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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相金骨-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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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朽生那样呵护曹深,曹深也那样仰慕任朽生。而他得来的从来只有任朽生手中的刀斧、和冰冷无波的眼神——那是看草木石头的眼神。
而他偏偏,真的只是一棵树,除了恰好形成夜叉形状的纹理,除了他能生死人肉白骨,只是一棵随处可见不能活动的树,连自己扎根在何处都无法决定。他不像曹深有温热的血肉、年轻俊秀的容貌,曹深还能言善辩,能让不苟言笑的任朽生,偶尔也在眉梢唇角挂上一点笑纹。
药遮罗捡起手帕捏在手里,嘶声道:“我的子民们啊,有人掳去了九死城的至宝,请你们去杀死不请自来的客人,将他带回我身边。”
“他们一定是去找曹深,或是那两个小玩意儿了,正好,记得把他们一起找出来,带到我身边!”他身后的红叶簌簌抖动起来,蛇形于地面上,扎入泥土之中,恢复了一些生气,“曹深夺走的那半颗种子、和我的根须,我还没有讨还回来。”
他号令一下,夜叉们即刻散开,飞往城中各处。在高台对面的山洞中,李声闻气喘吁吁地扶墙休息了一会,抬起头来:“我与药遮罗的对话,二位可都听见了?”


第23章 
曹空花挠了挠头:“使君辛苦了。那我们这就回行宫,找个安全的地方,把种子种下罢?”
李天王从李声闻肩上冒出头来:“你傻么?还是耳朵不好使?我良人要问你,曹深是谁?”
李声闻摸摸他的脑袋,补充道:“还有药遮罗所说,曹深夺去半颗种子,是怎么回事?”
“曹深?”曹空花哈哈大笑,“听起来好像和我们是一家啊,哈哈!”
曹水月轻声道:“曹深是苏都匿识第十四任城主,你是……第十五个。”
“那曹深岂不是你耶耶?”李天王一头雾水,“可是你说你是祭司任朽生的儿子……”
曹空花笑嘻嘻道:“说到第十四任城主我就明白了,我啊,是祭司造出来的,当然是他的儿子,但我的城主的位,是从曹深手里继承来的。可以说我就是曹深,曹深就是我。”
曹水月补充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们先去禁地种下祭司的种子,再详细解释我们和城主的关系罢。二位,这边请。”
他转身往里走去,曹空花冲他们眨眨眼,也紧随其后,往石窟中走去。窟中有数条岔道,错综复杂,他们走的不是来时的那条。李声闻紧跟其后,虽然步子一直不紧不慢,却怎么也不会丢,无论左转右绕,始终不曾迷失在石柱迷宫内。
李天王见他移步换景,处处都是相差仿佛的石柱钟乳,不由泛起倦意,歪脖子跟鸡啄米似的点了半天,还是忍不住眼帘一沉,陷入黑甜。
他醒来的时候,先是闻到一股冰凉清冽的香味,再看到满眼血一样的红。
那是雕着龙凤的花烛的灯影,是影影绰绰的云霓一样的绡帐,挂在水精墙壁上的盘常同心结,和新人身上簇新的层叠红衣。龙涎香的香烟正从黄金狻猊口中升起,在绡帐外盘旋,模糊了帐中人的脸。
他好像醉意醺然,连脚步都不太稳便了。但他走得又很急,咽喉干渴,要走到床边,才能找到他最渴切的甘泉。
但那是什么呢?
他又在干什么?
甚至,他是谁……有个模糊遥远的声音在叫他,他听不清是哪些字眼,但他就是知道那是在叫他。
“君逸。”那声音忽然清晰起来。
是端坐帐中的新人在呼唤他,但那分明是男子的声音,温软却不羞怯。
他更渴了,好像有一团火在喉咙里燃烧。明明只是几步路的距离,他走得跌跌撞撞又急不可耐,好像徒步翻过了重重高山。
他终于走到床边,一把掀起那绡帐,坐在帐中的红衣人也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人间殊色。
他想叫对方的名字,但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渴极了,而那双眼中漾着的,正是他欲痛饮的清冽泉水,能舒缓他咽喉和周身的干渴与焦灼。
他俯下身啜饮了渴望已久的清泉,喉中却干渴更甚。尚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寻找什么,身体却先于思维,给出了行动。他环抱住红衣人,像是要将对方揉进自己的骨髓中去。
那人轻轻痛呼一声,抚了抚他的后背:“君逸,夜还很长。我们永远在这里,在一处。”
君逸,熟悉又陌生的叫法。他不解其意,只是将脖颈蹭在对方肩上,用呼出的气息表达自己的亲昵。青年像是懂得他的意思,低声说道:“洞房花烛夜,应该做些什么?”
“凡人的婚俗,我不大懂,你教教我。”他腆着脸,假装脚下不稳,借由身体的重量坠得对方和自己一并躺倒。
那个人的眼睛依然柔得像春水,盈盈欲语,他沉吟片刻,笑道:“眼下,该是结发合卺罢?”
“对,是这样。”他喃喃自语,“只要你想,怎样都好。”
他的新妇闻言,从玉枕下取出一把小巧金剪,挑出自己的一缕青丝,从中间剪断,再将持有金剪的手放在他掌心。他没有丝毫犹豫,握着那只手,引着对方挑起自己的发绺,便要剪断。
“等等。”他突然按住对方的手指。
“怎么了?”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那又何妨?”
他沉下脸色,说道:“你不该提出要痛饮美酒,趁机将我灌醉,好叫我什么也做不了么?你不愿意嫁给我,怎么可能主动和我结发?”
“君逸,你在说什么?”
他按了按隐隐作痛的眉心:“你比他本人可亲温柔得多,谢谢。不过我不嫌弃他那些缺点,不管怎样,我还是要选他。”
红衣人的眉眼微微扭曲起来:“你在说什么?”
“李声闻,”李天王将他的手按回床榻,“你不是他。你是披着他的皮相的,我内心的愿望罢?我希望他心甘情愿披着嫁衣坐在青庐,等我回来,和我结发合卺,甚至邀我共赴阳台,但他不会。”
长着李声闻面容的青年不甘心地抿紧嘴唇,李天王向后退开一步,放开他的手:“糟糠之妻不下堂,我不会因为他不够热情就移情别恋的。”
红衣青年的秀丽眉目越发扭曲,想也不想,就将手中金剪挥向他的发梢,企图抢一缕下来,那玉白的肌肤也在瞬息之间分崩离析,像枯干的树皮般剥落。
李天王眉目一凛,轻而易举地避开剪刀,正色道:“强求的婚姻总没有两厢情愿的美满,这点你都不懂,怎么能和他媲美呢?”
他边说,边像折花枝那样探出手去,轻轻扼住对方的颈子一扭,那段冰凉的雪白颈项便如同枯枝般折断。随着这一声脆响,周遭的红烛罗绮都退潮而去,露出眼前幽深洞穴的原本面目。
他小小的化生手掌里,还捏着一截白色的干硬棍棒,很细,很脆,盘在狰狞的石柱上,向他露出两颗金色的尖利毒牙。
那是一条蛇骨。长长的尾巴隐入石柱后的更深处,不知所起。
“天王,睡得好么?”
李声闻悠闲含笑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李天王不可置信道:“你醒着?”
李声闻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李天王追问道:“你眼睁睁地看着我被幻境纠缠,也不救我?”
“你身在化生童子中,被这蛇骨咬一口大约没什么影响。”李声闻环顾四周,含笑道,“水月郎君,此处的骨蛇盘根错节,犹如树根,是做什么用的呢?”
曹水月道:“这是夜叉骸和无启骨混合而生的骨蛇,透过岩石生长到禁地祭坛上,守护着祭司重生的居所。它们能使人产生幻觉,但只要不为幻象迷惑,就能醒过来,不会有什么损害。”
密匝的石柱间,偶尔能看到被骨蛇衔住脖子的白骨,有野兽飞禽,也有人。李天王心有余悸地附耳过去说:“好歹是有死人的幻境,你就不担心我?”
“天王心思纯净,行事直截了当,最容易看透幻境,我自然是不担心的。”李声闻微笑道,“要是心思太玲珑剔透,反而才容易被思绪所迷。”
李天王听在耳朵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味,琢磨了半天,怒道:“你这是骂我傻呢?你说我想的事简单,所以见不到什么迷惑性的幻境,是不是?”
李声闻悠然回答:“所谓傻或心思单纯,不过是看人的方式不同而已,人还是那个人,不会因别人的评判而有何不同。”
李天王咬牙切齿道:“罢了,左右我不过见到最怀念的场景。你知道我看到的环境是何等模样么?”
显然并不在意幻境内容,但李声闻还是礼貌且敷衍地顺着话头问道:“你梦到什么了?”
“我看到你穿着鲛绡的红衣,坐在青庐里,等我回去。虽然你不情不愿的,但还是成了我的新妇。”李天王边说边恶意地向他的耳后吹了口气,一字一顿地说,“朝为行云,暮为行雨,巫山神女的仙姿,新婚燕尔时我曾经见过。”
李声闻罕见地在斗嘴中落了下风,脸色一白,耳朵尖却红了一圈,像羊脂玉上的糖红俏色。李天王伏在他肩上,离得最近,感觉像是在最近苍穹的山峦上看了一次秀丽的日出。
“神独亨而未结兮,魂茕茕以无端。含然诺其不分兮,扬音而哀叹。”李声闻沉默许久,突然背了句楚辞。
李天王一向对凡人的诗词曲赋不大明白,此时听到晦涩的古楚话更是不明就里,但他敏锐地听出对方可不是在附和他,回忆甘甜的婚礼。
“这句词是什么意思?”
李声闻轻描淡写道:“一个君王听不懂别人拒绝,所以最后分道扬镳的故事。也可以说他是一厢情愿爱慕他人,最终求而不得。”
这句话李天王是听懂得不能再懂了,立刻就要胀气炸裂,李声闻却按了他的嘴唇一下,封住他的话语:“你和楚襄王不一样,不是真的一厢情愿。”
李天王的内心顿时炸开花,但身体还牢牢扒在李声闻肩上,晕乎乎地被带往越来越黑的洞窟深处。在洞窟入口的住处,曹氏兄弟是用烛火照明的,但行至此处,已经无需灯烛,无数生长在洞顶的骨蛇虬结相连,凹陷的眼窝里嵌着熠熠生辉的夜明珠。
仿佛是星子列成鬼影的阴沉夜空。
李天王对着点点光亮吸了口气,低声问:“你还是爱慕我的,对么?”


第24章 
李声闻仿佛没听到似的,茫然又好奇地注视着石窟正中,那占据了大部分空间,五丈多高,足够数十人合围的树桩。树桩周围生着红叶藤蔓,鲜妍绚丽。
曹空花与曹水月对视了一眼,好似下了什么重要的决定。后者扬手招起四周的骨蛇,那些白蛇头尾相衔,组成一阶阶森白波浪,由脚下连向树根顶端,颇似一张起伏不平的绳梯。
曹水月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曹空花却抢先第一个踏上去了。
李声闻对他的无礼视若不见,闲庭信步似的走了上去。这骨蛇看着绵软弯曲,踩上去竟也坚硬稳固,让人十分放心。李声闻一边向上走着,一边还分神观看起了骨蛇组成的图案,和其上分布的明珠。
但他还没有琢磨出什么来,绳梯便已到顶,眼前是一片平坦的地面。
准确说,这不是地面,而是巨大树桩的断面,光滑如镜的表面上仍可看到一圈一圈的年轮。这些年轮距离细密,和寻常树木无有不同,只是长得太多了,才形成如此巨大的横围。
这树桩上足够五人站立,可见至少生有数千年的年轮。但最令人吃惊的,仍不是这颗树桩的树龄,而是其中心的苗圃。
说是苗圃,却也不太准确。树桩的中心填满了沙土,使得这树桩看上去像是一只巨大无匹的花盆,数不清的白色骨蛇从土中生出,像树木一样长着枝叶与花朵,只是那些色泽艳丽的花叶未免与其他花木相去太远。
枝丫是人类的胫骨与指骨,叶是蝉翼般透明的皮,花是朵朵新鲜的血肉,团团簇簇,生长在脊骨一样的骨蛇主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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