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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雄图-第3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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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男人,乃是洛阳城西的某甲,家中谈不上富豪,但也是小有资产,衣食无忧。昨日晚间,正巧没有睡着觉的某甲,突然听见宅院中有异常动静,于是便起身抄了根木棒悄悄查看。发现却是一个小偷,正翻过了院墙跳了下来,缩头探脑的意图行窃。某甲心头火起,仗着自身强壮,便突然猛扑了出去,兜头一棒将猝不及防的小偷打翻在地。

    继而拿来灯烛一照,某甲却骇得几乎瘫软在地:原来这个小偷,竟然是他分居而住的父亲!眼见父亲脑门上鲜血潺潺,双目紧闭只有出气没有进气,某甲魂飞天外,赶忙叫起了全家人,自己撒腿奔出去连唤带拽请来了郎中,但整个宅子忙活了大半宿,他父亲终于还是伤重不治,郎中无力回天。

    天将明时,得到报案的洛阳令官府中,遣来了衙役。经过勘察讯问及走访等,确定了某甲与父亲分居独立,而其父生活困窘确实有间或小偷小摸的行为,并在昨夜偷入某甲宅中被某甲击杀的系列事实无疑,便以杀人大罪将某甲锁了带走。

    路行半途,却有某甲的几名妻妾追了上来,拽住衙役,说到夫君当时并不知道是自己的父亲,他捍卫的是家人的安全和宅内的财产,袭击的对象也是入室行窃的盗贼,就算后来结果出人意料,但就当时特殊情况来说,应该算是正当防卫的行为,无论如何也不能算有罪吧。几名女子性格胆大泼辣,又能言善辩,见围观的人多了,竟而开始又哭又叫大声喊冤起来,搞得一队衙役也进退两难。

    围观的民众,都开始纷纷议论起来。有人说不管怎么样,某甲毕竟是杀了人了,总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吧。也有很多人说儿子杀死父亲,固然是罪大恶极,但本案的关键之处,乃某甲不是故意杀死父亲,他当时是在抗拒盗贼,算是正当防卫,而且只打了一棒,没有蓄意夺人性命的后续恶劣行为,故而不能当做一般的杀人犯来判处对待。

    当街乱哄哄的,老百姓们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再加上某甲的妻妾,有瘫在地上大声哭骂的,有抱着衙役的腿死活不撒手的,有逢人便高声喊冤的,场面一度沸反盈天,混乱不堪。高岳双眉微锁,沉吟不语,一时间他也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判处。过了一会,随着一声声高唤的叱令声由远及近迅速传来,大家扭头一看,乱声为之一静,不禁都有些畏惧神色,原来是洛阳令范荣,亲自领着大帮兵丁急火流星的赶来。

    洛阳,帝都所在,天子脚下,是个大神汇聚的地方。但凡发生案子,可能都不是小事情,最后牵扯到意想不到的势力出来。故而,洛阳令一职,虽然显贵但也压力巨大,很不好当。范荣任职以来,一直以稳定为首要要素,任何情况下,不能起明显的乱子就好。最起码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故而听到手下汇报相关情况后,听闻场面混乱已经引起了大量群众围观,范荣又气又急,生怕会引起不可控的局面,而给自己添上个管治不力的罪名,于是立即亲自出面,急急赶来控制。

    当面听闻相关事情的来龙去脉,纵使是他,也一度觉得有些棘手,是非对错没有那么清晰易辨。但身为本地父母官,又是在场的最高官员,周围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苦主还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啊叫的,不能再让场面如此不堪。

    “是非曲折,如何判处,本官不能仓促地立下结论。必须要回去后详细审问,才可以法、情两洽的合理处置。”

    范荣当机立断,下令将有关人等,全都带回府衙细细审问再作计较,无关人等立即散开,不得再聚集议论。

    虽然不是什么有效法子,但眼下也只有如此快刀斩乱麻。高岳看着一群衙役兵丁等,开始准备驱散人群,便要转身离去,只是心中难免有些好奇,暗忖过几日得空是否再问问范荣,此案究竟要该如何判决。

    “且慢!”

    人群即将散开时,蓦然一声叫唤,将所有人都钉在了原地,循声一望,竟然是一个少年人挤了进来。大家哄然起来,眼见事情再起曲折,怕是又有热闹看,所有人都不愿意走了,连高岳竟然都暂时放下自己身份,忘了那许多忧思,要看看这个少年出身唤止,有什么话说。

    洛阳令范荣,本已松了口气转身待要离开,忽闻有人出声阻止。转头一看,竟然是个少年人。看面貌不过十二三岁,身材也不高,黑黝黝的脸庞又没什么出彩,还穿着小袖袍,罩着毡褂,蹬着皮靴,多半不是汉家子弟。

    范荣上下打量一番,心道自己堂堂洛阳令,竟被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异族小子给当众唤住,面子上挂不住,当即就想要发作。但特殊的职业习惯让他不会轻易与人翻脸,便踱了过来,来到那少年面前背着双手,居高临下道:“你是哪一个?本官处理案件,你这小鬼怎敢无端阻拦?”

    “父母官大人代替圣天子执行法律,治理神都,乃是职责所在,小子怎敢阻拦?”那少年对着范荣深深鞠了一躬,恭恭敬敬道:“只是眼见尊驾要走,小子又有些建议,故而才冒昧叫唤。无礼之处但请见谅——其实此案并不难判。”

    少年人虽然彬彬有礼,但毕竟是年轻的心性,前面说着客气话,最后一句重点却似乎又在当众打范荣的脸。当朝官员都觉得有些棘手无法当众判处,你一个小儿,就敢说不难判?难道堂堂洛阳令反倒不如一个孩子?

    即使晓得其多半是无心冒犯,但范荣还是有些难堪。纵使再想忍,他还是把脸一垮,忍不住呵斥道:“断案事宜,岂当儿戏?一个小鬼,胡言乱语,速去!再要无端搅扰,拿你一同问罪!”

    少年人似乎并不害怕,又鞠一躬,面色平平静静的,“尊驾还没听小子说话,怎知就一定是胡言乱语?”

    到了此时,范荣如何还能再受得住,当即勃然大怒道:“来人!将这小鬼一同锁了拿走!”

    几名雄赳赳的衙役,齐齐高声应承,便大步过来要拿人。围观众人都不说话,竟是统皆看入了神。

    少年人一面后退,一面扭头往身后人群外看去。果然,有个身影走了进来,对着范荣道:“范令尹!舍弟无礼,还请宽宥一回。”

    范荣抬头一看,悚然而惊,立时便端正施礼道:“是姚将军!范某见过姚将军,这厢有礼了。”来人,竟是前将军姚襄!

    姚襄时任前将军,虽然并不算是高级将领之流,单论职级,其实洛阳令比他还要高半头。但众所周知,姚襄乃是皇帝青睐有加的军中新贵,而且与太子交情甚笃,楚公谢艾又待他颇为亲厚,上将杨坚头更视他如自家子侄,这属于后台非同寻常之人,范荣自忖凭自己一个洛阳令,实在不能与他相比。

    姚襄还未答话,又挤进来一个老者,笑呵呵道:“得罪得罪!令尹千万莫怪,这是我的小儿子,第一次来帝都,也不懂事,快给令尹赔个不是!”

    范荣再看,竟是秦州都护、右贤王、领散骑常侍、陇地羌族大首领姚弋仲!范荣忙不迭见礼,并表示都是误会误会。他浑身出了一层细汗,暗中庆幸得亏自己方才没有太过分的举动,否则眼下如何收场!

    人群中不约而同发出惊呼,低低的各种议论声响起。高岳隐在人中,微笑起来,想不到竟然在这种场合下先看见姚弋仲了。从前姚弋仲便自请三年一拜,后来高岳称帝后,姚弋仲不顾高岳劝阻抚慰,更坚请持一年一入神都,当面礼拜皇帝,用实际行动表示自己的忠君礼敬之情。高岳劝不住,也就随他,前些时日,姚弋仲照例已先发来了参拜奏疏,眼下估计是刚刚入洛阳城,姚襄才接到他,都还没来得及来谒君呢。

    瞧见有大官来了,不惟某甲几名妻妾又复哭泣吵嚷,连某甲本人都跪倒鸣冤不迭。,各种大呼小叫中,范荣哪里还敢有半分发作,擦一把汗,对那少年人道:“适才公子言道此案不难判断,范某倒要真心请教。”

    姚弋仲及姚襄,都谦让一番,说小孩子不懂事乱说话。后见少年人果然有些跃跃欲试,便也就随他。围观众人,本来见这少年出言阻人,便都很是关注,又见他竟然是姚弋仲之子、姚襄之弟,背景非常,更是齐来瞩目。听范荣说要请教,大家禁不住都纷纷出声附和,连高岳都很好奇,想看看姚弋仲这个儿子,对眼下这左右为难的棘手案件,究竟能说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来。

第四百一十章 少年有才() 
少年便对着四周点点头,清清嗓子道:“小子有些愚见,姑妄言之。杀死盗贼可以宽恕,但不孝应该判处重罪!做儿子的家有余财,生活小康,但却使他自己的父亲穷困落魄,被逼到去偷窃度日,这个人的不孝是显而易见了。”

    侧耳静听的人群中,发出了一阵恍然的惊声,连高岳也是忍不住连连点头,讶异叹服。忠孝仁义,为人之本,尤其是在古代社会,孝道是人的品德的基本元素,具有特殊的地位和巨大的社会作用。就算是王公将相朝中大员,若是忤了孝道,引起了社会负面舆论,纵使皇帝再为宠信,也不好一味偏袒,该处罚还得处罚。

    先前大家不禁有些本末倒置舍大逐小之感,都光盯着某甲杀不杀人、有没有罪这个点,而没有想到他的父亲去偷窃乃是因为生活困顿所致。而父子分家之后,儿子生活宽裕无忧,父亲却被迫堕落如此,这显然不符合正常人伦道德。众人议论声四起,都对这少年一针见血抓住本质的见解,赞叹不已。

    范荣琢磨一番,禁不住频频颔首,对着姚弋仲、姚襄道:“尊驾家中这位小公子,年纪轻轻,却难得能有这般敏锐眼光超凡见识,佩服,佩服!”又弯下腰对着少年道:“公子也算奇才!倒叫范某惭愧了,敢问公子大名?”

    少年人被大家夸赞,又见洛阳令也这般客气,本来高兴地神采飞扬,后来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是嘿嘿憨笑,却不停地回望姚弋仲和姚襄。

    姚弋仲满面春风,不停摩挲着少年的头,又拍拍他的背,显然很是宠爱他。又对着范荣笑道:“一个孩儿家,范令尹如何这样客气!这是我的幼子姚苌,苌儿,去给范令尹再见个礼,咱们就走吧!”

    这边再拜,那边答礼,两相致意辞别不提。‘姚苌’二字,倒把人群中的高岳吓了一跳,实在没想到竟然是他。不过毕竟是开国君主,且能够从俘囚而至上将,终至帝王,在当时纷乱不堪的大背景下,硬生生开创了自己的国家,并很快将之铸成一流强国。虽然后世对姚苌贬大于褒,但其绝对算是一代枭雄。从他少时的表现来看,倒当真不负聪黠多智的评价。

    范荣押着人犯离去,围观的人群也互相谈论着逐渐散开。姚家父子带同一队家将随从,说说笑笑也开了路。一路无话,刚来到姚襄府门前,便听跟随的家仆上来禀报,说后面有一人点名要见家主,说话倒挺客气,就是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势,实在不知什么来头。

    姚弋仲有些疑惑,他半个时辰前刚进洛阳西城,除了他的儿子姚襄,基本上没有人知道他来了,这是那个亲朋古旧消息灵通,竟然点名要见自己。于是父子三人一起回转,稍近了,甫一照面刚瞧仔细,姚弋仲噗通一声便跪倒在地,接着他两个儿子带同一帮子侍从,呼啦啦全跪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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