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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公公退休后的日子 完结+番外-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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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贺铎风没声了。
  女人家说这种粗俗到家的话,往日张和才都是要在心里讥讽一番的。
  可这一刻,他扒着地面捂着嘴,五指深陷进田泥中,蹲都蹲不住,慢慢俯身跪倒在,缩成一团。
  他觉出自己浑身都是汗,好似通体都变成了一颗心脏,若不是强压着,那澎湃的声音怕是要响彻云霄。
  砰砰。
  砰砰。
  他不断地在心里骂自己没出息,可李敛的话一遍遍的在心里过,根本没法儿,跟头发丝缠住似的,勒得他心里又疼又痒。
  千万种思绪缠成了一大团,解又解不开,抠又怕疼。
  最当先、最显眼的,当然还是欢喜。
  从最初起他就以为错了,他们都以为错了。
  李敛从没把他当个阉人看,她只是看他不顺眼,因他那些装神弄鬼的把戏坑了她钱,先惹毛了她。
  她从未高看他,她同样也从未低看他。
  她身上那股从性子里带来的残忍劲儿,让她眼里的自己,成为了一个正常人。
  李敛这话并不是面对着他,他知道,就是面对着他,大概她也要挑着嘴角,有一说一,说不得还要拿话刺他一顿。
  就算是现下,她说的也根本不是好话,一长篇儿里得有大半是编排。
  她还骂他犯贱。
  可想到她的话,张和才就是止不住的想哭,想哭又想笑。
  李敛的话被他拿来珍而重地抱在怀里,搓揉一番抬手拧拧,洒了三万雨珠。
  它们浇下来,浇在深渊中,浇在早已化成一滩的张和才身上,有些本就苗头的东西猛地打那窜出来,彻彻底底破土而现。
  当他重新直起身,他见到自己背上长出什么,那些他从未正视过。
  而当你正视它时,你才能感到那是多久以前便埋下的一颗苗种,又长成了何等参天的巨物。
  李敛说得没错。
  张和才跪地撅着,俯身趴在地上,头抵在冰凉的泥土上。
  他果真是犯贱。
  他现下知道了她是怎么看他的,他知道了,也就理清了一些自己的东西,更看明白了更多让人绝望的。
  李敛这辈子不可能回应他这点儿卑微、阴暗、又可笑的悸动。
  他若是有一日真的陷下去,陷得拔不出腿,陷得魔怔了,生生把心挖来给她看,她大概也只会把玩一会,再给他塞回胸腔里。
  他因那一视同仁的残忍而得救,也因其而深陷泥沼。
  她怎么会回头瞧他呢。
  他想。
  她绝不会的。
  永远不会。
  “……”
  “……”
  屋内外都因这段话而岑寂下来。
  静默持续了良久,屋中贺铎风才缓缓开口。
  他道:“七娘,每提他时,你便会说很多。”
  “……是么。”
  李敛过了许时才沉沉道。
  “我没有注意。”
  贺铎风没有言语。
  片刻,李敛道:“没有事我先走了。”
  顿一顿又笑道:“我赌一百两,老头儿他绝对把烤菜给别人吃了。”
  贺铎风笑道:“可惜我身上没有一百两。”
  李敛淡淡道:“我本也没打算和你赌。”
  她说话的语气很直,很尖锐,张和才甚至能想出她的神情来。
  这句话落下,又是一段沉默。
  这一次的沉默,如同一个尾音。
  你以铿锵剑气开启一出大戏,便以为曲终也该有惊涛骇浪,有峻利弦瑟,有江湖疏影,有出双入对的快意恩仇。
  可人间天下,又何时遂过那千百的以为。
  贺铎风坦坦荡望着李敛,望着她环抱的双臂,她孤幽的面目。
  他慢慢地道:“七娘,那么我的人情债,你也不打算还了吗?”
  “……”
  回望着他,李敛道:“对。”
  “……是么。”
  贺铎风忽而咧嘴笑开,笑中有许多遗憾。
  他道:“那七娘,你保重罢。”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定休一天。


第三十七章 
  张和才直到二人离去很久后才能站起来。
  晃晃悠悠站直身; 他抹了面上的泪; 边走边擦额头; 抹下一些田泥来。
  他原欲朝王府里去,走到半道站了站; 拎着瓷盘旋身又朝离赘园去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毛病,可经了方才那一出,他实在很想见一见李敛的面孔。
  行路走了几步; 张和才觉得额上有些痒; 再摸了摸额头; 又抹下一些泥来。
  看着手上脏污; 张和才眼神有些直; 出了会神他才反过劲来; 停下了去离赘园的脚步。
  微风吹过道旁双栽的立竹; 竹叶沙沙; 来回笼住他的头顶; 好似轻抚一般。
  “……”
  张和才被竹叶投下的疏影一拨视线,动了动双眼; 深吸口气转身回去; 寻了个侍女; 命其将瓷碟送还去了离赘园,自己回院洗净了脸。
  当天夜里; 张和才没能睡着。
  他没能睡着自然是有些原因的。
  一者是因着李敛下午的那番话,二者是因为这小王八羔子给他的菜没烤熟,他香料又加多了又没尝出来; 结果跑了一晚上肚子。
  夜里起大夜不能使尿壶,张和才只得下床去上茅厕。
  一夜折腾了几趟,待月及中天,他却又察觉自己肚子拉空了,试出一些悲惨的饿来。
  在茅厕前站了一站,张和才骂着娘回屋加了件衣裳,溜到后边下厨房起上灶,给自己弄了点热乎捞面吃。
  东西刚入口,张和才忽想若是他泻了肚子,李敛会不会也泻肚子,她又会不会饿了。
  想到这里,张和才拿筷子的手一顿,静了许时,暗暗骂道:“张和才,你他娘还真是个贱骨头。”
  叹口气三两口扒完自己的,他下手又煮了一碗,卧了两个蛋,烫了几条青菜,又切了些酸豆角红茶烧进去,想到两边路上有点距离,怕面坨了,又捞出来用凉水拔了两回,这才摆盘装了食盒,末了想了想,还装了壶酒在里头。
  去虽说是去了,可张和才实在觉得丢人,灯笼都没打,一路嘟嘟囔囔骂着自己,拎着食盒朝离赘园行。
  过了院门,跨进园去,他一路溜边贴着墙根走过,刚要过主屋时,他余光见到门前立了一道白影,吓得他猛打了个哆嗦。
  待他站定定睛去看,才认出是裘家总管辽书。
  他披着件薄薄外袍,只着单衣站在主屋檐下,头微垂着。月洒在他面上,笼起一层烟幕般的光色,隐他的眉目在雾色之中。
  辽书垂首望着地上,一头青丝长落腰畔,双手搁在身侧,手指轻搓着袖口,显出些冷凄来。
  张和才从未见过他这幅样子。
  远远站着,张和才只看了一眼他的侧颜,心里便觉得有些软下去了。
  少年人的一张好皮囊,实在是能走遍天下的。
  皱了皱眉正要走开,张和才忽听他低低道:“大奶奶,阿贵冷。”
  “……”
  屋中黑着灯,无人应他。
  他嗓音凉濯,如水滴砸琴面,轻轻响在夜色中。
  他又道:“大奶奶,阿贵的鞋在屋里。”
  “……”
  顿了顿,他又自语般道:“……玉阶好凉啊。”
  “……”
  屋门忽然开了一掌宽,伸出只白莹莹的手,勾着双布鞋搁在地上。那手放下鞋便要收回去,辽书蹲下一把捉住它,紧握在手中。
  那只手抽了抽,没能挣脱,便只得将门全打开,现出后面的人来。
  裘蓝湘扶门披衣半弯着腰,淡淡道:“辽书。”
  辽书并不答,他变蹲为跪,扬起面目来望着裘蓝湘,将她的手死死抓着,抱着她胳膊更朝下拉,抱在怀里。
  裘蓝湘垂一垂眼睑,蹲下身抽出胳膊,拍净辽书的双脚,给他将鞋穿上,转身便要关门。
  辽书脸上显出一种张和才从没见过的表情,朝前一抢,展臂将裘蓝湘搂进怀里。
  裘蓝湘背着身道:“辽书?”
  “……”
  静了静片刻,辽书低声道:“汪叔夜里磨牙,身上有怪味,大奶奶别赶阿贵去和他睡。”
  裘蓝湘教他说得笑了一笑。
  笑过了,她温声道:“辽书,放开我。”
  她语气变了个味,辽书听出来,张和才也听出来了。
  辽书慢慢放开她。
  裘蓝湘旋身关门,盯住她的双眸,辽书双眉上簇,显出个神佛动容的可怜模样来。
  他终而道:“大奶奶,阿贵知错了。”
  裘蓝湘关门的手一停。
  辽书垂首低声道:“阿贵知错了,以后听您的,只专心伺候您起居,管家里事,不在不该做事时做事,您别赶阿贵出去睡。”
  顿了顿,又刻意般道:“奴婢知道自己配不上大奶奶。”
  这句话叫裘蓝湘脸上现了一瞬怒容,可怒方上眉,裘蓝湘却深吸口气,很快将之压下去。
  垂了垂眼,她叹了口气,温声道:“辽书。”
  辽书立时抬起头来,面上虽淡淡,双眸却亮如拨云现出的星火。
  裘蓝湘道:“齐大哥夜里睡得踏实,身都不翻,张伯同我说的,你和他一同睡,想来无事。”
  话落轻轻掩起了门。
  “……”
  迎着门立了片刻,辽书身侧的手紧捏住袖口,默然朝后走去了。
  张和才屏息在草影中藏着,待辽书走了才敢悄悄出气。
  他一直以为辽书长得这般好,裘家这小娘们做事也还算厚道,脾气应不太坏,二人中该是他吃香的,谁知还能见着今日这一出。
  张和才心下震惊不已,又有些幸灾乐祸,又多是同情叹息。
  他物伤其类地想,天底下的这些个女子,到底都是长着何等的心肝。怎么个个都是这般模样,面上披着千万种画皮,底子里却都是一样的狠绝,说杀便杀,说走便走。
  小世女是,裘蓝湘是,李敛也是。
  又想他们这些个从头脏到脚的阉人,是不是也合该就这个命,一生驴一样被求索不得吊着跑,终了闭了眼,也还是一无所得。
  又想被/干儿骗光了积蓄的老马,又想庙子里那些老家伙,又想师父原提过的那些位极人臣的大太监。
  他们又得着什么了。
  想着想着,便觉眼前无光,举世皆暗。
  你说他爹当初,怎么就把他切了呢。
  他要不是个阉人该多好啊。
  他要是个平凡书生,又该多好啊。
  便是再穷困,再无所能,也都极好了,因这世上再穷困,再无所能的一个男人,也能堂堂正正地立在那人面前,投个帕子,送只簪的。
  谁也不必如他、如他们这般,捶胸顿足,跪地抢头,遍地涕泗在尘埃里,唯所求的也仅是心上人回首的一瞥。
  可便是捶胸顿足,跪地抢头,遍地涕泗在尘埃里,那心上人也绝不可能回首。
  天上地下,所求不得圆啊。
  如何是好。
  如何……也不好。
  “……”
  低头瞧了一眼自己手上的食盒,张和才垂了几时的头,终而一扫身子,转身出了园去。
  他踽踽行在路上,心怀着些莫名的悲愤,大步走得飞快,忽然脚下一绊,差点摔了。
  张和才低头一瞧,一条马鞭挝了一道横在那,那夜的倒刺长鞭在张和才眼前一闪,他吓得踢了一脚那根鞭,将它踢进了府中的角灯下。
  缩着膀子瞪眼瞧了瞧,他慢慢蹲身将之捡起来,认出了鞭尾的匝银纹印,中间堂堂皇皇,烫了一个棠字。
  他不知夏棠的东西为何落在此处,但她极爱打马行街,失了马鞭想来是要苦恼。
  叹了口气,张和才欲将马鞭收起来,明日晨起与她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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