈顺清的腰:“快回去,下床做什么。”
沈顺清笑了笑,一个采访本谁去拿都一样,是曲飞有话对他说,才找借口支开曲霆。
没想到曲霆懂了。
一种爱人之间的默契。
他倚着曲霆,“拿来了吗?”
“嗯。”
“陪我出去走走吧。”
“现在?”沈顺清脚步虚浮,勉强能站稳,曲霆很想狠狠把他骂一顿,叫他回去休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去哪儿?”
“就楼下。”
沈顺清看着曲霆铁板一样的脸色,想了想,手绕住他脖子乖巧地一勾:“你抱我下去也行。”

医院花坛里的一串红红得耀眼,喷泉还在孜孜不倦的工作。春节临近,花坛里又补了鲜花,黄的怀菊、紫的蝴蝶兰搭配着红灯笼,让与死亡和病痛密不可分的医院多了点儿喜庆。
他懒散地倚着,把身体的重量都靠在曲霆身上:“我就是在这儿捡着曲飞的。他就站在这个花坛前面,我喊他名字,结果你知道怎么吗?”
“他就这么穿过去了!”
“我当时差点就吓尿了。”
沈顺清笑,笑到呛着,止不住地咳。
曲霆抚着他的背,又脱了外套搭在他肩上。
“他就跟个小尾巴似的,有一次我在厕所,他从外面飘过来,害我差点全尿脚上。”
沈顺清慢悠悠地往前走,风撩过发梢。
“后来我把他带回去,养这么小鬼还挺好玩的,他不吃不喝不睡就爱看电视。还会去吓小区里的狗,回来跟我讲,谁家的金毛尿客厅了,哈士奇又咬坏拖鞋了。”
“有时候像个熊孩子,有时候又特别乖,他嘴上嫌弃我,但我每天回来,地板都被擦得干干净净的。你来林城后,我想着怎么让你们兄弟俩相认,他从来没催过。”
“后来你来我家,我知道,他高兴坏了。”
高兴到差点炸坏他家电灯。

沈顺清笑了。
他在花坛边找了块干净地儿坐下,看着住院部里病人来来往往,有个孩子害怕打针哭闹个不停,被大人哄着抱走,那孩子和曲飞差不多大,哭起来震天撼地。
曲飞哭起来是什么样子?他想象不到,曲飞上一次哭,至少是十五年前了。
“采访本呢?”沈顺清勾着曲霆的手。
就在病床前,他轻唤曲飞时,曲飞说采访本藏在鞋柜里。
那表情出奇的认真,不像七岁的孩子,像打渔的老人,滤过纯真,剩下风烟俱净的皮囊。

采访本已经被写了一大半,有曲飞的涂鸦,有曲霆画的环城片区的地图,再往后几页是密密麻麻地字和拼音,他看过曲霆教曲飞写字,兄弟初见的那段日子,一人一鬼趴在茶几边,一人说,一鬼学。
中间有几页空白,直到最后两三页,才又有歪歪扭扭的字。

「沈哥:
如果我还活着,这大概叫做遗书?不过我已经死了好久了,这就不知道叫什么了。叫什么都可以,我就是想留下点东西,上一次死得太突然了,什么也没留下。

我猜我很快就该去我该去的地方了,因为沈哥受了伤,而哥也越来越忙,我能猜到是因为我。
最近想起小时候的事情,我这么说很怪吧,虽然我觉得我已经二十几岁了,沈哥你肯定要说我还是一个小孩,我还是觉得我今年二十一,过完年就二十二岁了。
小时候沈哥总和哥哥一起玩,我也有小伙伴,他们后来都长大了,有时候看到长得很像我同学的人,但他们和小时候不一样了,我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不是我同学。
我跑到他们面前,喊他们,他们也听不见,看不见。
早知道,就和沈哥玩了。

家里的鱼记得喂,不能喂太多。
我给它们取了名字。
那个绿色的叫清清,黄色的大家伙叫秋秋,还有一只银白色的,很小只的那个,叫飞飞。
要替我照顾好它们。

电视里说,人死后会转世投胎。我会转到哪儿呢?要是还在林城就好了。
这么一想,就觉得离开一点都不可怕了。
真希望快一点再遇到哥哥和沈哥。」

这些话不是一次写成的,中间有很多涂改的痕迹,还有大段大段被删掉的内容,用黑色水笔划得严严实实,看不清原来写了什么。话里有很多错字,被涂成一团,又在旁边写上了正确的。有些字看得出是照着字典或者书硬抄下来的,一笔一划写得出奇的大。
冬天的太阳和病人一样,虚弱无力,沈顺清合上本子,抬起头。阳光淡淡的,北风也淡淡的,不带一丝暴戾骄横,犹如曲飞的性子,细细柔柔。

“曲霆……”
“嗯?”
“我们去领养个孩子吧。”
“好。”
“养一个跟曲飞一样眼睛大大的孩子。”
“好。”
“给他取个名字,跟你姓。”
“好。”
“叫曲思飞怎么样?”
“好。”
他拉着曲霆坐下来,靠在他肩膀上。
“怎么办,他刚走,我就想他了。”

曲霆知道他说的是谁。
此间相遇,此间告别。

………………………………………………………………………………………………………………………………

曲飞像个小大人一样说希望沈哥多照顾哥哥,然后主动问起十五年前的事情,沈顺清也就如实说了,到他家的是他母亲的一位领导。沈顺清没有讲完所有的故事,那些商业上的算计,被偷走的图纸,他还没来记得说,曲飞就消失了。
或许对一个年龄定格在七岁的小鬼而言,他只是单纯想知道那天敲门的是谁,就像想知道一加一等于几一样,你告诉他等于二,他就满足了,至于复杂的哥德巴赫猜想,那不是一个孩子想知道的。

沈顺清坐了会儿又觉得发冷,哆哆嗦嗦地要回房,一路和曲霆聊起昏迷前打听到的事。
“既然警察拿到录音,当年的事情算是真相大白。”景青禾本就是取保候审,这次可能面临要数罪并罚。他笑了笑:“产业园的事是我捅出去的也捂不住了,不知道我这工作还能不能保住。”
曲霆揽过沈顺清的腰:“和我去G市,我们离开这里,你可以不用工作。”
沈顺清歪着脑袋笑:“你养我?”
“我养你。”

春节越来越近,街头巷尾挂上红灯笼,“恭喜你发财,恭喜你精彩”的歌声一遍遍轰炸着人们的耳朵,几十年就播这一首,没丁点儿新意。但就算从早循环播到晚,也没人去投诉或抱怨,反而会魔怔地跟着哼,一年到头都希望添个好彩头,没人和“恭喜发财”过不去。
沈顺清出了院,在家休息了几天又回到岗位上。头上的伤也愈合了,只是头发长得稀稀拉拉,他出门都得带帽子,跟怕中风的老大爷似的。
他没去G市,甚至没有任何领导来找他谈话,就像他曝光产业园的事情不存在一样。
这不对劲。
赴约前,他本能地在兜里揣了录音笔,入院后,笔就被曲霆交给警方。录音里不仅提到了往事,也提到沈顺清曾暗访花明村。
后来,沈顺清找了个老交情的公安局的头儿,对方才说了。
录音提到杜晓菁偷图纸,那就坐实产业园从一开始有做手脚,深究下去就是官商勾结把关不严,当时在位的很多领导都脱不了干系。十五年过去了,有些领导“上去了”,有到省里当常委的,有调到省厅当一把手的,都是以后还要往上升的人物。现在上面不承认这事,说是‘义华私改,与审批、验收无关’。沈顺清的录音笔交上去就被销毁了,连听过录音的两个基层民警都被安排转岗。
沈顺清气得拍桌,差点震翻老领导的保温杯,“那曲家两条人命呢?!”
老领导连忙安慰,“只要没过追诉期,这个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咱们公安也不是吃闲饭的嘛。”
“我有时候也佩服你,就是……”老领导‘就是,就是’了半天也没蹦出个下文,一个劲儿地摇头,最后拍拍沈顺清的肩膀:“给自己放个长假,休息休息。”

离开公安局,沈顺清心里空落落的,开着车在街上游荡,街上挂着新年新气象的标语,环卫工弯着腰擦洗着路面的垃圾桶,除不掉的污渍就用油漆盖住,看上去又跟新的一样。
路过环城片区时,恍然发现工地已经看得出模样了,塔吊高耸,钢筋深深插进土里。眼下工人们都踏上返乡的火车,工地已经停工,厂门紧锁。他放下车窗望了眼,在路口掉头往另一个方向开去。

乡下年味反倒没城里浓,以前家家户户还去镇上买鞭炮,现在城乡都禁鞭,乡下人也懒得往镇上跑,拉上邻居凑桌麻将乐呵乐呵。
程大爷端着小碗追着满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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