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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活[列夫·托尔斯泰]-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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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点只有聂赫留朵夫懂得。

“喂,你开一开。我求求你,”他语无伦次地说。

她不作声,接着他听见一只手摸索门钩的响声。门钩嗒地一声拉开了,他钻进打开的门里。

他一把抓住她,她只穿着一件又粗又硬的衬衣,露着两条胳膊。他把她抱起来,走出房门。

“哎呀!您这是干什么?”她喃喃地说。

但他不理她,一直把她抱到自己房里。

“哎呀!别这样,您放手,”她嘴里这么说,身子却紧紧地偎着他。

等她浑身哆嗦,一言不发,也不答理他的话,默默地从他房里走出去,他这才来到台阶上,站在那里,竭力思索刚才发生的事的意义。

房子外面亮了一些。河那边冰块的坼裂声、撞击声和呼呼声更响了。除了这些响声,如今又增加了潺潺的流水声。迷雾开始下沉,从雾幕后面浮出一钩残月,凄凉地照着黑漆漆、阴森森的地面。

“我这是怎么啦,是交了好运还是倒了大楣?”他问自己。

“这种事是常有的,人人都是这样的,”他自己回答,接着就到房间里睡觉去了。

18 申包克的来临。他同聂赫留朵夫一起参战。聂赫留朵夫忘记卡秋莎。战后他访问姑妈,得知卡秋莎的不幸消息

第二天,申包克衣冠楚楚,兴致勃勃,到聂赫留朵夫姑妈家来找他。申包克凭他的文雅、殷勤、乐观、慷慨和对聂赫留朵夫的友爱博得了两位姑妈的欢心。他的慷慨虽然很讨姑妈们喜欢,但有点过分,使她们感到疑惑。门口来了几个瞎眼乞丐,他一给就是一个卢布。他给仆人们发赏钱,一次就发了十五卢布。索菲雅姑妈的小狮子狗修才特卡当着他的面碰破了脚,他就亲自替它包扎,毫不犹豫地掏出自己的花边麻纱手绢(索菲雅姑妈知道,这种手绢至少要十五卢布一打),把它撕成一条条,给修才特卡做绷带。姑妈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根本不会想到这个申包克其实欠了二十万卢布的债,而且他自己也知道是永世还不清的,因此多二十五卢布或少二十五卢布对他没有什么区别。

申包克只逗留了一天,第二天晚上就同聂赫留朵夫一起走了。他们不能再待下去,因为到了部队报到的最后期限。

在姑妈家度过的最后一天里,聂赫留朵夫脑子里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前一夜的事。他的内心有两种感情在搏斗着:一种是兽性爱所引起的热辣辣的充满情欲的回忆,这种情欲虽不及预期的那样醉人,但毕竟达到了目的,得到了一定的满足;另一种感情是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很坏的事,必须加以弥补,但弥补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自己。

聂赫留朵夫身上利己主义恶性发作,他想到的只有他自己。他考虑的是,要是人家知道他对她干的事,会不会责备他,会责备到什么程度。他根本没有想到要著作有《真理的探索》、《关于形而上学的对话》等。,她现在的心情怎样,将来会产生什么后果。

他以为申包克猜到了他同卡秋莎的关系,这使他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

“难怪你忽然对两位姑妈恋恋不舍,在她们家里住了一个礼拜。”申包克看到卡秋莎,对聂赫留朵夫说。“我要是处在你的地位,也不肯走了。真迷人!”

聂赫留朵夫还想到,虽然没有尝够同她恋爱的欢乐,就此离开未免有点遗憾,但既然非走不可,那么索性让这种无法维持的关系一刀两断山东寿光南)薛人。少为狱吏,年过四十始治《春秋公羊,未尝不是件好事。他还想到,应该送她一些钱,不是为了她,不是因为她可能需要钱,而是因为遇到这样的事,通常都是这么做的。既然他玩弄了她,要是不给她一些钱,人家会说他不是个正派人。于是他就给了她一笔钱,那数目,就他的身份和她的地位而言,他认为是相当丰厚的。

临走那天,他吃过午饭,在门廊里等她。她一看见他,脸刷地红起来。她对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女仆屋里的门开着,想走过去,但他把她拦住了。

“我想跟你告别,”他手里揉着装有一百卢布钞票的信封,说。“这是我……”

她猜到是什么,皱起眉头,摇摇头,把他的手推开。

“不,你拿去,”他喃喃地说,把信封塞在她的怀里。他象被火烫痛似的,皱起眉头,哼哼着,跑回自己房里去。

随后他在房间里来回踱了好一阵,一想起刚才那一幕,他浑身抽搐,甚至跳起来,大声呻吟,仿佛肉体上感到痛楚似的。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大家都是这样。申包克同家庭女教师有过这样的事,这是他亲口讲的。格里沙叔叔也有过这类事。父亲也干过这样的事。当时父亲住在乡下,同那个农家女人生了私生子米金卡,那孩子至今还活着。既然大家都这样做,那就是合情合理的。”他这样宽慰自己,可是怎么也宽不了心。他一想起这事,良心就受到谴责。

在他的内心,在他的内心深处,他知道他的行为很卑鄙、恶劣、残酷。一想到这事,他不仅无权责备别人,而且不敢正眼看人,更不要说象原来那样自认为是个高尚、纯洁、慷慨的青年了。但他必须保持原来那种对自己的看法,才能快快活活地满怀信心活下去。而要做到这一点,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不去想它。他就这样办了。

他开始过新的生活:来到新的环境,遇见新的同事,投入战争。这种生活过得越久,那件事的印象就越淡薄,最后他真的把它完全忘记了。

只有一次,那是在战争结束以后,他希望看到卡秋莎,就拐到姑妈家去,这才知道她已经不在了。他走后不久,她就离开姑妈家到外面去分娩,生了个孩子。两位姑妈听人家说,她完全堕落了。他心里很难受。按分娩时间推算,她生的孩子可能是他的,但也可能不是他的。两位姑妈都说她堕落了,因为她象她母亲一样生性淫荡。姑妈们这种说法他听了高兴,因为仿佛替他开脱了罪责。起初他还想找寻她和孩子,但后来,由于想到这事内心感到太痛苦太羞耻了,就不再费力气去找寻,而且忘记了自己的罪孽,不再想到它。

但是现在,这种意料不到的巧遇使他想起了一切,逼着他承认自己没有心肝,承认自己残酷卑鄙,良心上背着这样的罪孽,居然还能心安理得地过了十年。不过,要他真正承认这一点,还为时过早,目前他所考虑的只是这事不能让人家知道,她本人或者她的辩护人不要把这事和盘托出,弄得他当众出丑。

19 法庭继续审讯。审问证人

聂赫留朵夫正是怀着这样的心情,从法庭走到陪审员议事室的。他坐在窗边,听着周围的谈话,不断地吸烟。

那个快活的商人显然很赞赏商人斯梅里科夫寻欢作乐的方式。

“嘿,老兄,他现得真够痛快,纯粹是西伯利亚人的作风。

他可实在有眼光,看中了这么个小妞儿!”

首席陪审员发表一通议论,认为此案的关键在于鉴定。彼得·盖拉西莫维奇同那个犹太籍店员开着玩笑,因为一句什么话哈哈大笑起来。聂赫留朵夫对人家的问话,总是只回答一两个字。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别人不要来打搅他。

民事执行吏步态蹒跚地走来邀请陪审员回法庭,聂赫留朵夫感到心惊胆战,仿佛不是他去审问别人,而是他被带去受审判。在内心深处,他觉得自己是个坏蛋,没有脸正眼看人,但习惯成自然,他还是大模大样地登上台,紧挨着首席陪审员,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来,一条腿搁在另一条腿上,手里玩弄着夹鼻眼镜。

被告们已被带出去,这时又被押送回来。

法庭里新来了几个人,都是证人。聂赫留朵夫发现,玛丝洛娃几次三番盯着那个满身绸缎丝绒、珠光宝气的胖女人瞧个不停。这个女人头戴饰有花结的高帽,胳膊露到肘部,挽着一个精致的手提包,坐在栏杆前第一排。聂赫留朵夫后来才知道,她是证人,是玛丝洛娃所在那个窑子的掌班。

开始审问证人,问他们的姓名、宗教信仰等等。然后庭长征求法官意见,证人要不要宣誓。接着那个老司祭又勉强挪动两腿走出来,又把绸法衣上的金十字架拉拉正,又那么镇定自若地带领证人和鉴定人宣誓,满心相信他正在干一件重大而有益的事。等到宣誓完毕,证人都被带出去,只剩下妓院掌班基塔耶娃一人。法官问她关于本案知道些什么。基塔耶娃装出一脸媚笑,每说一句话,戴着高帽的头就往下一缩,带着德国口音详详细细、有条不紊地讲着这事的经过。

先是那个熟悉的旅馆茶房西蒙到她的窑子里来,要替一位有钱的西伯利亚商人物色一个姑娘。她派柳波芙去。过了一会儿,柳波芙就带着那个商人一起回来。

“那个买卖人已经有点糊涂了,”基塔耶娃笑嘻嘻地说,“到了我们那里还是喝,还请姑娘们喝;可是他身上的钱没有了,他就派这个柳波芙到他房间里去拿,他对她已经蛮有点意思了,”她瞟了一眼被告说。

聂赫留朵夫觉得玛丝洛娃听到这里似乎微微一笑。这种笑使他感到恶心。他心里产生一种说不出的嫌恶,同时也带着几分怜悯。

“那么您对玛丝洛娃有什么看法?”那个被指定替玛丝洛娃辩护的见习法官红着脸,怯生生地问。

“太好了,”基塔耶娃回答,“姑娘受过教育,蛮有派头。她出身上等人家,法国书也看得懂。她有时稍微多喝几杯,但从来不放肆。十足是个好姑娘。”

卡秋莎对掌班瞧瞧,但接着突然把视线移到陪审员那边,停留在聂赫留朵夫身上。她的脸色变得严肃甚至充满恼恨了。她那双恼恨的眼睛有一只斜睨着。这双异样的眼睛对聂赫留朵夫瞧了相当久。聂赫留朵夫虽然胆战心惊,他的目光却怎么也离不开这双眼白白得惊人的斜睨的眼睛。他突然想起那个可怕的夜晚:冰层坼裂,浓雾弥漫,特别是那钩在破晓前升起、两角朝下的残月,照着黑漆漆、阴森森的地面。这双乌溜溜的眼睛又象在瞧他又象不在瞧他,使他想起了那黑漆漆、阴森森的地面。

“被她认出来了!”聂赫留朵夫想。他身子缩成一团,仿佛在等待当头一棒。但她并没有认出他来。她平静地叹了一口气,又看看庭长。聂赫留朵夫也叹了一口气。“唉,但愿快点结束,”他想。此刻他的心情仿佛一个猎人,不得已弄死一只受伤的小鸟:又是嫌恶,又是怜悯,又是悔恨。那只还没有断气的小鸟不住地在猎袋里扑腾,使人觉得又讨厌又可怜,真想赶快把它弄死,忘掉。

聂赫留朵夫此刻听着审问证人,心里就有类似的复杂感情。

20 宣读验尸报告。陪审员察看物证

可是,仿佛有意跟他为难似的,审讯拖了很长时间。先是法庭逐一审问证人和鉴定人,接着副检察官和辩护人照例煞有介事地提出种种不必要的问题,然后庭长请陪审员检察物证,其中包括一个很大的戒指,显然原来戴的手指很粗,戒指上面有钻石镶成的梅花。再有一个滤器,验出来里面有毒。

这些物证都盖了火漆印,上面贴有标签。

陪审员正要去查看物证,不料副检察官又站起来,要求在检查物证以前先宣读法医的验尸报告。

庭长一心想快点结束这个案子,好赶去同他的瑞士女人相会。庭长明明知道宣读这种报告,除了惹人厌烦,推迟吃饭时间外,不会有别的结果研究中采用了同样的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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