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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第3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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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尝君道:“方士之事,多有传闻,我也从未见过。此等人行踪无定,我要早早安顿。”说罢匆匆走了。春申君笑道:“噢呀,孟尝君真义士了!若无这个万宝囊,张兄却到哪里去找方士了?”张仪也是感慨万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第十四章百年一乱(5)
           五、张仪又一次被孟子激怒了
    六日之后,谋刺苏秦的元凶伏法。齐国为苏秦发丧,举行了最为隆重盛大的葬礼。
    山东六国与所有仅存的二十余个小诸侯,都派出了最高爵的送葬特使。张仪以秦国丞相的身份,做了参加葬礼的秦国特使。最引人注目的,是洛阳周室也派来了天子特使。新周王感念这个洛阳布衣的不世功勋,竟派出了三千人的葬礼仪仗。依照周礼,这仪仗是公国诸侯才能享用的,新周王的天子王书以“苏秦为六国丞相,亦为王室丞相,等同大国诸侯”的名义,“赐公国葬礼,以昭其德”。加上齐国的隆重仪仗,整个葬礼仪仗铺排开三十余里,直达苏秦陵墓。临淄人更是倾城出动,哭声盈野,天地为之变色。
    齐国星相家甘德目睹了葬礼盛况,感慨万端道:“苏秦上膺天命,下载人道,死之荣耀,犹过生时,千古之下,无出其右也!”
    葬礼之后,齐国刚刚平静了下来,燕国便乱了。太子姬平与将军市被起兵讨伐子之,却被子之一战大败,退到辽东去了。燕国与齐国素来唇齿相依息息相关,燕国一乱,齐国朝野不安,出兵燕国的事在陡然之间尖锐了起来。也不知何种原因,偏偏齐宣王举棋不定,竟迟迟没有决策,临淄官场市井间议论蜂起,比自己国家出了事还急色。
    张仪一心只想着方士,不去理会临淄的惶惶议论,见了孟尝君也从不提及燕齐之事。原是张仪心下雪亮:燕齐纠葛越深,秦国越是受益;齐国出兵安定燕国,利于齐,却不利于秦;虽则如此,秦国却不能主动站在某一方,否则不能收渔翁之利;唯其如此,毋宁作壁上观。孟尝君虽然粗豪,却也心中有数,从不就燕国大势“就教”于张仪,但有闲暇,两人便聚酒豪饮,海阔天空地唏嘘感慨一番。
    这一日,孟尝君兴冲冲来说:“张兄,孟老夫子要来临淄了!”
    “又想来做齐军教习?”张仪淡淡的笑意中不无讥讽。
    “这次啊,孟夫子是从燕国来。你说,他想如何?”
    “老夫子行。”张仪笑道,“身出危邦,又入其邻,还能做甚?”
    孟尝君知道,张仪对孟子历来没有好感,转圜笑道:“张兄,孟夫子还是有些见识也。”
    “孟夫子有见识,何消你说?”张仪笑道,“若去了那种学霸气,再去了那股迂腐气,这老头子倒确实令人敬佩。”
    “去了霸气迂气,还是孟夫子么?”孟尝君哈哈大笑,“不说了,明日齐王与孟夫子殿议,请你我主陪,你只说去也不去?”
    “齐王做请,张仪何能小气不前?自当陪你受苦了。”张仪心不在焉地笑着,并未将这件应酬之事放在心上。
    此日过午,孟子车队进入临淄。齐宣王仿效当年齐威王之法,率领群臣与稷下名士到郊亭迎接,并在临淄王宫的正殿举行了隆重的接风大宴。白发苍苍的孟子与齐宣王并席而坐,左右是张仪与孟尝君,厅中群臣名士罗列,是名家大师绝无仅有的礼遇。孟夫子雄辩善说,席间侃侃而谈,历历述说了所过之邦的见闻,时时对各国君主略加评点,挥洒自如,不时引起举座笑声。齐宣王最是看重敬贤之名,况又是第一次与孟子直面对答,实在是对孟子的学问气度见识敬佩有加,更对孟子的君王评点大有兴趣,谦恭笑道:“先生常过大梁,不知魏王近况如何?”
    “魏王嗣者,实非君王气象也。”须知魏国强盛近百年,为天下文明渊薮。孟子一句话,非但直呼魏王名讳,且公然显出轻蔑的笑意,举座皆是一惊。
    “先生此言,可有佐证?”齐宣王依然是面带微笑。
    孟子从容道:“与魏嗣对答,人无以敬之。彼问:‘天下何得太平?’我答:‘天下定于一,自有太平。’彼又问:‘定于一者,何人也?’我答:‘不好杀戮,仁者定于一。’彼又问:‘不行杀戮,便无征战,谁愿拱手让位,使仁者定于一?’我答:‘天下庶民皆愿之。禾田大旱,便望云霓,大雨但落,枯苗勃勃而起,其势何人堪当?’此等之王,此等之问,何堪为王也。”
    孟子悠然说完,座中却一片默然,竟没有了孟子所熟悉的惊讶赞叹之声,甚至也没有孟子所熟悉的激烈反对与锐声辩驳,泥牛入海般无声无息。这在讲究“论战无情”的战国,尤其在论战风炽热的百余名稷下名士在座的场合,可说是罕见之极。偏孟子浑然无觉,已经有些混沌的眼神高傲地扫视了大殿一圈,悠然一笑:“孟轲游历天下四十余年,阅人多矣!唯以仁政王道为量人之器,无得有他也。”
    齐宣王岔开了话题笑道:“先生从燕国来,以为燕国仁政如何?”
    “乱邦无道,何谈仁政?”孟子喟然一叹,“奸佞当道,庶民倒悬,此皆苏秦之罪也。”
    一言落点,稷下士子中有嗡嗡议论之声,并不约而同地将目光瞄向了张仪。苏秦新丧,张仪容得孟子亵渎苏秦么?看那张仪,神色淡漠,径自饮酒。孟尝君却一眼看到,张仪的那根细亮的铁杖在案下抖动着。
    齐宣王明知就里,岔开笑道:“先生以为,当如何安定燕国?”
    “置贤君,行仁政,去奸佞,息刀兵,燕国自安。”
    齐宣王听孟子再没有触及难堪话题,松了一口气道:“先生所言,天下大道。敢问先生:如何能置贤君、行仁政、去奸佞、息刀兵?”
    孟子微微皱起了眉头,苍老的语调分外矜持:“上智但言大道。微末之技,利害之术,唯苏秦、张仪纵横者流所追逐,孟轲不屑为之也。”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目光齐刷刷聚向了张仪。齐宣王也一时愣怔了。
    “孟夫子名不虚传,果然大伪无双也!”张仪应声而起,一句悠闲而犀利的评点,殿中轰然炸开,嗡嗡议论不绝——方今天下,谁敢直面指斥孟夫子“大伪无双”?若是别个名士,齐宣王也就阻止了,毕竟孟子是天下大家,如何能教他如此难堪?可这是名重天下的张仪,声威赫赫的秦国丞相,况且孟子挑衅在先,他如何能公然拦阻?
    孟子极不舒坦,沉声问道:“足下是张仪了?”
    “微末之技,利害之术,纵横者流,张仪是也。”
    孟子本来多饮了两爵,此刻更显得面红耳赤,如坐针毡。四十余年来,孟子周游列国,虽然无一国敢用,名气却是越游越大,渐渐地也就不寄厚望于任何邦国,悠悠然成了一个超脱传道的大宗师。如此一来,反倒是放开说话无所顾忌,正合了孟子的傲岸本性,也使孟子的雄辩才能发挥得淋漓尽致。近年来,孟子资望更深,各国皆奉为大贤宗师,孟子更是挥洒自如,往往对陪宴士子与官员不屑一顾,只与君王问对应答,俨然布衣王侯一般。常常是宴席结束论战散场,孟子才问万章:“今日来者都有何人?论辩者究是哪家弟子?”若非万章一班弟子因了要记录孟子言谈,刻意记下了应对陪同者姓名而后告孟子,孟子当真是目中无人一片混沌了。今日入得临淄,孟子也是对大片冠带不屑一顾,甚至连丈许之遥的主陪——张仪与孟尝君,也是漫不经心,没有看进眼里。也就是说,孟子压根儿没想到能在临淄碰上张仪。及至那个铁拐高冠者站了起来,甩出“大伪无双”四字掷地有声,孟子才蓦然闪念,此人必是张仪无疑。
    仿佛冥冥之中的定数,孟子被誉为“大才雄辩,天下无对”,张仪则有“天下第一利口”名号,偏这两人但见便有口舌,生死纠缠的冤家一般。二十多年前,孟子在大梁讥讽纵横家是“妾妇之道”,就被刚刚出山的张仪猝不及防地痛斥了一顿。从此,孟子对张仪苏秦厌恶之极,内心却也实在有几分说不清的忌惮。虽然,孟子还是每说大道必骂纵横策士,但却再也没有说过“妾妇之道纵横家”那句话了。今日孟子说得口滑,滑上了贬损纵横策士的老路子,却不意偏偏撞上了张仪在场,又遇苏秦新丧,孟子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虽则心中忐忑,孟子却从来没有退让致歉的习性,振作心神,一开口便气度沉雄:“大道至真,不涉得失。末技卑微,唯言利害。以利取悦于人,以害威慑于人。此等蛊惑策士,犹辩真伪之说,岂非天下笑谈耳?”
    “孟老夫子,尔何其厚颜也!”张仪站在当殿,手中那支细亮的铁杖直指孟子,“儒家大伪,天下可证:在儒家眼里,人皆小人,唯我君子;术皆卑贱,唯我独尊;学皆邪途,唯我正宗。墨子兼爱,你孟轲骂做无父绝后。杨朱言利,你孟轲骂成禽兽之学。法家强国富民,你孟轲骂成虎狼苛政。老庄超脱,你孟轲骂成逃遁之说。兵农医工,你孟轲骂为末技细学。纵横策士,你孟轲骂做妾妇之道。你张扬刻薄,出言不逊,损遍天下诸子百家!却大言不惭,公然以王道正统自居。平心而论,儒家自己究有何物?你孟轲究有何物?一言以蔽之,尔等不过一群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书呆子,整天淹没在那个消逝的大梦里,唯知大话空洞,欺世盗名而已!国有急难,邦有乱局,儒家何曾拿出一个有用主意?尔等竟日高谈文武之道、解民倒悬,事实上却主张回复井田古制,使万千民众流离失所,无田可耕!尔等信誓旦旦,称‘民为本,社稷次之,君为轻’,事实上却维护周礼、贬斥法制,要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使万千平民有冤无讼、状告无门,天下空流多少鲜血?如此言行两端,心口不应,不是大伪欺世,却是堂堂正正么?儒家大伪,更有其甚:尔等深藏利害之心,却将自己说成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但观其行,却是孜孜不倦地谋官求爵,但有不得,则惶惶若丧家之犬!三日不见君王,其心惴惴;一月不入官府,不知所终。究其实,利害之心,天下莫过儒家!趋利避害,本是人性。尔等偏无视人之本性,不做因势利导,反着意扼杀如阉人一般!食而不语、寝而不语、坐怀不乱,生生将柳下惠那种不知生命为何物的木头,硬是捧为与圣人齐名的君子!将人变成了一具具活僵尸,一个个毫无血性的阉人!儒家弟子数千,有几人如墨家子弟一般,做生龙活虎的真人?有几人不是唯唯诺诺的弱细无用之辈?阴有所求,却做文质彬彬的谦谦君子,求之不得,便骂尽天下。更有甚者,尔等儒家公然将虚伪看做美德,公然引诱人们说假话:为圣人隐,为大人隐,为贤者隐;教人自我虐待,教人恭顺服从,教人愚昧自私,教人守株待兔;终使民人不敢发掘丑恶,不敢面对法制,沦为无知茫然的下愚,使贵族永远欺之,使尔等上智永远愚弄之!险恶如斯,虚伪如斯,竟大言不惭地奢谈解民倒悬?敢问诸位:春秋以来三五百年,可有此等荒诞离奇厚颜无耻之学?有!那便是儒家!便是孔丘孟轲!”
    张仪一阵嬉笑怒骂,大殿中鸦雀无声,唯闻张仪那激越的声音在绕梁游走:“自儒家问世,尔等从不给天下生机活力,总是呼喝人们亦步亦趋,因循拘泥。天下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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